第23章 第九章
青決的屋子里飄蕩著水氣,桌邊、床上都沒人,只從屏障后面穿來響動。
傅紅蓮不假思索跑到屏障后面去,一眼就看到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微濕的長發披在身后,只穿了一條白色的襯褲,正往上身套內衫。
他也發現有人進來,轉頭就和一個黃不溜丟,又發著黑的小臉對上。
傅紅蓮看到他纖細的鎖骨也不害臊,說道:“可讓我一陣好找。”
“你怎么在這?”
“我還沒問你呢,讓你在當鋪外面等我,一轉眼人不見了,”傅紅蓮埋怨,“你不去平揚了?”
青決說:“去的。”
“那你來這種地方干什么?”
這種地方是什么意思,青決不明白,只說:“我現在需要些錢,這里的人說可以給我。”
傅紅蓮很無語,“我不是許你工錢了?就這么等不及這幾天?”
青決隨意地披了件月白色長衫在外面,襯著整個人像個踏月而來的仙人,給傅紅蓮都看愣了下。要不說人靠衣裝呢,這人捯飭一下,何止是岍州第一美男子要讓位,放眼全國都找不到第二個這般容姿的人。
他走到窗邊,那窗子開著,往下指道:“那兒有人賣首飾,我想買他的東西。”
傅紅蓮好奇地順著看過去,不就是前幾天告訴她青決進藏菊閣的那個不值錢的首飾攤嘛!她還當什么稀罕東西。
“你不會是想買那個黃色的簪子吧……”她那天匆匆看了一眼,印象中是個黃的,具體什么樣不記得了。
“對,”青決有點奇怪她怎么知道。
打的腹稿不知從何講起,就跟她準備好了重拳出擊,然后對方說你誤會啦!也不知尷尬的是誰。
她抿著嘴,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到底知不知道這里是個什么地方?”
青決回憶了一下,自從進來以后這里的人就好吃好喝地供著他,他想既然對方應了給他錢,自然是要付出勞動的,畢竟他身上沒有東西可以交換。
以前在青尤山上,大家都是以物易物,如果家里實在拿不出東西,就給別人干活作為回報。
他問春姐什么時候可以干活,等他活兒干完了,說不定順著王二所指的方向還能追上她,這頭黃花簪子買了,那頭還能拿到王二給的工錢,等找到傅紅蓮他就送她見面禮,說不定二人還可以吃個飯,他有錢~兩邊不耽擱。
想想就挺美滋滋的。
跟傅紅蓮想的言而無信不同,青決從未有過不管王二的想法,只是他們做妖怪的,隨性慣了,特別是他才出山,沒有什么契約精神,所作所為的前提僅僅是,他樂不樂意。
春姐還笑他剛進來就迫不及待了,讓他別急。又問他會不會唱歌跳舞,詩詞書畫樂之類的特長,青決統統不會。
他們又不是鳥兒,沒事唱歌干什么?跳舞就更別提了,蛇族的剛成人形,能走穩路就很不錯了。三娘都說他走得好,學人學得很像,腰板筆直一點兒也不帶扭的。
至于詩詞書畫樂,青決都想讓她去打聽打聽,他能認字就很了不起了。整個蛇族,不,妖族,素質教育都搞得不是很好。要按住那些飛禽走獸專心學習,這違背天性啊。以前妖王試圖搞過一陣子,找了個在人間待過很多年的老先生教課,讓各族的娃娃們在下面聽講。
犬族的天天撕書,兔子上沒一會兒就舉手要去拉|屎,一節課上好幾遍廁所,鹿族的族長和獅族的族長打起來了,鹿族說有個娃娃被小獅子吃掉了,獅族族長說它只是個孩子啊孩子有什么錯!
全妖族的文化課就這么被耽誤了。
有些學識的妖怪都是自己下山后精進的,青決這樣的在妖族算優等生了。
見青決一問三不知,春姐很無奈,沒想到長得儀表堂堂,氣質出眾,內里卻是個笨蛋美人。
春姐問他會什么。
青決想了半天,說他會耍劍。
不等春姐回話,他就拿起旁邊一個木制的長桿——后來別人告訴他那是撓癢癢用的,耍得虎虎生風,在也就五丈方寸的房里舞了一套。他武藝精湛,一套下來屋內陳設茶盞紋絲不動,春姐的邊都未沾著,雖然她嚇得不輕。
春姐扶額,擺手示意下人將他好好打扮,別說話坐著就好,靠他的皮相就價值萬金,其他不重要,不重要……
青決還納悶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干坐著就能拿錢,果然人間和妖怪的規則大不相同,他果然還是年輕,要學習的東西很多。
他據實相告,跟王二說藏菊閣許他只要穿著他們給的衣服,出去展示一下,就給他想要的份額。
“他們給你多少?”傅紅蓮摸不著頭腦,買個廉價的簪子能花多少錢?難道是她眼拙沒看出來那簪子的獨到之處?
“二錢,”青決有板有眼。
沉默了半晌,傅紅蓮連連捶桌,很氣憤,“黑店!黑店!”
“他們讓你賣身,在這伺候男人,就給二錢!”傅紅蓮難以置信,“為什么答應他們?”
青決不理解,“伺候男人是什么意思?”
“伺候男人就是陪他們玩樂……”傅紅蓮突然想明白了,這人是個傻子,根本不知道藏菊閣是干什么營生的。
她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跟他們簽賣身契了嗎?”風月場所掛牌,是肯定要賣身于他們的。
賣身契又是什么?青決只說春姐確實拿了一張紙給他簽,說簽了才能給錢,他草草看了一遍,大抵就是說了他要給藏菊閣干活,看起來沒什么問題,就簽了。
現在捶桌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無語了,傅紅蓮只想捶死青決,這么輕易就把自己賣了。
“簽了賣身契,就是她的人了,你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了!”傅紅蓮急眼了,眼下最緊急的就是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先去找你的身份證明和賣身契,否則你以后哪兒也去不了。”
青決糾正道:“我沒有身份證明。”
這件事他也告訴春姐了,春姐愣了一下,說不打緊,只讓他簽字。
傅紅蓮和春姐想的一樣,這人還是個黑戶!
那就沒關系了,沒有身份證明押在這,賣身契就是一張廢紙,當下便決定,“我們現在就走。”
她是個行動派,拉著青決就要出門,后面被拽了一下,他說:“我不走,等他們給我錢買了簪子,我去尋你,我跑得快。”
傅紅蓮頭大如斗,當時就想丟下這個智障不管了,但她又不忍青決傻乎乎地把自己賣了,敷衍道:“我有錢,我給你買。”二錢而已,從許給青決的工錢里扣就是,等她回家她又是小富婆了~
青決不愿意,說:“那人現在不在。”
確實,晚上都收攤了,上哪給他買去?傅紅蓮同他說那種東西市面上很多,到了平揚,還有更好的,到時候再買也不遲。至于青決為何那么執著于一個簪子,多半是想送給他老家哪個相好的村姑,稍微有點家底的姑娘都不會戴這種小玩意兒。
她連哄帶騙,連拉帶拽,剛要開門出去,門從外面被反推回來,傅紅蓮一個后仰,青決手快,扶了一把,但還是摸到了她的腰。
沒想到她的腰這么細這么軟,青決突然有點害羞。
春姐出現在門口,慣用的笑臉在看到屋內二人時瞬間沉了下來,厲聲問道:“你們去哪?”
她還好意思問?傅紅蓮看到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先雇的人,被這老妖婆三言兩語騙走了,她傅紅蓮的人,幾時輪到別人欺負?!
把男人擋在身后,老母雞護崽似的,傅紅蓮說:“我們不干了,讓我們走。”
春姐瞇了下眼睛,腦中頓時轉過來了,“原來你們認識。我為了他擺了好大的局,豈是想走就走的?來人吶,把他們抓起來!”
春姐馳騁風月界數十載,見多識廣,干著干著就不想干的小倌也見過幾個。但她現在已經架在這兒了,明天沒了人,她面子往哪擱,哪能說放人就放人?
店里的護衛們聽到老板傳喚,沒多時便紛紛來到門口,要抓這兩人。青決剛要替傅紅蓮擋一下,由于一時氣急,她忘了自己才是更需要被保護的那個,攔在青決身前,拿起身邊趁手的東西就扔,茶杯花瓶凳子統統招呼上,倒讓青決一時施展不開。
樓中護衛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個個身強體壯,幾下化解傅紅蓮攻勢,輕而易舉就來到他們跟前,先抓女的,再擒男的。
此時青決突然翻上桌子,一條腿掃過去就先撂倒一片,剩下的另一部分被他反手奪過一把刀,只用刀柄幾下全被敲暈了,速度快得傅紅蓮和春姐都沒反應過來。
只剩功夫最好的護衛頭目,這人乃是春姐高薪聘來的,其他護衛加一塊都不是他的對手。和青決過了幾招沒占到便宜,就要轉身先逮傅紅蓮。她舉起臉盆正要砸,手上一脫,攔腰被撈起,雙腳騰空就被青決帶飛了出去。
若不是不方便當著這么多人面用妖術,根本連近他身都不可能,青決一手抱著懷中的女人,一手掛在大堂的吊縵上,冷漠地看著腳下熙熙攘攘的人們。
藏菊閣一共三層,房間均圍成一圈,中間是中空的,掛滿了彩色的綢緞。此時突然從三樓的房間里飛出兩個人影,立于頂上,眾人都抬頭觀望。
聽到房外動靜,憐月走出來,站在欄桿邊上看向他們。
“原來你功夫這么好,”傅紅蓮小聲嘟囔,她只想路上有個人一起安全一些,嚇退一些不懷好意的人,遇到真正的有本事的并未指望他,沒想到竟是撿到寶了。
春姐怒極反笑,沖他們喊話:“你們兩個窮光蛋,既進了這里,還裝什么清高?當我藏菊閣是什么地方?!”
傅紅蓮牙尖嘴利,回道:“你欺他不懂,是你小人在先,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們再窮,外面討生活的地方還有很多,我們就算乞討也不與你同流合污!”
說完她再不想同她廢話,對青決說:“我們走。”
青決見已經和春姐他們打起來了,也待不下去,便不作二話,帶著傅紅蓮幾步翻了出去。
出了門二人沒有多言,怕藏菊閣的人再追上來,不便在城內久留,腳步不停地往出城的方向去,天蒙蒙亮的時候,就來到了岍州城門口。
早點攤子比他們還早,已經支在路邊,冒著騰騰的熱氣。
折騰了一晚傅紅蓮也餓了,上前買了兩個油餅,回頭給了青決一個,瞅了他兩眼,又去買了一個,遞給青決。
“看你不夠吃的樣子,”她解釋道。
青決愣愣地看著突然被塞到手里的食物,熱乎乎的。
她跟青決說她用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換了一些銀兩,若二人一路上節省點,住店吃食,到平揚綽綽有余。
其實她對物價還是高估了,五兩銀子,普通老百姓家可以用一年了,但是對于郡主來說,在平揚的華香樓吃頓飯都不夠。
手里拿著餅暫時未吃,傅紅蓮走出城門,剛要找門口值夜的官兵詢問去陵江怎么走,大腿被人抱住了。
低頭一看是個臉上臟兮兮的小孩,身上的衣服縫縫補補,還是明顯有幾個破洞,眼巴巴地看著她手里的油餅。
“唉呀,你怎么跑這兒來了?”隨后來了個打扮同樣寒酸的女人,面黃肌瘦,嘴唇毫無血色,跑過來要把孩子抱走。
小孩死不撒手,嚎啕大哭:“娘,我餓~嗚嗚嗚嗚~”
想必和進城的時候一樣,是從外地來的難民,進不去城,回鄉又撐不過去,只能在荒郊野外等死。
傅紅蓮肚子咕咕叫,又看了看手上的油餅,默默遞給了小孩。
小孩搶過餅,狼吞虎咽,但吃了一半就停了,舉著手給女人,讓她也吃。
雖然他還是餓得直流口水,但娘親也幾日沒有進食了。他們已經餓得連沿路的草皮都吃了。
傅紅蓮實在看不下去,她只知道自己從小不愁吃穿,她生活不算奢靡,因為她周圍的人都是這么吃穿用度的。就算不是王公貴族,平揚城內普通老百姓吃飽飯還是沒問題的。
她沒想過世上還有人和他們不一樣到這般地步。
這些事,遠在朝堂上的圣上知道嗎?爹爹知道嗎?那些大人們,都知道嗎?
她想起了因為兒子戰死撫恤金被克扣的兩口子,想起了寒窗苦讀滿腹經綸卻淪落到小倌館的憐月,手上動了動,從懷里掏出一兩碎銀,而后又多掏了一兩,伸手給那女人。
那女人驟見這么多錢,傻了眼,直直地看著她。
“拿著吧,”傅紅蓮說,“去買點東西吃。”
這才反應過來,女人連忙接過,感恩戴德,牽著小孩兒跑開了。
誰知他們這一舉動被其他人看到了,見那女人孤身一人又帶了個孩子,其他游蕩在四周的難民一擁而上,不少還是大老爺們,光天化日之下搶她手里的銀子。
二兩銀子還沒捂熱,就被人搶走了。
傅紅蓮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原來只把錢施舍給少數人是不夠的,也不解決問題,在生存的壓力之下,人性只顯得微不足道。
她頓了一會兒,沒有再把身上的錢給那女人,領著青決悶悶地走開了。
青決看出她心情不好,但他心思單純,不明白王二為何一直沉著臉色,心事重重,只當她是餓了,把兩個油餅分了一個給她。
傅紅蓮默不吭聲地吃完了,一路向陵江方向趕去,只想快點回到家里告訴父親這些事,沿路還留意是否有趕車的能帶上他們,但一直走到天黑,也沒見到一個人影。
眼前出現了一片茂密的樹林,按道理,過了這片林子,再往南走一段,就到陵江府了。
傅紅蓮停下腳步,同青決說:“林子里不安全,我們繞過去。”她抬頭看天,仔細辨認方向。
青決想起以前傅紅蓮也是猶猶豫豫不敢入林,還是他帶著進去的。
他對人類的事情不懂,但森林里就像他的家一樣,再熟悉不過了。
“我帶你走。”
一路上都是傅紅蓮走在前面,這次她跟著青決,走進了叢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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