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國的氣候普遍溫熱，故而樹林長得都比較茂密，今晚云多，遮住了月光，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

        明明是離陵江府不遠的小山脈，不知為何鮮少有人來此地，盡是沒有被開拓過的山路，傅紅蓮走起來格外艱難。

        她看不見，腳下又總被絆著，只能緊緊抓住青決寬大的袖口，亦步亦趨地往前走。

        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青決卻如履平地，漆黑的森林在他眼中跟白天一樣一覽無余。一開始他按自己的步伐走得極快，后來漸漸發現跟在后面的女人不得不小跑起來才跟得上他，便不動聲色放慢了腳步，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傅紅蓮察覺到青決走得越來越慢，同他說：“你走你的，我跟得上……”

        話未落音前面的人突然沒有征兆地停住，她沒剎住腳步，撞在了他的背上。

        “怎地不走了？”

        青決警覺地環視四周，一片寂靜，但是野獸的直覺讓他覺得不對勁。

        見他不說話，傅紅蓮也緊張起來，不住張望著，可是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沒瞧見。

        她催促道：“快走吧。”

        “有東西，”他說。

        隨后，在他們前方幾十米遠的地方，露出了一雙狹長的眼睛，緊接著，第二雙，第三雙，依次出現了，還伴隨著野獸的低喘聲。

        有狼！

        傅紅蓮剛要驚呼，趕緊抑制住了，她本能地要站到青決身前，腦中閃過她之前看過的野外求生技巧，從懷中掏出她從廚房順來的火石，壓低了聲音對青決說：“你去拾些干的木柴，我來點火，狼怕火，興許能嚇退它們。”

        普通的狼也許怕火，但青決從空氣中嗅到了若隱若現的妖氣，他拉住王二讓她不能動彈。

        “你做什么？”見他不動，傅紅蓮惱了，“聽我的……”

        她話未落音，突然身子騰空，青決將她攔腰抱起，落在了旁邊一顆有兩個人腰那么粗的大樹上，離地有三米多。

        總待在樹上不是辦法，狼會一直守著不走，傅紅蓮剛要訓斥他不聽指揮，就聽到他的聲音，連音量都和平時一樣，“你在這坐好，我下去看看。”

        “唉……”傅紅蓮還未來得及阻止他，身形一閃，人就不見了。

        難道他要赤手空拳去打狼么，可狼都是群體行動，他功夫再好，一個人怎么能成？她急得團團轉，卻毫無辦法，兩眼盲目地在空氣中尋找。

        這山上是被一個狼群統治著，本是有獵戶和農夫進山過的，但是鮮少有人全身而退，大多數人都有去無回，漸漸地便沒有人敢來了。傅紅蓮一個外地人，并不知道這林中危險，莽莽撞撞地進來了。

        統治著狼群的是一頭六百多歲的狼妖，但它并不喜歡到人間裝模做樣，也懶得繼續修煉得道成仙，整日帶著一群狼占山為王，倒也自在。

        傅紅蓮和青決二人剛踏入這塊地界它就察覺到了，好久沒聞到人肉味兒了，它便帶著一小隊狼攔在他們前面，想今天給狼窩里的小崽子們弄點好吃的。

        誰知剛才明明是兩個人的味道，突然只剩了一個人，另一個人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它嗅覺極其敏銳，迎著風向聞了半天，也不知道還有一個人上哪去了。

        并未多想，它用狼語指揮其中幾頭狼去那顆樹下突襲。狼群的分工極為明確，組織性很強，那幾匹狼得了令，靜悄悄地繞到前面，就等老大一聲號令，踏著其他狼的身體竄上樹去一口咬死樹上的人。

        剩下的狼待在原地沒動，頭狼剛要呼嘯一聲，突覺不妙，它們四周不知何時被圍了一圈東西，那東西壓在地上的落葉上，沙沙地響著，不停地移動著，將五六匹狼完全框在里面。

        頭狼咂摸出味道來了，嗚嗚低嘯著，發出威脅的呼聲，用狼語問道：“你是誰？”

        “讓你的族人退下，”那東西回道，嘶嘶作響。

        頭狼這才知道圍住它們的是什么，原來是一條大蛇！身長足以把它們全部圍住。但是方才它完全沒有察覺到一絲妖氣！

        能把妖氣全部隱匿起來，是個很了不起的能力！縱然是好幾百歲的大妖，也要花一番功夫才能辦到，還要隨時留意不能讓妖力外泄。這條蛇雖然在普通人類眼里巨大，但是對于成了精的妖怪來說，算不上什么，看它的大小，頭狼估摸對方也就四百來歲。

        青決卻不覺得這個能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剛化為人形，三娘就特意教授他如何藏匿妖氣，還跟他說一時藏不起來也不要喪氣，她也是練了很多年才能收放自如的。但是沒想到，青決只想了一下，便瞬間把妖氣收起來了，連站他旁邊的三娘都感受不到一絲一毫。

        要是妖怪有眼淚，三娘差點熱淚盈眶，別看她兒子比別人小一圈，居然這么能干呢！他的生母不愧是當年青尤山最厲害的大妖怪！

        “你這小東西，”仗著自己比對方多二百年的修為，頭狼嗤笑，“口出狂言，好大口氣！看我怎么收拾你！”

        青決最恨別人說他小，對方妖力暴漲，妖氣四溢，正要一躍而起同他撕咬，突然一股更強大的妖力如泰山壓頂般襲來，壓得它不能動彈！

        輕輕甩了甩尾巴，頭狼身側的三頭狼同時慘叫一聲原地消失，它大吃一驚，回頭去找，又松了一口氣，并沒有死。它們腳下的一塊土地突然塌陷，足有七八米深，三狼腳下一空，盡數掉了進去，在坑底低低地哀號著。

        青決吐著信子，慢條斯理地說：“狼肉我吃過，有點柴，我不喜歡。但若是我餓了，也不是不能吃。”

        “況且，我想你老巢里的小崽子們，肉總是更嫩一些的，給我塞塞牙縫倒也不錯。”

        狼群最重視子嗣，用小狼的命威脅它，頭狼怒極反笑，“哪里來的小妖？在我的地盤放肆！”

        青決回答他：“青尤山來的。”

        頭狼猶豫了，青尤山這個地方，堪稱妖族的圣地，世間最厲害的大妖都是從青尤山里出來的，難怪這小妖精這么囂張！而且青尤山上的妖怪還有一個共同點，都不太講道理。它們和長在外面的妖怪不一樣，由于長期遠離人世，內心只有動物界的規則，被殺了吃了，都是技不如人，怪自己不夠強，怨不得別人——這就是青尤山的道理。

        但是在自己的下屬面前，它又不甘心這么灰溜溜地跑了，嘴上還逞強：“原是帶了女人出來的，年紀不大，倒是會在女人面前逞威風。我今天先放過你們，日后再被我撞見，定要撕了她！”

        一陣風呼嘯而過，眼前瞬間出現一個比人腦袋還大的蛇頭，嘴巴張開露出四顆尖利的牙齒，和它的頭僅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黝黑的眼眸深不見底，青決慢慢地說：“滾。”

        頭狼用妖術將掉進坑里的幾頭狼救起，一聲狂嘯，沒一會兒，狼群跑得不見蹤影。

        傅紅蓮感覺到樹下守了幾頭狼，又聽見遠處狼嘯不斷，心急如焚，不能坐以待斃，她折下一根樹枝，拿起火石不斷擊打試圖點燃。

        一道黑影飄來落到她身邊，她急道：“柴撿回來沒？你聽我的，書上說……”

        “它們走了，”青決打斷她的話，很平靜地稱述道，好像剛才的危機情況都不值一提。

        “啊……”傅紅蓮豎起耳朵，再也聽不到半點響動。

        又怕狼群去而復返，她猶豫道：“要不……我們坐會兒再走？”

        青決好整以暇地坐到她對面，一條腿彎起撐住，雙手擱在腦后，說：“睡一覺再走。”

        深夜了，兩人走了一天，他倒是沒什么，但他知道王二累的不輕，讓她先休息一下。

        說完他便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

        傅紅蓮沉默片刻，也調整了一下姿勢，倚著樹干，不會兒睡意襲來，很快沉沉睡去。

        次日兩人繼續趕路，睡了一覺，傅紅蓮精神抖擻，很興奮地跟青決說，到了陵江，她就去找她的遠親，是她父親那邊的親戚，在陵江為官，定能幫到他們。

        她還回憶起小時候那家人來平揚探親，她和那家的一個嫡子，名叫錢成，小名豆豆，玩得極好。豆豆比她小幾個月，按輩分應該喊她表姐，小時候長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他在平揚看什么都新鮮，兩人整天在外面瘋。

        不過后來分別之后，有十幾年沒見了，也不知如今豆豆什么樣了，兩人若相見還能敘敘舊。

        她心里還盤算著，等見了她家親戚，就好好洗浴一番。這幾天她都沒好好洗漱，身上臟得自己都快忍不下去，可就怕真容被別人看到，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親戚能派人護送她，自然不需要再偽裝了。

        等他們趕到陵江，天色已不早，大街上空空蕩蕩，只有打更人在路上時不時地報著時辰。走了好幾條街，才看到一個客棧還亮著燈，傅紅蓮說先找個地方落腳，第二天她就去陵江的知府家里尋親。

        “只剩一間房了？”傅紅蓮瞪眼。

        店內小二無奈道：“來得不巧，最近城里開了集市，來趕集的人多，好多客棧都住滿啦！二位要是能將就下，我就去準備。不能將就，就尋別家吧。不過我看吶，別家也都沒房嘍！”

        傅紅蓮糾結了半天，抬眼偷看一臉無所謂的男人，心想自己現在這副尊容，倒也不怕被他這樣的男子占便宜，看兩人容貌，更有可能被占便宜的人是他才是。

        他都不怕，她怕什么？

        掏出兩枚碎銀拍在案上，“給我們開一間。”

        “好嘞！”

        幾日沒洗澡身上癢的厲害，傅紅蓮又攔住小二，“我要一盆洗澡水。”

        “一盆三個銅板。”

        “我也要，”男人這才開了口。

        做動物的時候整日在地上爬不嫌臟，現在做了人倒講究起來了。

        傅紅蓮咬了咬牙，“兩盆洗澡水！”

        “地字三號房兩盆洗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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