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夏澄皺了皺眉，接起電話。

        對面的女聲很啞，和她平時的聲音差了很遠，語氣中透著無力：“夏澄，阿姨…”

        對面頓了頓，才接下去道：“能不能拜托你幫一個忙？”

        夏澄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愣了愣沒說話。

        葉秀蘭于她而言，不過就只是個毫無情感聯系的繼母，甚至還有點合不來。但她還是承認自己心軟了，她拒絕不了，也無法狠心地置之不理，可也沒有一口答應的理由。

        “如果你不答應的話，也沒關系。”估計是聽她這邊沒有動靜，葉秀蘭立刻補充道。她對夏澄，可以說從來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她一度那夏澄當作拖油瓶、一度對她惡言相向，而如今一開口便是有求于她，葉秀蘭怎會不感到慚愧和心虛呢？

        夏澄嘆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您先說吧。”

        夏澄聽到對面好像松了一口氣似的，語氣也沒有一開始那么沉郁低啞：“哲哲一直很想去那個新開的海洋館，本來…我想明天正好周末，帶上啟…”她停了一下，苦笑一聲才繼續說下去，“我想…你能不能帶他去一次…”

        “我正好有三張票，你也可以約上你的…朋友…一起…”她越說聲音越小，說話也斷斷續續像擠牙膏，夏澄緊緊捏著手機，無言。

        夏哲永遠是最無辜的那個，更何況這個弟弟從小就乖巧優秀，夏澄并不討厭他。

        她又想到葉秀蘭和夏啟東吵架時夏哲的表情。夏澄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可是他想要的不是您和…”

        “和他爸爸，陪他嗎？”

        葉秀蘭似乎也有所觸動，但最終歸于一聲輕嘆：“沒事的。只要有人陪著就好，他會玩得很開心的。”

        只要有人陪著就好。

        夏澄不也是一樣嗎？只要有人陪著，就好。

        …

        “好。”

        在和葉秀蘭溝通完時間地點等等細節之后，夏澄又開始對著手機發愣。

        三張票啊…

        朋友？她好像從來就沒有什么朋友。小一點的時候很多孩子覺得她性子古怪，再加上她本身就孤僻，自然沒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上了高中之后更是如此，不僅僅沒有朋友，還處處被欺負針對。但即便是這樣，家長會上她的座位永遠是空無一人。

        夏澄不是個喜歡自憐的人，但想到這里也總難免有些難以言喻的哀傷。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他，點開那個小貓咪。

        【你】

        她打了一個字，就立刻刪了。

        萬一他還在忙呢？萬一他已經休息了呢？萬一…萬一…明明之前擔心他的人是自己，現在又這么晚打擾他，是不是太不合適了？

        可她沒想到，過了沒多久，電話自己響了。她愣著接起來應了一聲。

        “你到家了嗎？”電話那頭的人長出一口氣，但語氣還是聽起來有些著急。

        賀聞年一早就想給她去個電話，但他又怕她家里住得遠，到家需要一段時間。他開會開得越開越沒心思，每隔幾分鐘看一下手機，終于在時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之后忍不住撥通了電話。

        夏澄心下一驚，一回家就被家里一片狼藉和夏啟東搞得腦子一片亂，明明都想到他了，竟然還是忘了給他回電話。

        黃魚腦袋！

        “啊，我忘了，對不起…”夏澄自知理虧，雖然他看不到，她還是低下了頭。

        賀聞年倒也不是生氣，但難得地露出了有些嚴厲的語氣：“不管怎么樣，都不要忘記回電話，不然出什么事怎么辦？”

        她也是第一次聽到他這么嚴肅，竟然身體還有點微微地發抖，連聲音都在抖：“對不起。”

        賀聞年知道自己著急了一下子語氣重了，立刻把語氣放平下來：“抱歉…我…”

        關心則亂。

        夏澄沒說話，他就立刻接上：“嚇到你了，抱歉。”

        夏澄其實也沒有被特別嚇到，只是一下子聽到他略帶著些指責的語氣有些無所適從。他…是在擔心她嗎。

        “沒有。”她趕快否認道，“是我的錯，我下次不會了。”

        那頭的人輕輕一笑，興許是因為放松下來，他聲音也變回了往常的淡淡的溫柔：“下次我肯定不敢讓你自己回去了。”

        夏澄也鬼使神差地跟著笑了一下。

        “那，晚安？”賀聞年關了電腦，站起身也準備離開醫院。

        “等等。”夏澄想到那三張去海洋館的門票，竟沒忍住直接開了口，“你明天…有空嗎？”

        賀聞年沒來得及反應，話就直接先脫口而出：“有啊，怎么了？”

        “…請你去海洋館。”夏澄好不容易含糊地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

        “你不想去也可…”夏澄解釋著解釋著就更加沒底，最開始開口的勇氣蕩然無存。

        “我去。”賀聞年看她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還感覺可愛得很，忍不住笑出來，“我說了，你愿意讓我陪你，是我的榮幸之至。”

        “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這一大早夏澄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夏啟東也懶得管。真是不順心的事上趕著來，本來平時也不來問個一句兩句的爺爺奶奶昨天還打電話過來，硬是吵著要來見見孫子，他只好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才作罷。葉秀蘭也沒帶著孩子回來，他又火氣上來了。

        但他不能主動打葉秀蘭的電話，這樣他面子往哪里擱？

        “早。”雖然也不是沒見過賀聞年不穿白大褂的樣子，但他今天穿了一件很休閑的衛衣，顯得和之前的氣質完全不一樣。

        之前他總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距離感，一貫溫柔而遙遠；但今天他看起來清爽而陽光，就連那股幾乎一直存在的疏離感都被抹去大半。

        “我發現，你好像特別喜歡看我不穿白大褂的樣子。”他嘴角忍不住地上揚。

        夏澄只想閉上眼睛不要看他那副得意的嘴臉和那雙盛著笑意眼睛，她撇了撇嘴：“我只是…”

        “看你今天特別年輕。”

        言下之意是他平時很老？這能忍？

        算了！忍一時風平浪靜…

        “好吧…”他裝出一副可憐的表情，用委屈的語氣道，“原來在你心里我就是這種形象…”

        退一步…以退為進！

        夏澄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少來這套。”

        誰知那人竟然把頭低下來，湊近了些，對著她眨巴眨巴眼睛：“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會傷心的。”

        夏澄臉唰地一下紅了，只好別過頭去不看他的臉。這雙眼睛真是不能多看，越看越覺得有股“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罪惡。

        “無聊！”她低著頭跑到副駕駛座拉開車門。

        賀聞年忍俊不禁，直接笑出了聲來。

        因為晚上兩人走不出多遠的路，所以酒店離得很近，不用幾分鐘就到了。夏澄讓賀聞年先在車里等一會兒，她自己單獨上了樓去接夏哲。

        葉秀蘭見到她，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她都看到了葉秀蘭眼睛整個都紅了，還在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我真的…夏澄。”

        “阿姨對不起你。”

        她一度想要擁抱夏澄，夏澄只是盡力地往后躲，這種道歉，她自認為沒什么用，她也并不需要。她不是做圣母，只是心疼這個尚且幼小的孩子。從某種程度上，只是一種對于和自己有相同境遇的人的本能的悲憫。

        “阿姨，那我帶哲哲走了。”

        “我還是那句話，他應該要有幸福的童年。”

        葉秀蘭遠遠地望著兩人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卻說不出來任何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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