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澄蹲下來，看著地上的碎片，把頭埋在膝蓋里。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站起來回房間。

        可能是本能的反應吧，反正不知道哪里的來的神秘力量，驅使她點開了那個小貓頭像的聊天欄。

        【在嗎？】

        發出去的瞬間其實她就后悔了，但是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撤回了，她欲蓋彌彰地點了“刪除”，然后把手機倒扣在桌子上。

        可是她果然還是…

        想得到他的回復。

        她承認，此時此刻她需要他。

        想到一半，手機竟然很快響了一聲。

        【怎么了？】

        賀聞年一看手機，是她發來的消息。

        剛寫完下午一場視頻會議的學習感想，他捏了捏眉心，把電腦關起來。回了消息之后，他把眼鏡摘下來，閉上眼睛嘆了口氣。以她的性格，輕易不會找他。所以他要在，他必須要在。

        夏澄咬了咬嘴唇。

        【沒什么。】

        她清楚現在不是他的工作時間，她不能那么自私。

        百般掙扎之間，電話響了，是他打來的。

        “我發錯了。”接通的一瞬間，她用很快很輕的語氣道。

        “想找我，但又后悔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通話音質的問題，對面的聲音好像有點啞。

        但再開口時，就又回到了一貫的溫柔：“我就這么不值得信任嗎？”不是在指責，是帶著開玩笑意味的口吻。

        不，不是的。

        她只是…

        “我…”她不知道如何開口，關于他、關于她自己。

        電話那頭那人輕笑一聲，“雖然你可能不喜歡這個答案。”他說話挺慢的，還很喜歡停頓，但并不會讓人感到著急，反而更加安定：“但我覺得你需要我。”

        “我猜的。”

        夏澄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東西控制了理智，話直接跟隨內心說了出來：“你有空嗎？”

        “我就在醫院。”

        “我會等你。”

        連“再見”兩個字都忘了說，一掛電話，夏澄就輕輕地帶上門，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去了。

        坐在出租車上，夏澄想了很多很多。從這場毫無征兆的爭吵、到夏哲忍住眼淚捂著耳朵害怕的神情、再到她的媽媽、甚至她自己。她本不該期待夏啟東能給誰帶來什么幸福，她又開始心疼那個此前與她處處不對付的繼母、心疼那個與她沒有多大關系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她開始心疼她自己。

        為什么每個人都活得如此艱難、如此痛苦？

        想著想著，竟已是滿臉淚痕。

        醫院里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活下去。要活，活下去。都說醫院是最能看盡人間百態的地方，人們為了生存或滿目傷懷或拼命掙扎。可是這生活究竟哪里好？值得他們如此對命運俯首帖耳、搖尾乞憐。

        夏澄看到的人類渺小如螻蟻，人世間舉目瘡痍。

        人大抵是為了一些東西而活的，可那東西到底是什么呢？

        …

        想著想著，她已經站在了咨詢室門口。

        她敲了敲門，三下。

        “進來吧。”

        是他的聲音，看來沒敲錯門，夏澄松了一口氣，輕輕推門進房間。

        這是夏澄第一次進醫院的心理咨詢室。

        兩張沙發，一張多人、一張單人，圍著一張白色茶幾，遠一點有一張辦公桌，再加上窗臺上的幾株盆栽，就再也沒有別的裝飾了。和外面的亮堂的白色燈光不同，里面是橙黃色的燈光，一進房間頓感被溫暖裹挾，連心都被填得很滿。

        賀聞年坐在那張長沙發上，他沒戴眼鏡，所以剛看到她的瞬間好像是還沒準備好似的，眼神里帶著茫然和疲憊，興許是因為近視，在這種燈光下顯得眼睛更加失焦的迷蒙。他從茶幾上拿起眼鏡，戴上后沖她微微勾唇。就好像戴上面具一樣，立刻又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還是那般繾綣和迷離，帶著道不明的距離感。

        他看起來好像很累，夏澄有些自責。

        明明是她自己過度代入，她自己發神經，現在卻好像麻煩到其他人了。

        哪怕他說過他會等她。

        “對不起。”

        他輕輕笑了一聲，帶點不解地開口：“為什么要跟我道歉？”

        賀聞年有點沒想到她進門第一句話是道歉，他看到她眼尾是紅的，聲音也還帶著鼻音，有點甕聲甕氣的，應該是哭過了。

        但她在給自己道歉，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道歉。

        夏澄直接脫口而出：“這本來不該是你的工作，是我一時興起，是我…”

        賀聞年對著她比了個“噓”的姿勢，站起身，示意她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坐吧。”

        他湊近了些，輕聲道：“有時候，多依賴別人一點，并不是壞事。”

        “你需要，我在，這就是我的工作。”

        “在你需要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我，我很高興。”

        他的聲音輕柔溫暖，像清風吹過湖面，蕩起層層漣漪。

        可以嗎？就這樣如他所說的。

        需要他、依靠他。

        夏澄一時有些愣神。

        “吃飯了嗎？”

        賀聞年一句話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他看她好像想什么想得出神，于是找了個由頭開口道。

        對面看起來一驚，而后還是沉默。

        賀聞年微微皺眉：“不會吃了一半，跑過來了吧？”

        “猜對了一半。”她先是垂眸，轉而用一種異常認真的眼神看著他。但他怎么看出了一種…

        狡猾？

        “我是打車過來的。”她冷冷地扔下一句話。

        賀聞年直接沒忍住笑出了聲：“你學壞了。”

        夏澄接得很快，讓他都有點應對不及：“跟你學的。”

        他看著手里懸在半空的水杯，心想還好剛才還沒喝。

        她還是嫩了點，要是是他的話，肯定得等對方喝一口再開口。

        等等…為什么在想這種事？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和他在一起，想來總是能帶來開心的。哪怕他有時候總是說話令人火大，哪怕僅僅只見過兩次面，夏澄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

        “那，我請你吃飯？”賀聞年無奈，好不容易把話題拉回來。竟然在這種方面輸了，他屬實沒想到。而且竟然輸給了夏澄，更不理解了。

        “啊？”夏澄一下子腦子還沒轉回來。

        他用比夏澄剛才那下還快的速度接上話：“醫院食堂。”然后，做出一副假得令人發指的可憐表情，“我餓了。”

        “為了等你，我飯都沒吃。”

        他這副裝可憐的樣子也很…令人無語，夏澄暗暗想著還好還沒來得及給他戴高帽。但看到他仍然藏不住疲憊的眼神，夏澄又沒來由地心軟了。

        恍神間他脫了白大褂，里面是灰色的襯衫，扎在西褲里，腿…很長。

        “看什么呢？”

        夏澄回避他的眼神，無言。總不能說看你腿長吧？

        他輕笑了一聲，整了整衣服，就招呼夏澄出房間。

        去食堂路上，他先開口問道：“你是不是還沒去過醫院食堂？”

        “我怎么可能去過。”夏澄低頭沒看他，條件反射地回答。

        “那我可真是肩負重任。”

        “啊？”她抬頭，這人又想干嘛？

        那人頓了頓，用極其嚴肅的語氣說著極其無腦的話：“這可關系到它能不能給你留下好印象。”

        “…無聊。”

        夏澄嘆了口氣，食堂已經進入視野，她加快腳步好甩開他。

        她只聽到遙遠的呼喚。

        帶著不知真假的慌亂和無處可藏的笑意，明明感覺下一秒就要笑出聲來，但還是努力維持著一本正經的呼喚。

        “哎，你別走那么快！”

        “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哎！”

        他雖然有時候看起來確實不太靠譜，但真遇到事總給人一種詭異的可靠。

        就連在食堂，哪個菜好吃哪個菜欠點火候，他都如數家珍。

        這有什么好夸的？是沒地方夸了嗎？夏澄汗顏。

        現在已經快要過了飯點，食堂里正常吃飯的人已經不多了，醫生常常食宿不規律，什么時候出現都不奇怪。

        “你剛才說的，第一印象…”剛坐下，夏澄冷不丁開了口，“你知道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嗎？”

        印象里這是她很少很少一次說這么多話，而且是閑聊性質的，賀聞年還有點詫異，“嗯…？”

        第一印象？他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見面，和那副缺了一張的撲克牌。

        “帥氣、溫柔、幽默、可靠…”他越說越來勁，夏澄逮到他剛準備再次張口的空隙。

        就說了一個字。

        “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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