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聞年還沉浸在自己的曾經一波操作情商智商全部拉滿的無敵起飛之中…瞬間石化。

        …

        她怎么學得這么快？

        賀聞年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好讓自己顯得游刃有余一些，重點是…自己一副被嗆到的表情實在是，太丟人了。

        “有時候，第一印象也不那么重要…”

        沒想到，夏澄竟然一副正中下懷的表情，她抬頭用極其少見的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食堂的菜挺好吃的。”

        “…”

        賀聞年徹底承認自己今日一戰大敗特敗，用無奈中帶著苦澀的笑容緩解自己落荒而逃的尷尬。

        夏澄低下頭，用輕得大概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但大概，第一印象確實沒那么重要吧。”

        她回想著第一次見面，不由得淺淺一笑。

        第一印象，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從心理學角度，由于“首因效應”，這一切都是可用科學解釋的。每個人會潛移默化地被第一印象影響，不論是對眼前人的判斷還是之后的交往都會被波及，所謂的“一見鐘情”大概也是因此而來。

        賀聞年對夏澄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淡漠、消極、疏離、說話帶刺兒…

        他當時，還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了一種名為感同身受的東西。

        他看到了當他不經意間流露出感情的瞬間，她眼神里不由自主表現出來的共情和哀痛。

        他看到的是一個通過把自己封閉起來，用沉默寡言掩蓋內心的細膩、敏感和摯切的女孩。

        就算層云密布，他依然看到了那道穿透云層的陽光。哪怕再微弱，他都看到了。

        一頓飯，看起來是嚴格遵守了食不言的規矩，其實兩個人各懷心事，正不約而同地想著對方。

        回到咨詢室，賀聞年先招呼夏澄坐下，整齊地穿上白大褂才跟著落坐。

        雖然剛才跟他聊天的時候她看起來情緒并不糟糕，甚至因為揶揄他，還顯得有些高興。但這會兒一坐在房間里，他就感覺到了那股低氣壓和沉郁。

        他輕輕一笑，打破僵局。

        “如果不愿意說，還是我來猜，好嗎？”

        夏澄抬眼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賀聞年頓了頓，“和家里人吵架了？”

        夏澄搖頭，垂著眸，苦笑著開口：“我爸，和我后媽，吵架了。”隨后，她幾乎不帶一絲情感地補充道

        “他們…算不上家里人。”

        “我…好像沒有家人。”

        輕如羽毛的一句話，就這樣飄進賀聞年的耳朵里，他的眼神變得晦暗不明，帶著哀憐。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夏澄像是打開了話匣，兀自說下去。

        “他以前也這么和我媽媽吵，罵很難聽的話，砸東西、打人。”

        “我以為他會有長進，我以為…”

        她強忍著眼淚，強忍著顫抖的聲音，手緊緊握著，指甲都掐進了肉里，“我以為起碼他們的孩子，可以把從我手里奪走的幸福狠狠地體驗一遍。”

        然后，只聽見她自嘲似的一笑，“可他從來沒變過。”

        “他只愛他自己，他有什么資格得到別人的愛，有什么資格組建家庭，把悲劇帶給更多的人…！”

        她越說越激動，雖然沒有喊、沒有叫，卻哽咽到失了聲。

        賀聞年抽了兩張在茶幾上的紙，遞給她。

        “好。”

        僅僅只有一個字，可能他說的時候沒有帶什么多余的情感，但夏澄卻感覺到眼淚更加洶涌而來。

        這個“好”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她表述不出來，但是她只感覺很那天的感覺是一樣的。

        他說，他想讓她不那么疼。她感覺好委屈。但委屈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他溫柔地注視著她，“接下來，我說，你聽。”

        “我以前和你一樣，覺得是孩子在給不恩愛的父母、不幸福的家庭買單。”他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似的頓了頓，“我現在還是這么覺得。”

        “但是啊。”他話鋒一轉。

        “我們都不是救世主。我們改變不了其他人，更加控制不了悲劇的發生。”

        “正因為我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更加不要把別人的不幸和自己的不幸聯系起來。”

        “這樣，除了讓自己更痛苦，可一點都救不了其他人。”

        他看到她的悲戚不僅來自于自身不幸的遭際，還來自于那敏感到幾乎病態的共情力。她不僅僅為自己感到悲哀，更悲他人之悲、哀他人之哀。他不知道她的家庭情況和其他的任何經歷，但想來她那般習慣于把自己鎖起來的個性就是這樣來的。

        無人在意、無人陪伴讓她變得淡漠寡言，也因此和她的敏感激烈沖突，讓她矛盾，讓她除了把悲傷郁積在心里，別無他選。

        “所以，如果感到痛苦，說出來，然后把它，從腦子里刪除，扔掉。”

        賀聞年看到夏澄抬起頭，用略帶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他調整坐姿，坐正身子，接著道：“有些人覺得心理醫生無所不能，好像只要跟他聊兩句天、說幾句話，就可以讓一個萬念俱灰的人充滿希望，很多病人的家屬都是這么認為的。”

        “他們經常來醫院鬧，來醫院問，為什么參加了幾次心理咨詢，還是收效甚微。”

        “但不是這樣的，就像我現在跟你說話一樣，你可能覺得我在跟你講心靈雞湯、講大道理，這種話誰不會說？”

        是啊，這種話誰不會說？

        但大道理一定就無用嗎？也并不是這樣的。每個患者情況各不相同，有時候大道理反而不是完全沒有意義。但對于夏澄，她并不需要這些。

        她需要一個能打開她的心的人，需要一個懂她悲傷的人，需要一個能把她從過去帶出來的人。

        需要一個，給予她陪伴的人。

        “有時候，你需要的只是一個傾訴的對象，只是一個愿意和你聊天、聽你講話的人。”

        “你需要的只是理解和傾聽，而我，所謂的心理醫生，也只是做這件事，僅此而已。”

        “有時候傾訴本身，也是一種緩解痛苦的方式。”

        賀聞年一改之前認真、略帶低沉的語氣，溫柔地朝她微笑：“我也很高興，你愿意相信、并且選擇我，來做這個傾聽者。”

        他愿意做那個，陪伴她的人。

        “回去之后，你可能還是會聯想到過去，聯想到你自己，那都沒有關系，那才證明你是有血有肉的人。”

        “你可以和任何人共情，但如果那令你感到痛苦和不適，那就說出來，丟掉它。”

        “我隨時會等你、會聽你說，直到你下一次聯想到同樣的無力和絕望時，第一反應不是感到悲傷，而是安定——無論你如何痛苦都能想到，會有人等著，幫你把它丟掉的安定。”

        從頭至尾，他說話都輕柔而溫和，即不慷慨激昂，也無豪言壯語。聽他說話就好像是在聽故事，似乎身上的一切重擔都在一瞬之間消失，一不留神就會愜意而安心地進入溫柔的夢里，這就是沉溺于溫柔鄉的感覺吧。夏澄聽得稍微有些出神，心里卻不知不覺間被令人沉醉的溫柔填得滿滿當當。

        是啊，這種感覺。

        這種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有人站在身后的感覺真好。

        她好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久到她都幾乎忘記了。

        “所以，放心地把你的痛苦交給我吧，我的心靈很強大。”

        眼睛和鼻子都好酸。

        夏澄聽得出來他最后一句其實也是在逗她，但眼睛還是不受控制地紅了。

        “之前怎么沒感覺到，你這么愛哭。”賀聞年輕輕笑了一下，打趣道，“好啦，給你講個好消息吧。”

        夏澄剛被他說得羞得低下了頭，誰知那人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不要因為你父親的所作所為，懷疑愛情、否定愛情。”

        “因為世界上的好男人還很多。”

        他頓了一下，收回臉上的笑容，沉沉地用嚴肅的語氣道：

        “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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