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本來夏澄以為賀聞年會是這段本來就糟糕透了的日子里最大的煩人精、最大的bug。

        但她還是太年輕了。

        遠(yuǎn)遠(yuǎn)…不是這樣。

        她跳下去的時候壓根沒想著能活下來，結(jié)果沒死成。隨著她慢慢恢復(fù)，麻煩事根本控制不住地一件接著一件來。

        陳老師在那一周后來了兩次，都是關(guān)于高考和休學(xué)、復(fù)讀的事的。他也不容易，要一邊和她討論這些問題，還要和夏啟東那邊溝通，再和學(xué)校辦手續(xù)。只不過夏澄本來也做好了放棄高考的準(zhǔn)備，聽他講來講去繞得本來就暈的頭更加昏昏沉沉，反正他說什么她都含糊著答應(yīng)了。

        但更煩人的事情往往還在后面跟著。

        面對最不想見的人的…看望。

        夏澄雖然麻木于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緒上也持續(xù)維持在較低的位置少有波動。但眾目睽睽之下跳樓，死了倒好，活下來了反而沒勇氣面對其他人了。這本來也不是件多光彩的事情，她又不習(xí)慣于別人用憐憫的、異樣的目光看待她。

        更不用說是他們。

        林熙寧和江煥。

        她做過最壞的打算，她自然想過可能會面對所謂的探望，但沒想到來得那么快。

        所謂探望到底有什么意義呢？他們表現(xiàn)出來的同情，或者說扼腕而嘆，到底幾分真幾分假？這種所謂的“人情世故”到底是為了讓自己免于良心的譴責(zé)，還是真的關(guān)心她？

        夏澄知道自己把所事情往負(fù)面想的習(xí)慣并不好，但這就是冰冷的事實。

        脫離了和自己的世俗評判標(biāo)準(zhǔn)下的聯(lián)系，又有誰會真的在意誰？又有誰會真的牽動另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的心呢？

        這種煽情的、尷尬的見面只會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她只看到林熙寧眼睛紅紅的，那雙小鹿眼顯得更加無辜水靈。她看起來真的很慚愧，但夏澄其實不是個記仇的人。

        也不能說是不記仇，是根本不在意。

        她確實不在意。

        如果她活得事事在意，面對不公平面對欺凌每次都黯然神傷的話，那她早就該跳樓了，還真不必等到現(xiàn)在。

        只不過短短兩天屢次被觸及底線，再加上本來就高考學(xué)習(xí)緊，才會沖動。雖然夏澄不是什么好學(xué)生，但她想走。

        想逃離這個家庭，逃離這個城市。

        高考，是唯一的手段。

        可是林熙寧的眼神也不會騙人，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學(xué)生，什么東西都寫在眼睛里、寫在臉上。

        想到這，夏澄又莫名其妙想到了賀聞年。

        他看起來已經(jīng)能熟練地把自己的情緒藏起來，點頭、微笑。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沒有看起來那么運籌帷幄。因為什么呢？

        …

        夏澄閉著眼搖了搖頭，好把這個人從自己的腦子里剔出去。

        “夏澄…”林熙寧竟然迎上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需要我叫醫(yī)…”

        “沒有。”夏澄趕忙打斷她。她看起來有點過度緊張了，但是夏澄自己又不是那種很會安慰人的性子。

        再加上，她也并沒有和面前的女孩握手言和、既往不咎一筆勾銷的理由。

        林熙寧聲音都帶著哭腔，她吸了吸鼻子，帶著鼻音開口道：“夏澄，對不起。”

        江煥先是關(guān)切地看了一眼林熙寧，然后轉(zhuǎn)過頭面對著夏澄。

        “我也是，對不起。”

        “如果我上去得早一點，如果我能早點阻止的話…”

        夏澄嘆了口氣，煩啊。

        “不用道歉。”

        她除了最開始抬頭看了一眼他們倆之外，一直都垂著眸，語氣也和往常沒什么兩樣。

        “如果，你們只是道歉的話，可以回去了。”

        “我說過，我不在意。”

        她看著江煥。

        是啊，上一次他道歉的時候，她也說了一樣的話。

        “可是…可是…都怪我…都”林熙寧哭得話也說不清楚，弄得夏澄其實有點手足無措了。

        躺在這的是我，你哭這么傷心干什么呀？

        夏澄抿著唇，心里五味雜陳。她可能確實是在懺悔，但。

        但夏澄真的疲于應(yīng)付了。

        江煥把手搭在林熙寧肩膀上，輕輕捏了捏以安慰她。

        夏澄只覺得無奈，正在她無所適從的時候，敲門聲響了。

        “進(jìn)。”夏澄扶額，既然已經(jīng)這么亂了，那就不要管來者何人了，干脆一起來吧。

        賀聞年一走進(jìn)來，發(fā)現(xiàn)這病房里這么多人，看了一眼那兩人。

        “這么熱鬧？”

        林熙寧和江煥也是明顯一愣，整個房間陷入無名的沉默和尷尬。

        夏澄剛打算開口，就聽到賀聞年的聲音。

        “不好意思，我是她的主治醫(yī)生。”

        和之前的語氣不一樣。

        好冷淡。

        “可以麻煩你們，先回避一下嗎？”

        很禮貌，但是感覺又很嚴(yán)肅。

        上次見面他幾乎一直在笑，幾乎一直都很溫柔，甚至…有點嬉皮笑臉。

        他是在幫自己解圍嗎。

        夏澄無言。

        僅僅第二次見面而已。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在他們走出病房之后，他也沒有留在病房里，而是朝她微微一笑，那股生人勿近的凜冽感消失了，又回到了那種若即若離的朦朧疏離感。

        夏澄確定了。

        他還是他。

        “你等我一下。”語罷，他就帶上門出去了，出門前還對她眨了一下眼睛。

        夏澄整個人都石化了。

        他走到門口，對著林熙寧和江煥開口：“不好意思，你們先請回吧。”

        又回到了之前在病房里的那股淡漠的語氣。

        “可是…”江煥往前走了一步。

        賀聞年笑，但是完全禮節(jié)性的微笑，沒有一絲感情：“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是考慮到患者的情況，她現(xiàn)在更需要休息，這樣更有利于恢復(fù)。”

        “所以，抱歉。”

        話落，他點頭以示歉意。

        夏澄體感沒過多久，就又聽到他敲門。

        “進(jìn)。”

        他進(jìn)來的時候身上還略帶著剛才在門口的冷冽情緒，直到在老位置坐下，戴上那個標(biāo)志的招牌微笑，夏澄才感覺他算是回來了。

        其實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很細(xì)微，一不留神可能就錯過了。

        “他們回去了。”他淡淡地開口。

        夏澄一時間搞不懂他在說什么，一臉猶疑地看著他。

        那人還是坐懷不亂，接道：“你不喜歡他們。”

        是肯定句。

        他怎么知道？

        夏澄扼腕，剛才還想著林熙寧把什么都寫臉上，終究自己也是個同等段位的小青銅啊。

        她有點賭氣起來：“我沒說過。”

        誰知他竟然笑出了聲。

        “我猜的。”

        “看起來…”他頓了頓，“我好像猜對了。”

        為什么每次只要和他在一起，夏澄都感覺自己像是被當(dāng)成猴耍一樣。

        煩。

        惱。

        “…你！”

        但是他確實猜中了，也確實幫到了她。他知冷知熱，會逗她開心，也在關(guān)鍵時刻能給她最需要的，她不相信這是每個心理醫(yī)生做得到的。

        在親眼目睹了剛才那一幕之后，她甚至腦子里冒出來一個荒唐的念頭。

        哪個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好像，也沒那么油嘴滑舌。

        他好像，也沒那么讓人厭煩。

        他好像，有很多她還未看到的秘密。

        …

        不去想，也沒必要想。

        她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盯著他看，反應(yīng)過來之后趕快把頭別回去，臉頰上爬上了一抹緋紅。

        那人被一直盯著倒也一點不怯場，反倒變本加厲地笑起來。

        “不看了？”

        流氓！

        虧她剛剛還幫他在心里說好話。

        她沒回答，他也沒多言，病房里罕見地陷入了沉默。

        賀聞年其實并沒有多么冷靜，要不是夏澄陷入了本能的少女的羞澀，估計他早該露怯了。

        她盯著他的眼神。

        不是什么所謂的花癡，或者是什么所謂的仰慕。

        是什么呢？

        …

        半晌，她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輕輕開口道。

        “你是因為，我爸怕我再跳一次樓。”

        話到一半，她自嘲地苦笑一聲，“所以才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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