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賣鞋種樹(下)
第二天一早,竇乂從床上爬起來,胡亂扒了幾口飯,懷里揣著絲鞋就出門去了。竇乂來到西市人氣最旺的胭脂行門外,手里舉著那雙絲鞋,學著行商的架勢,便吆喝開了:“這邊看,這邊走,不買你也瞅一瞅。綿州絲鞋,宮廷御品,皇妃公主同款同樣,買啦、買啦。此鞋只得天上有,娘子腳美扭一扭。阿娘穿了年十八,小娘子穿了足生花。此鞋只有一雙,千年難得有緣人啊!……”
隨著吆喝聲,很快七七八八便圍攏來了一些人。“好是好,樣式好,花色也好,只是大小不合適。”有人看著鞋子精美,只是遺憾尺碼不合腳,便道,“可惜了。”竇乂一聽,順著話頭又吆喝開了:“穿不上來沒關系,買了回家送長輩,誰能穿來送給誰,阿婆穿了心喜歡,阿娘穿了笑得美,個個夸你眼光好,心腸好來又孝道……”
粟特商人安迦聽到叫賣聲,便停了下來,他掂著鞋子看了看,鞋子很不錯,用料考究,做工細致,便掏出兩百錢遞給竇乂。
安迦是西域的粟特人,粟特商幫的薩保。他在西市經商多年,什么好鞋子沒見過,他買竇乂的鞋,純粹是被竇乂的人給吸引住了。看這孩子眉目清秀,賣起東西來嘴里的說辭是一套兒一套兒的,心里一高興,就不管價格了,額外多給了一些。他久久地凝視著竇乂,直瞅得竇乂手足無措:“大叔,您老瞅我干嘛?”
安迦道:“你小小年紀,竟然頗懂買者的心理,吆喝的詞兒都是對癥下藥,而且還押韻合轍。要不,你再吆喝幾聲我聽聽。”
竇乂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應景胡編的,大叔喜歡聽,我就再說上一遍。”
“這邊看,這邊走,不買你也瞅一瞅。此鞋只得天上有,娘子腳美扭一扭……”
這一老一少兩人,就坐在胭脂鋪的房檐下聊開了,當得知竇乂父母雙亡,寄居在舅舅家時,安迦唏噓不已。聊了半天,眼見日影偏西,竇乂起身告辭:“安迦大叔,認識你真高興,我得走了。”
安迦惋惜地說:“竇乂,如果不是你還在上學,我真想收你為徒。好好上學吧,將來會有大出息的。”
竇乂一聽此話,馬上停住腳步:“安迦大叔,實不相瞞,我就不是讀書的料,什么之乎者也、子曰詩云,我是丟爪就忘,真想跟你學做生意!”
安迦哈哈一笑:“讓你舅舅聽到這話,你屁股就要挨打了。哪天真的不讀書了,再來找我,快回家吧。”
按照自己的計劃,竇乂來到鐵匠鋪打制工具。
鐵匠鋪也稱“鐵匠爐”。所謂“鋪”,就是一間房子,屋子正中放個大煅爐,爐邊架一扇風箱。風箱一拉,風進火爐,爐膛內火苗直躥。待鐵料在大煅爐里加熱至通紅,鐵匠師傅用鐵鋏快速夾到大鐵墩上,反復鍛打。
“師傅,打制一把鐵鏟和一把䦆頭。”鐵匠忙得汗流浹背,竇乂瞅個空說,“你看我這樣的身板,用著稱手的。”
“喲,小郎君。”鐵匠師傅停下手中的活計,瞧了瞧竇乂,看著是斯斯文文的一個公子哥兒,細皮嫩肉的,也不像是干粗活兒的,他咧嘴一笑,“你肯定是種花、養花吧?”
“師傅,你經多識廣,一猜就著。”竇乂一笑,又叮囑道,“師傅,請你把刃打磨得鋒利一些,我就能省些氣力。”
鐵匠師傅被竇乂一口一聲“師傅”叫得舒舒服服,他對竇乂贊賞地一笑,“哎喲,好好,我的手藝你放心。”
一番鐵錘飛舞,一串釘鐺作響,一陣汗雨飄落……竇乂拿著鐵鏟和䦆頭滿意而去。
再找兩根木棍安個把手,這兩樣工具就可以用了,竇乂心里充滿幻想,他仿佛看到一排排的小樹在成長。但竇乂不敢將鐵鏟拿回杜府,如果舅父舅母發現了,他就不好交待了。他拐了幾道彎,到了薩拉姆的小屋,讓歐合瑪給收起來,等他開學要用的時候再來取。
歐合瑪一臉驚奇地問:“你們學堂除了讀書,還干活?”
竇乂不想過多解釋:“不干活,我挖洞捉老鼠,那老鼠可惡,咬被子、還咬書本。”
轉眼到了五月初,榆樹上都掛滿了金黃色的籽,在陽光照耀下晃得人眼花繚亂。竇乂看著看著,那一串串榆錢都變成了銅錢,在眼前閃爍金光。風一吹,成熟的榆籽不斷地掉落,馬路邊上到處都是金燦燦的榆籽。竇乂埋著頭一邊走路一邊揀,專揀那種個大飽滿的籽,小心翼翼地裝進衣袋里。
“你們瞧,那位阿郎低著頭揀什么寶貝呢?”
聽到有人說話,竇乂猛地一抬頭,發現竟然走到了雜耍班的大門外。他心里一驚,自己也沒想來找公孫紅啊,怎么竟下意識地來到這里?
公孫紅聽到幾個人議論,定睛一看,哪不是竇乂嘛。便三步并做兩步是跑過來,笑嘻嘻地問:“你來找我的?”
竇乂先是搖搖頭,隨后又點點頭,公孫紅笑著問:“你在撿什么寶貝?”
竇乂歪著身子,抻開衣袋給她看,公孫紅伸頭一看,竟是半袋子榆錢,粒粒金黃飽滿。她打趣道:“我當是什么寶貝呢,這滿大街都是,掃大街的雜役都嫌麻煩,你竟然撿了半袋子。”說著,捂著嘴巴笑了起來。
竇乂一本正經地說:“在他們眼里是廢物,在我這里真的能變成寶貝。”
“哦,是嗎?”公孫紅那雙柳葉眼里,滿是疑問,顯然并不相信竇乂的話。
竇乂興致勃勃地將他的種樹計劃對公孫紅細說了一遍,描述得天花亂墜,似乎袋子里真的裝了半袋沉甸甸的銅錢。
“這主意好。”公孫紅一聽,笑嘻嘻地說,“榆籽變榆樹,榆樹變柴火,柴火變成錢,盼著你早一天變成大財主。”公孫紅說著,向前走了幾步,“走,走,走,別杵在這里了,你不是要揀榆籽嗎,我幫你一起揀。”
兩個人一邊聊著天,一邊揀著榆籽。五月的天,已經有點燥熱。兩人走走停停,不時地彎腰在地上找尋,不一會兒,身上便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公孫紅的臉龐汗津津的,她的皮膚本來白里透紅,此時在汗珠地浸潤下,更顯得水水嫩嫩地吹彈可破。她攥著滿滿一把榆籽,伸手要放進竇乂的口袋。竇乂看著她竟看得癡了,見幾縷頭發耷拉在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將她的頭發捋到耳后。
竇乂的手剛一碰到公孫紅的臉頰,她忽地一驚,俏臉通紅,嗔怪道:“干什么動手動腳?”
“我……我想幫你……捋捋頭發。”
公孫紅順手將頭發別在耳后,朝他笑了笑,又轉身撿起了榆籽。竇乂抿著嘴笑著,低頭看了看手,輕輕地磨砂著指尖,似乎上面留著公孫紅的體溫。公孫紅也不再說話,但總感覺竇乂的手在她的臉上停留著,禁不住地臉紅心跳。兩人都出奇地沉默了下來,盡管不說話,兩人反而覺得更加溫馨了。
袋子裝滿后,竇乂拍拍手打破了沉默:“不撿了,送到歐合瑪那里先存起來。”兩個一前一后向薩拉姆的小屋走去。
看到竇乂手捂著裝得鼓鼓囊囊衣袋走過來,歐合瑪說:“又要存什么鬼東西,你把我這當作了雜貨院了?”
“別聽他的,隨便放。”屋里傳出來笑呵呵的聲音,原來薩拉姆在家呢。竇乂一聽這話,得意地朝歐合瑪哼了一聲,邁腳就往屋里走。歐合瑪無奈地笑笑,見公孫紅還站在原地,便笑道,“公孫紅,進來坐呀。”
公孫紅向屋里望了一望,扭扭捏捏地笑道:“你家里還有人,就不進去了。”
歐合瑪撇了撇嘴:“怎么,怕別人知道你們倆關系不一般?”說完又感嘆道:“還是我們草原上好啊,兩個人好上了,就親嘴,親了嘴第二天就結婚生孩子。”
“流氓。”公孫紅聽他越說越不像話,羞得滿臉通紅,一轉身就跑了。
歐合瑪在后邊哈哈大笑。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動手了,但竇乂還是在猶豫。
國子監的后院很大,有前院的三分之一面積,由于多年無人打理,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除了幾棵高大的松樹,滿地都是灌木和雜草,幾座亭子東倒西歪,池塘早已干涸。通向后院的大門長年鎖著,只有年幼的監生偶爾從門縫里鉆進去,戲耍一番。平時人跡罕至,成了鼠雀的天堂。
竇乂的為難就是這里,大家都已習慣了這種荒蕪的存在,自己突然開地種樹,肯定瞞不過眾人的眼目,會不會生出事端?再者,俗話講,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榆樹成材得好幾年的工夫,這期間變數很多。最關鍵的一點是,這院子是官有的,樹長成了,自己還有沒有權力處置,會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竇乂躺在床上久久地盯著屋頂出神。他想過放棄,但那食客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今后十年,整個關中木料、柴草的價格只升不降。”在夢中,自己忙得滿頭大汗一邊賣木材,一邊收麻錢,那種感覺太好了。直到醒來,還久久地躺著不愿動彈,仔細回味著那種收錢的喜悅。
榆籽再不下種,便誤了播種的時期,竇乂內心矛盾極了。正午時分,太陽直射,空氣悶熱,樹上的蟬躲在樹葉里拼命地喊叫“知了、知了”。竇乂從數錢的美夢中突然醒來,這如潮的蟬鳴,聽到耳朵是全是“植了、植了”。竇乂一拍大腿:干!連這鬧人的蟬都說“種吧、種吧”,只有想法不動手,最終是一事無成。先把種子撒下去,成不成樹、成樹后怎么樣,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竇乂因為白天要上課,只能晚膳后去后院打理。晚膳后的天氣依舊悶熱,大家都樹下納涼,他偷偷地從門縫里鉆進后院,開始忙碌。接連忙了兩個晚上,清理了叢生的雜草,刨出了數條溝渠,翻出來的新土帶著濕氣,在落日的余暉下散發著土腥味兒。
竇乂直起腰來,捶了捶,又酸又痛,小時候幫阿娘種地的感覺又來了。想起阿娘,竇乂心里酸酸的,阿娘要是活著該多好,再有兩年,自己就能掙錢買藥了。想到這里,竇乂突然一個激靈,自己來長安這么多年了,竟然沒有回去上過墳,真是太不孝了。他暗暗決定,來年清明,一定要去父母墳前燒幾刀素紙、添幾锨新土。
歇了一會,竇乂將布袋里的榆籽捏出一些,沿著溝渠均勻地撒下去,再將翻出來的土填進溝里,用腳攤平。竇乂左右看看,又扯了些雜草蓋上,做了些掩飾,以免被人發現。
經過這一番勞作,榆籽總算是種下,能否長成材、能否賺到錢,就交給老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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