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澄只感覺五雷轟頂。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你有病啊？”雖然知道他不會生氣，她話出口之后也還是有點小后悔，總感覺自己話說重了。

        不出意料，那人確實并不在意，反而裝出一副更一本正經的表情：“我看起來這么像在開玩笑嗎？”

        夏澄沒忍住笑了出來，她一笑，讓他也實在憋不住邊笑邊用一種佯裝委屈的語氣開口道：“你笑什么！”

        一陣莫名其妙的歡聲笑語之后，賀聞年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

        “好啦，都這個點了，你該回去了。”

        好奇怪，自己竟然一點都不想回去。如果可以不回那個烏煙瘴氣的“家”，那該多好。

        夏澄的這點小心思好像被賀聞年看穿了似的，“作為一個好男人，我可不能留你在醫院過夜，或者把你帶回家。”他笑道。

        夏澄卻沒來由地害羞起來，一抹緋紅爬上臉頰，“我才沒打算在這里過夜！”

        賀聞年看起來更加開心地笑起來，隨即又轉而嚴肅：“對于一個合格的紳士而言，本來我應該送你回去的。”

        “但可惜，”他攤了攤手，“我一會還有個會。”

        他一直在很耐心地聽她說話、跟她交流，她都沒聽出來什么，反倒是現在看似打趣的一句話，她卻聽出了他語言里的疲態和略微有些沙啞。她垂眼。

        “不要打車回去了，我送你去地鐵站。”

        “到家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葉秀蘭出門的時候只帶了一個錢包和一個手機，連睡衣都沒來來得及換就隨手披了一件外套。

        四月中的天已經漸漸回暖了，正是春暖花開最是氣候宜人的時候，可她走在大街上，心卻涼了個透徹。

        夏哲緊緊地牽著她的手，一聲不吭。

        小孩子真的不懂嗎？其實小孩子什么都懂。越是到所謂的大人覺得小孩子一定會大聲哭鬧的時候，他們越是懂事地一言不發。

        走到一個紅綠燈口，葉秀蘭蹲下來，強打著一個微笑：“哲哲，剛才是不是沒吃飽。”她摸了摸夏哲的頭，“媽媽帶你去吃麥當勞，好不好？”

        “媽媽。”夏哲語氣里帶著哭腔，卻始終忍著沒有哭出來，“我不吃麥當勞，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就喜歡吃趙阿姨做的飯…”

        葉秀蘭苦笑著看著夏哲尚且還稚嫩、帶著嬰兒肥的臉，嘆了一口氣，道：“哲哲，我們今天不回家，爸爸心情不好，會吃人。”然后她伸出手張大嘴，做出一副“吃人”的樣子。

        “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夏哲緊緊咬住嘴唇。

        葉秀蘭愛憐地摸著夏哲的臉頰，溫柔地說道：“不會的，哲哲這么聽話、這么可愛，爸爸怎么舍得不要你？”隨后，她在夏哲臉上落下一吻，站起身。

        “走吧，哲哲。”

        地鐵口，賀聞年剛準備開口，沒想到夏澄直接冒出來一句：“你…看起來很累，要好好休息。”她說完，立刻羞怯地垂下眼低頭不看他。雖然是說著關心的話語，但對她來說也是新鮮的體驗，關心這種東西她幾乎完全不曾給予過任何人。

        雖然她的話很輕也很快，但是他聽到了。

        她，在關心自己。

        “好。”

        他差點也忘了，自己也是人。開導了她那么長時間，在真把自己當救世主的時候，被她那么一句話，全身的鎧甲直接被擊潰，一點不剩。說什么要陪她，說什么他的心靈很強大，還真以為自己當成不會累、不會痛了。

        他以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實際上滿身都是軟肋，隨便一碰就潰不成軍。很不巧，她不經意一觸，他就輸得一敗涂地。

        “噢，你的手帕，我下次帶給你。”此時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心理活動的夏澄自顧自說道。

        賀聞年被拉回現實，笑道：“沒關系，不著急。”

        賀聞年看著女孩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視野里，他還站在原地。

        地鐵上，夏澄頭靠在座位的旁邊的欄桿上，他的笑、他的聲音、他說的話…在腦海里盤旋、回蕩，久久難以散去。竟然才分別沒多久，她就開始想念和他的相處。原來，有一個人可以依靠是這樣的感覺。

        少女的思緒，隨著被帶出車廂的風飄了好遠。

        賀聞年的心被撩撥得亂了章法，最后卻只化作臉上的一抹笑意。一陣風吹過，吹來了什么呢？

        葉秀蘭找了家酒店，帶著夏哲暫時住了下來。孩子好不容易睡著，睡著前還緊緊地拉著她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放開。

        夜色漆黑，街上路燈仍然敬業地亮著，車來車往，這個城市似乎沒有休憩的時候，就像她面對夏啟東，沒有一刻敢放松。

        她向他撒嬌、討好他，這是自己曾經絕不會想到的事情。葉秀蘭望著窗外的夜色，想起了曾經的日子。

        她是在酒吧認識夏啟東的。她的工作，講好聽點是酒保，難聽點就是陪酒小姐。像夏啟東這樣的人，工作壓力大，去酒吧那都是常有的事，她什么樣的人都見過，她原本以為夏啟東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顧客罷了。

        那天，領班突然跟她說，她被投訴了。

        開玩笑，去外面打聽打聽，她葉秀蘭不論是外貌還是服務，都是金字招牌。誰敢？

        夏啟東再來的那天，本來沒有排她的班，她在家做著指甲接到同事的電話，想都沒想就出門了。

        她氣勢洶洶地沖進酒吧，拿起一杯酒就往他臉上潑，“這杯，我請你的。”

        后來發生了什么，她也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后來每一天，他都會來酒吧，點名要她給服務，弄得她連續一個月都沒休息過。

        再后來，他們就如同小說里那般墜入愛河了。她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有了家室，可反應過來時，她對他的愛已經再難抽離了。

        她曾經也是風塵女子，來去自如。如今的她依舊嬌媚、依然姿色不減，可她早就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葉秀蘭了。

        曾經她在酒吧里風生水起，潑辣媚人，在酒吧里混江湖了那么多年，處事圓滑，很招人喜歡，可她一個都不感興趣。但她為了他成為了妻子、成為了母親，為了他收斂了鋒芒，可他卻從來沒有為她改變一分一毫，她永遠只是在自我感動罷了。

        他到底幾分好？脾氣差、控制欲強、目中無人、蠻不講理，瞞著她讓她莫名其妙做了小三，還帶了個那么大的孩子。他的缺點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她到底喜歡他什么？

        他到底哪里值得，讓她連自己都丟了。

        葉秀蘭想著，看著身邊熟睡著的夏哲，淚流滿面。

        夏澄回到家的時候，一切還是和她剛出門時一樣，客廳和餐廳的燈還亮著，看來夏啟東根本連門都沒出一下。

        她走到茶幾前，把花瓶的碎片一塊一塊撿起來，因為傷還沒完全好，她行動起來其實也沒那么方便，等把家里差不多整理干凈，已經很晚了。

        說不擔心，也是假的，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她敲了敲他倆臥室的門，“爸，是我。”

        她聽到他低低地應了聲，便推開了門，夏啟東正在床邊對著筆記本電腦打字。

        “爸，阿姨她…”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啟東低沉而帶著壓迫感的嗓音打斷：“女人氣性大，明天就自己回來了。”

        她果然，不該仍然對他抱最后那么一點點期待的，一點都不該有。

        “那您早點休息吧。”夏澄用近乎冰冷的語氣輕輕應了聲，就帶上門退出了房間。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坐在床上，點開了與他的聊天記錄，看著寥寥三句聊天記錄，正在想得出神之際，電話響了。

        是葉秀蘭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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