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秋聽了之后,把兩個女孩抱得更緊了，那賣豆子的老頭也在嘆息：“這孩子恐怕要沒了，唉。”

        “現(xiàn)在報警不行嗎？”陸秋忍不住問。

        “從哪里找啊？大家都帶著筐子,把孩子打暈了放進去，誰能知道？”

        旁邊一個老太太說道，“我們村以前也有,早幾年的時候，比這時候還亂,沒介紹信隨便往家里領(lǐng)媳婦，孩子拐賣的也多。現(xiàn)在好多了,這幾年村里已經(jīng)沒聽說過了。”

        陸立春咋舌,“這么多嗎？”

        “是啊。”老太太沒覺得他是個小孩子就不和他說話了，還很熱心的給他介紹那老劉,“他媳婦說是家里人賣過來的，其實就是父母老實當不了家,被這姑娘的叔叔嬸子給賣了,有這樣的娘家還不如沒有，過得那也就不是個人過的日子。”

        左景拳頭都硬了。

        他比陸立春想的更多，而且他家里也有一個不安好心的叔嬸。

        之前他父母都去世之后,他叔嬸說要收養(yǎng)他,那時候村里人都說,幸虧他不是個姑娘。

        要是個女孩，下場可以想象到有多慘。

        就這,他在叔嬸家也吃不飽飯，時不時還要挨打,呆了沒幾天的時間,他都已經(jīng)悄悄哭過好幾次。

        幸好左至歷聽說了這事,把他帶了回去。

        所以他從內(nèi)心深處感激著左至歷，知道朱亞青為了這事，要和他離婚的時候，心里就全都是恐懼。

        他怕再回去。

        再經(jīng)歷那樣的事情，他怕自己真的會受不了的。

        陸秋要了點豆子，那老頭很高興，周圍的人都在議論這事，還有人高聲大喊，警察來了。

        果然，遠處有警察的身影出現(xiàn)。

        王曉云領(lǐng)著她兩個孩子出來玩，難得的集市，她也想出來放放風。

        不過出門時候，婆婆還有小姑子也要跟著出來，都被她給拒絕了。

        開玩笑，她才不想當冤大頭，帶著他們出來，她還得給他們掏錢。

        除了帶著孩子累一點之外，其他她倒是沒有啥。

        只是她沒想到會發(fā)生擁擠事件，而她一個人既要護著閨女，懷里還抱著一個兒子。

        一個不留心，閨女的手她沒有拉緊，她慌忙回頭的時候，那手再也拉不到了。

        王曉云那一瞬間，心里只有慌亂。

        她緊緊抱著兒子，她怕這個兒子再丟了。

        這個兒子可是她的命根子！

        當初嫁到這鎮(zhèn)上，因為出身的原因，可沒少被人給看輕，尤其是她婆家那些人。

        又因為她沒生了兒子，她娘就是生了三個閨女之后才有了虎子那個兒子，所以更覺得她隨了她娘，也是個不下蛋的母雞。

        那時候，她對這個女兒，是不怎么好的。

        埋怨她怎么不是個兒子，不然她就能抬起頭了，怎么生下來的時候，就少了那二兩肉呢？

        可等閨女一下不見了，她心里還是空落落的。

        這閨女也知道她不怎么受王曉云待見，小小年紀就會照顧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會給他洗尿布，陪他玩，把好吃得都留下。

        王曉云茫然地坐在地上哭，天上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時候下大了些，是落在她臉上冰涼涼的。

        “快別在這里哭了！”

        有人勸她，“有這功夫趕緊去找找啊，說不定人還沒走遠呢！”

        “去哪里找？”王曉云并不領(lǐng)情，“我一個人帶著個孩子，要是這個再被搶了怎么辦？”

        說話間，她見警察過來，眼睛頓時一亮。

        “姐夫！”

        她看到人群里熟悉的身影，是王曉潔的男人。

        齊建黨楞了一下，才認出來這個坐在地上哭的女人，就是自家的小姨子。

        “這是怎么了？”他快走兩步，想著平時還好，既然都被認出來了，要是不過來說兩句話，會顯得他這個人沒良心。

        自從王曉潔被游街之后，她在家里地位就不怎么樣，齊建黨對王曉潔也就有那樣，不然當初也不會那么久不去接她回來。

        沒她在家，他還更逍遙自在。

        這個二姨子，他也是知道幾分，平時里因為在工廠里工作，那是很驕傲的，在三個姐妹中，什么都要拔尖。

        王曉潔之前不是沒向自己的丈夫抱怨過，尤其上次王曉磊被她趕出來之后，她更是對這個二妹妹有意見。

        王曉云此時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把事情說了，“姐夫，這可怎么辦？要是我婆婆知道我把孩子弄丟了，肯定會……”

        她也不知道會怎么樣，但是今天早上，他們剛剛才吵了一架，他們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那時候她腰桿挺得很直，覺得這個家遲早都是她做主的。

        “你先別著急。”齊建黨只能這么安慰，一邊讓大家四散開始找找。

        “孩子那么小，不要驚動了對方。”

        他怕一個不好，那拐孩子的怕孩子哭鬧起來，被人發(fā)現(xiàn)了，直接下死手。

        陸秋領(lǐng)著孩子們又逛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今天集市上好多賣肉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前幾天天冷，好多豬都給凍死了。

        生產(chǎn)隊想把損失降低到最小，加上今年是個災年，就把豬拉了過來，換糧食。

        陸秋一聽眼睛就亮了。

        糧食她已經(jīng)存了不少，就是沒有存肉。

        這些肉可不就正好。

        剛才低落的心情一掃而空，她找了人去叫趙大哥，讓他過來一塊幫忙。

        這時候人都很熱心，她找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人家立刻就答應了，“你在這里等著，我這就去找人。”

        這里面還有介莊農(nóng)場的人，那些知青被調(diào)到部隊了，只剩下他們的這個□□犯。

        才幾天時間，李靜整個人都瘦了下去，之前在她身上烙印的出身良好，姿態(tài)優(yōu)雅，全都被掃落一空。

        李靜覺得雪花瞇眼，拿手揉了一下，再抬眼就看到陸秋領(lǐng)著孩子站在不遠處。

        她眼睛一亮。

        和同來的人說了一聲，李靜就小跑到陸秋面前。

        “同志你好！”她有些不敢和陸秋說，“你還記得我嗎？咱們在夜大的時候見過面。”

        陸秋恩了一聲，把孩子拉到她跟前，笑了笑說：“同志你好，我記得你呢。”

        李靜就松了口氣，為難地看著陸秋：“請問，您能不能和團長說一下，讓我回到咱們部隊里，哪怕讓我去當老師也行。”

        她現(xiàn)在才知道，當老師是多么幸福的事。

        在介莊農(nóng)場里，不僅吃不飽，住得不好之外，每隔幾天，他們這些人就都要被拉出來□□，大家往他們身上吐口水，給他們戴牌子。

        這些快把她折磨瘋了。

        陸秋眼里也有同情，但只能搖頭：“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歸部隊管了。”

        她想到那本坑掉的書里，楊則西是女主，打倒的第一個女配就是李靜。

        不知道是不是按照世界的軌道在前行，李靜的命運還是沒有什么變化。

        李靜的眼里就全都是失望。

        這樣的生活，她一天也不想過了。

        陸秋在她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到底不忍心，對她道：“你再堅持堅持，也許明天就不一樣了。”

        李靜胡亂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蓉蓉不忍心，問陸秋：“媽，真的不能幫她嗎？”

        陸秋搖頭。

        趙大哥很快就來了，這個漢子很是老實，一句也不多問，就像當初趙大姐讓他多存糧食一樣，他就默默過來。

        這次也是，陸秋和人討價還價，試圖多買點肉回去，他就跟在后面，只管把肉放到簍子里。

        李靜那里也有肉，陸秋特地多買了兩塊，也好讓這姑娘早點回去，別在這里受凍。

        就這么會兒的功夫，警察已經(jīng)把劉老頭給制服了，一邊走一邊吆喝他，后面則跟著他那閨女。

        陸秋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女孩的樣子，發(fā)現(xiàn)這姑娘長得相當不錯。

        要不是爹荒唐，放到正經(jīng)人家里，說不定還能嫁個好人家。

        不是說一定要嫁給一個好人家才能過好日子，但是這個年代，原生家庭不好的話，也只能通過嫁人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更多的，還是得看自己能不能立起來。

        就像王曉潔，她給那齊建黨生了好幾個孩子，功勞苦勞都有，就因為一點小錯，家里一點地位都沒有，說來還是自己不夠硬氣。

        等那姑娘走遠了，走在最后的兩個警察還在那里嘀咕：“這姑娘長得還真不錯，不是說老楊還沒對象嗎？給他介紹當媳婦唄。”

        “老楊眼光多高啊，他可看不上這姑娘，聽咱們齊哥的意思，一會兒就讓姓劉的回去了。”

        左景終于沒忍住，拉了拉陸秋的手，問她：“媽，能不能救救那個姐姐。”

        陸秋低頭看著孩子的眼睛，輕輕搖搖頭：“不能。”

        她救不了那個姑娘。

        老劉的性格她就算沒接觸過，也能從中看出來一二，一旦陸秋幫助那個孩子，他肯定要咬上陸秋。

        這個難纏的麻煩，陸秋可不敢沾上。

        左景眼里的光芒就暗了下去。

        他以為，陸秋會去救的。

        但他沒想到，陸秋直接拒絕了他。

        這和他印象中，陸秋的形象有太大的出入。

        陸秋還來不及和左景解釋，王曉云就出現(xiàn)了，后頭還跟著她男人和她婆婆。

        王曉云顯然是被打過的，兒子也是被婆婆抱在懷里，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我那可憐的孫女啊！我說跟著過來，你娘偏偏不讓，誰知道她存了那樣的心，竟然是想把你給賣了。”

        王曉云張嘴反駁，她沒想著賣女兒，雖然看不起女兒，但是那個念頭的確是沒有的。

        但是沒人信她。

        可能是平時里她對女兒太不好了，大家竟然都相信了她婆婆的話。

        王曉云是有嘴也說不出來，她在心里懷疑，是不是因為她之前對她閨女不好，才有了這個報應。

        王曉云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陸秋。

        她動作就是一滯。

        陸秋在一旁冷眼旁觀，并不上前幫忙。

        她還記得，當時原主是怎么被這三個姐妹搓磨的，這個二姐仗著嫁的好，曾經(jīng)多次欺負她，讓她給薛利民洗內(nèi)衣，半夜過去給薛利民按肩膀。

        王曉云突然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小跑了幾步，抓住了蓉蓉的手。

        “蓉蓉，我是你姑姑！你求求你媽媽，讓她幫幫我，幫我找找我閨女，你還記得你那姐姐嗎？”

        蓉蓉被她嚇了一跳，王曉云也是病急亂投醫(yī)，完全忘了當初她帶她閨女回家的時候，是怎么說這兩個女孩子的。

        蓉蓉和她表姐，關(guān)系相當?shù)牟诲e，那個總是偷偷抿嘴笑的女孩，總是會拉著她的手，和她一起說悄悄話。

        她說，她希望娘趕緊生個弟弟，這樣就不會老是打她了。

        后來，她娘生了個弟弟之后，打她打的次數(shù)反而更多了。

        蓉蓉從王曉云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卻把目光投在陸秋身上。

        那神情，不用開口陸秋也知道什么意思。

        但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啊。

        她去哪里救？

        把這幾個孩子養(yǎng)大，平平安安的讓他們成長，已經(jīng)是盡了她最大的努力了。

        那一刻，陸秋的心里不是沒有酸處的。

        左景也好，蓉蓉也好，都把她想象的太偉大了。

        一旦不能達成他們的愿望，他們就會覺得陸秋殘忍，不近人情。

        后來集市上再有什么新鮮的事，她都沒心情逛了，帶著幾個孩子往回走。

        趙巧梅直到賣完了東西，才回到船上，她臉上帶著笑容，那老黃知道她今天肯定會來，特意等著她。

        見了她，就夸她上次菜做的不錯，越放味道越香。

        這話趙巧梅聽了，比什么都順耳。

        陸夏也來賣東西了，兩個人依舊在不遠處互相打著對臺，只不過她賣的東西味道沒有趙巧梅的好，連老郭都不去她那里了。

        趙巧梅更得意了，走之前還特意去陸夏跟前轉(zhuǎn)了一圈。

        陸夏沉默地把東西收拾好，這段時間她覺得特別累，這一次出來換東西，金寶也跟著她一塊過來。

        不為別的，實在是家里沒吃的了。

        劉老太怕家里這雪一直下個不停，到了夏天的時候，小麥都不能收。

        那樣的話，是要餓死人的。

        金寶來了這里，也不怎么幫忙，吃了東西就開始瞎逛。

        不過，他倒是帶回來一個重要的消息，他看到了那個帶走孩子的人販子。

        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戴著個帽子，把小女孩抱起來之后，放到了筐子里。

        金寶之前見過王曉云的女兒，卻不想直接告訴她。

        總得換點什么東西出來吧。

        他們一行人是在陸秋走了之后，找上王曉云的，陸夏也跟著去了，五十塊錢的價格，換一條線索。

        王曉云沉默了，她婆婆也沉默了，連她男人也不再罵她了。

        五十塊錢啊，那是他們兩個月的工資。

        沒這五十塊錢，一大家子吃什么？

        還有王曉云的小姑子，馬上要結(jié)婚了，得準備嫁妝，還得打些家具，這些都是要錢的。

        對比起來，似乎她閨女也不是那么著急找回來了。

        陸夏就在一旁冷笑，轉(zhuǎn)身就走。

        金寶舍不得這么好的機會，繼續(xù)威脅：“你們可要想清楚了，時間可不等人，要是你閨女有個什么好歹……”

        王曉云果然動了心，她轉(zhuǎn)頭看向她男人，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男人瞬間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轉(zhuǎn)頭就去找了齊建黨過來。

        齊建黨今天忙得是一個頭兩個大，見這個二妹夫又過來，只能笑道：“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你別著急，再耐心等等。”

        “不是，是這樣的姐夫。”王曉云的男人陪著笑，“曉云同村有個人，就是虎子那個對象的弟弟，說是見了我閨女，但是他不說線索，非要五十塊錢。”

        “呵。”老齊站了起來，“是誰這么不長眼？”

        他點了兩個人往外走，看來這趟又有油水可以掙了。

        -

        宋芳一大早就跟著韓世民來了陸秋家里，可一敲門才知道，陸秋出門了，不在家。

        老梁有些失望，宋芳卻探頭進來，問趙大姐：“你們這是在做羽絨服嗎？我們也是來報道的。”

        韓世民眼睛閃了閃，什么都沒說。

        趙大姐狐疑地看了宋芳一眼，不知道今天怎么又來了兩個知青。

        他們這里人明明就夠了啊。

        老梁瞬間就明白了，配合著笑了笑：“是這樣的，我們也是過來制作羽絨服的，昨天有別的事，就沒來報道。”

        他指了指韓世民：“這人您應該認識吧？”

        趙大姐是知道韓世民的，見他沒開口，什么也不表示，心里的狐疑更重了。

        要不是昨天她對那些知青的印象不好，這時候說不定已經(jīng)讓他們進來了。

        芳芳從窗戶看到趙大姐和人在那里僵持著，奇怪地站了起來，那兩個跟她學習的知青見了芳芳的動作，就和她解釋。

        “這個人就是宋芳，是個大學生，可牛氣了呢。”

        “對，我們來這里學做羽絨服，她還不服氣，說陸秋同志沒什么官職，怎么能帶領(lǐng)他們做這個。”

        這兩個知青就是為了討好芳芳，怕她不滿意自己的手藝，再換人。

        芳芳一聽就站了起來，快走兩步到門口，對趙大姐喊道：“娘，不能讓他們進來。”

        趙大姐一聽這個，立刻就要把門給關(guān)上，宋芳攔了一下，還沒攔住，從客廳里又沖出來兩個小孩子，開始幫趙大姐。

        等門終于關(guān)住了，趙大姐才拍拍手，夸了張小美姐弟兩句，轉(zhuǎn)身問芳芳：“怎么了？那些人是誰？”

        芳芳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但是她不能聽別人說陸秋的壞話。

        陸秋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無法改變的，那是她最喜歡最喜歡的一個人。

        她想要向她一樣，想要變得和陸秋一樣好，所以不允許其他人傷害她。

        趙大姐也是這么想的。

        她回來之后問了芳芳，看那些知青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那兩個告訴芳芳的人先不說，其他知青卻連吭都不吭，是個什么意思？

        是覺得今天陸秋不在，正好讓宋芳看看？

        那些知青頂著趙大姐的死亡視線，是真的害怕了。

        當時之所以沒說，也完全是因為韓世民在。

        韓世民都幫著宋芳了，他們還能干什么？

        真的看他們回介莊不成？

        那三個人被趙大姐趕出去之后，并沒有走。

        他們決定等在門外面，只要陸秋一回來，他們就能知道。

        老梁又開始苦口婆心：“宋芳啊，你到時候態(tài)度一定要好點，還有好幾個人跟著咱們呢，可不能讓人家吃虧了。”

        又是這一套理論，宋芳聽得都煩了。

        她說：“老梁啊，這些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能不能別再說了。我們兩個就是正常同志關(guān)系，這次的事你又干什么摻和進來？”

        老梁一噎，看向了一直沒開口的韓世民，想從他臉上看出來點什么。

        韓世民沒開口，他心里正后悔。

        不知道陸秋回來以后知道了這事，會怎么想他。

        會不會覺得他不可靠呢？

        陸秋一路上都沉默著，幾個孩子也完全沒了來的時候的高興。

        趙大哥和趙巧梅兩個人卻是真的開心，那些肉陸秋不方便往家里拿，就先給里趙大哥，讓他放到他們家。

        “行。”趙大哥答應的很好，“這天也放不壞。”

        海面上霧蒙蒙的，太遠的地方就看得不是很清楚，幾個人依舊沉默地下了船，往回走的時候，陸秋還覺得氣不順。

        左景低著頭，到家也沒敢說話。

        蓉蓉跟在他身后，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如果這兩個孩子和她沒關(guān)系，陸秋真就不想管了。

        隨他們吧。

        但就是因為他們是她的孩子，她才不得不去管。

        她正想著怎么和孩子們解釋呢，韓世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陸秋同志。”

        陸秋被嚇了一大跳，臉色一時不太好，見是韓世民，才松了口氣：“怎么了？”

        韓世民朝宋芳點了點下巴：“來向你道歉的。”

        他故意這么說，就是怕宋芳不知道好歹，還想惹事。

        宋芳站在后面，已經(jīng)盯著陸秋看了好一會兒了。

        都說陸秋長得很漂亮，會穿衣服會打扮，她盯著看過去，覺得陸秋也就那樣。

        和大城市的比起來，那是差得遠了。

        恐怕這都是小地方的人，沒見識，才把一根蘿卜當成寶貝。

        陸秋被她看得不耐煩，聲音提高了些：“這位同志，你有事嗎？”

        宋芳被老梁捅了一下，她回過神來，眼神里重新帶上驕傲。

        “是這樣的，我之前說了你那圖紙不能用，團長可能生氣了，就讓我自己負責羽絨服，那東西我們都沒見過，團長這樣是不是太不負責了！”

        她頓了一下，老梁扯她袖子的力道更大了，宋芳干脆用力一扯，“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圖紙是你畫得，以我的眼光來看，我是真的覺得不能用的。”

        她話剛說完，陸秋就直接懟了過去：“你算哪根蔥，團長還專門針對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有句話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為自己上了大學就了不起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大學學不了的！比如謙虛兩個字怎么寫，我看你到現(xiàn)在都不會！”

        她說得鏗鏘有力，韓世民和老梁都聽傻了。

        更別說宋芳了，她只覺得腦子嗡嗡的，只聽到什么大學，什么不如人，什么謙虛兩個字。

        陸秋的嘴好能說！

        沒等她再開口，陸秋已經(jīng)又道：“還有這羽絨服，我看團長說的對，你是真的不適合，基層需要的是踏實，是務實，是真的想要給人民給工人謀福利，我聽說宋芳同志還質(zhì)疑我的職位？”

        “我告訴你，我沒有職位，我也不屑于要什么職位，我做的事情是為了人民，是為了部隊上的大家！”

        剛說完，就聽到不遠處有人在鼓掌，還叫了聲好。

        陸秋臉一下就紅了。

        她是真沒想到這話還能被人聽了去。

        回頭一看，就對上左至歷帶著幾分溫柔的眸子。

        以及他身邊站著的很多人，有熟悉也有陌生的。

        左至歷就上前，給陸秋介紹：“這位是李書記，是來檢查這次建廠子的事情的。”

        更多的，他就沒介紹。

        陸秋臉更紅了，上前問了聲好。

        “這位同志說的好啊，我們就是為了人民建設貢獻力量的，有知識那是錦上添花，沒知識我們也可以用別的法子來幫忙啊。”

        老人樂呵呵的，眼睛里閃動著精光。

        說完，沒看一旁已經(jīng)無地自容的宋芳，讓左至歷在前面帶路，進去看羽絨服制造的房間。

        “空廠房已經(jīng)騰了出來，他們很快就能搬過去。”

        左至歷給李書記介紹，李書記低頭看了看，一邊對身后的秘書耳語幾句，最后問左至歷：“這人手還是不夠，我們可以多提供很多鵝毛鴨毛，你們這邊最多能找多少人？”

        左至歷粗略地說了個數(shù)，這是把附近的村里人也算了進來。

        “行！”李書記對這個數(shù)還是很滿意的，“這天氣不好，我們得抓緊時間搞生產(chǎn)，早點讓大家都過上好年！”

        左至歷很快又陪著李書記走了，知青們和芳芳都一臉懵，趙大姐腦袋都暈著，只聽到多少多少鵝毛，那得做出來多少。

        她問陸秋：“這人是誰啊？”

        那氣質(zhì)一看就不簡單。

        陸秋搖頭，在心里猜測著可能的答案。

        韓世民目露精光，試圖找機會上前搭話，可惜書記跟前圍著很多人，他始終沒找到機會。

        今天陪宋芳來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宋芳一直站在原地，老梁就陪著她站著，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被陸秋噼里啪啦一頓說之后，那突然出現(xiàn)的人又是誰？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那被稱作李書記的人，一看就是上面的人。

        說不定，還是中央的人呢！

        她在這樣的大人物面前出了丑，丟了人。

        甚至，她還看到有人拿著照相機在拍照。

        會不會登報？

        那家里人是不是就知道了這事？

        宋芳腦袋還沒想明白，那些人又出來了。

        老梁趕緊拉著她避了一下，等熱鬧漸漸散去，他們兩個才出來。

        “老梁。”宋芳的聲音帶了哭腔，“我是不是完了？”

        老梁也不知道怎么辦，但看到曾經(jīng)的對象這樣哭，他還是心軟了。

        “我想想辦法。”他摸出來一根煙，卻不敢點，只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有大領(lǐng)導來的消息，在部隊上不脛而走。

        陸冬去和陸立春都興奮著，外面小孩子也都跑出家門看熱鬧，陸秋還不知所措的時候，警衛(wèi)員小毛跑了過來，給陸秋送了消息。

        “團長說，讓您晚上準備豐富一點的飯，今天大領(lǐng)導要在這里吃飯！”

        陸秋點了頭，抓住小毛問：“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們是突然來的，好像是要來檢查建廠子的事情，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那羽絨服上。”小毛很有分寸，這話都是壓著嗓子說的，也只有陸秋能聽到。

        “恩，我知道了。”陸秋點頭，心里明白了這領(lǐng)導的重要性，就開始思索起晚上做什么來。

        得好好把看家手藝亮出來，又不能讓大領(lǐng)導起了疑心。

        陸秋琢磨著，暫時忘了今天在集市上發(fā)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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