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下去，也未免他再繼續傷心，于是便想結束話題，道：“所以，你千辛萬苦地去四處收集她的魂魄，只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欠她良多’，所以想要還她一條命？”

        遙夜睜開淚眼婆娑的雙眼，依舊滿含幽怨地看著她，卻并不置可否。

        忘憂見他不說話，便默認他是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心里竟莫名地滋生出一絲愉悅。

        雖然她根本沒意識到這絲愉悅感因何而來，臉上卻還是不自覺地漾開一抹笑容。

        “既然如此，”她道，“我愿意幫你，我幫你一起去收集她的魂魄，然后，等她醒過來了，你便不再欠她什么了。”

        她瞪著一雙烏黑卻沒什么光澤的眸子，因為覺得事情好像終于找到了解決的辦法而顯得有些興奮。

        遙夜卻并不似忘憂輕松，只是不忍心給那個正在興頭上的人潑冷水，于是苦笑著點點頭道：“嗯。”

        二人回到凡間先前下榻的客棧時，已將近子夜時分。

        因為已收到遙夜的傳信符，這些天一直在外尋找忘憂的遙暮歸、子衿，憨憨幾人此刻也都已回還，恭恭敬敬地等在院子里。

        一見遙夜帶著忘憂現身，幾人紛紛上前行禮。

        憨憨等不及遙夜免禮，兀自行過禮之后便奔著忘憂沖了過來，抓著忘憂雙肩連珠炮似的拋出一大串問題。

        “你去哪了？！”

        “有沒有受傷？！”

        “有沒有被壞人欺負？！”

        “胳膊腿兒呢？都還……哦，都還在。”

        忘憂看他一臉擔憂的模樣，覺得心里開心得很，也不答話，或者說那人也根本沒給自己留下答話的空隙，于是便只顧傻呵呵地笑著。

        憨憨見狀突然臉一沉，揚手就在那人的肩膀上狠拍了一巴掌。

        直拍得在場的幾人瞬間都變了臉色。

        “你還笑！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都快急死了？！”

        所幸那人是個不知疼的，抬眼看了看面前幾人，一個個也都如先前的遙夜一般，去挖了幾天煤，然后又穿著衣服去水塘里打了個滾，最后躺在泥地里睡了一覺。

        她抿著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憨憨又揚起手來道：“還笑！還笑！”

        遙夜突然向前邁了一步道：“天色不早了，都早些休息吧。”

        頓了頓又道：“這些天……有勞各位。”

        子衿歪著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憨憨忙行禮道：“大人客氣。”

        遙暮歸抱拳準備退下，臨走時忽然面色怪異地向忘憂這邊望了一眼。

        忘憂注意到，這人的臉雖然依舊很臭，不過眼神中卻少了些敵意，似乎還有點心虛似的躲閃。

        也不知他這是又有哪根筋不對了。

        更晚些時候，忘憂已經躺在床上準備休息時，憨憨突然敲響了她的房門。

        忘憂下床開門，那人溫溫柔柔地笑著將手中的東西向前遞了遞道：“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說罷走進門來。

        忘憂看著他把一碗花花綠綠，黏黏糊糊的東西從托盤里拿出來擱到桌子上，問道：“這是什么？”

        邊問著邊已經坐到了桌旁的椅子上。

        憨憨道：“皮蛋瘦肉粥，很好吃的，快吃吧。這個味道……”他想了想，才又繼續道，“像黃泉木的樹葉，是黃色的。”

        忘憂“哦”了一聲，用湯匙舀起一勺粥，歡快地送進嘴里。

        憨憨笑瞇瞇地看著她風卷殘云一般，片刻不到一碗粥已經見了底。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人的面色微不可察地變了變，小心翼翼開口問道：“忘憂，你……不生大人的氣了？”

        忘憂舀著粥的手頓了頓，道：“遙夜說，他說那些話，只是為了搪塞靈寶天尊。天尊他覺得遙夜耽于舊情，不肯自拔，以前甚至差點將無憂投入無間煉獄的業火中給燒了。遙夜擔心若是被天尊知道我肚子里裝著一堆無憂的魂兒啊魄啊的，他一怒之下會把我也給扔進業火里去，所以才說了那些話……”

        不知為何，說著說著，連忘憂自己都覺得這些話莫名地透著一股不可信。

        憨憨驚道：“所以，你、你都已經知道了？”

        先前她問自己時還只是猜想，可現下聽她的語氣顯然是已經確定了。

        忘憂道：“嗯。”

        想想又補充道：“遙夜都已經告訴我了，他還帶我去見了無憂。”說著還笑了笑道：“她好漂亮，我很喜歡她。”

        “你知道，我們在找的是夫人的魂魄？”憨憨似十分難以置信的再次確認道。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卻還愿意回來？

        還、還說什么，“喜歡她”？

        這都哪跟哪啊？

        這根傻木頭的木頭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嗯，知道啊。”忘憂道。

        她也感覺到了憨憨的不對勁，隱隱約約的，似乎也能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又想了想道：“遙夜說，他只是覺得欠無憂很多，等到他將無憂的魂魄都收齊了，還給了她一條命，他便不再欠她什么了……”

        憨憨直想仰天長嘆。

        這個傻木頭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一個男人覺得對一個女人有所虧欠這件事意味著什么啊！

        特別，這兩個人還曾經是夫妻！

        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六尺有余的小公子遙暮歸啊！

        到時候，到夫人醒過來了那時候，你……你算什么？

        忘憂……你算什么啊？！

        到那個時候，你該如何自處？難不成，要去給人做小嗎？

        可是，你愿意，大人未必愿意啊！

        大人愿意，夫人也未必愿意……即便夫人感念你重生之恩，勉為其難同意，還……還有小公子……

        憨憨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只覺得腦仁疼得厲害。

        “怎么了？”忘憂放下手里的湯匙，一臉擔憂地望著憨憨，“方才也沒來得及問你，身上的傷可好了。”

        憨憨揉著太陽穴道：“嗯，沒什么大礙了。”

        二人一時無言。

        又過了片刻，憨憨忽然嘆了口氣，輕輕握住忘憂的手道：“忘憂，我還是那句話，不論最后結果如何，你都要記得，你還有我。

        如果他日，你覺得傷心、難過時，不論你是想要離開，還是想要回歸本體，抑或是還有其他的選擇，只要你說，我都一定會陪著你……”

        到那時，大人得償所愿，你與我的使命便也算完成，若大人慈悲，能放我們自由來去，便已算是最好的結局。

        忘憂啊！其他的事，還是……不要奢望太多的好……

        忘憂從未見過憨憨如此嚴肅認真的樣子，一時有些愣怔，木木地點了點頭道：“嗯。”

        憨憨又嘆了口氣，心疼地伸手揉了揉那人的頭。

        一行人又在客棧休息了一日，收拾準備一番，到第三日巳時才動身前往下一個地點。

        這次，忘憂看到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她正在一條熱鬧的街道上蹦蹦跳跳地走著，看上去心情很不錯的樣子。行人、商販見到她便熱情地打著招呼，她便也熱情的回應著。看樣子，這女子是此地一個頗有名望的人物。

        忘憂透過那個不知名的視角，一直看著女孩跑進了一座氣派的宅邸里。

        視線上移，門口的匾額上清清楚楚寫著“時雨”二字。

        奇怪的是，一路上這視角都在變換個不停，一會兒看得很清楚一會兒又會突然被什么擋住，似乎是這人在刻意隱藏著自己的身形不被別人發現。

        此時看到那女孩進門，視線主人的目的似乎也達到了，便轉身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跑去。

        眼中的事物突然飛快地向后掠去，應該是這人施展了也不知是武功還是術法什么的在飛速的移動。忘憂猝不及防一個眼暈，再睜開眼便只看到遙夜憂心焦急的雙目。

        “你怎么樣？哪里不舒服嗎？”

        忘憂定了定神，搖頭道：“沒事。”

        遙暮歸道：“如何？”

        忘憂便將方才所見一五一十地說與眾人聽了。

        子衿漫不經心地笑著道：“十大仙門之一的時雨門，離此處倒是不算遠，一直往南走，約莫半個時辰可到。”

        遙夜皺了皺眉。

        忘憂道：“怎么？有何不妥嗎？”

        那人道：“沒事。”

        于是眾人便一路往南，向時雨門而去。

        果如子衿所言，半個時辰之后，遙夜一行便到了時雨門的門前。

        忘憂左右一打量，跑到了街邊一處拐角的地方，躲進去稍稍探頭向外望了望，道：“應該就是這里，”她回頭看向身后的遙夜，道，“先前那個人躲著的地方，應該就是這里。”

        遙夜點點頭，向遙暮歸和子衿二人道：“你們兩個去探聽一下忘憂看到的那個姑娘是什么人，體貌特征先前忘憂講過，你們應該也都清楚，順便再查一下時雨門的情況，現任掌門是誰等等。”

        二人雙雙抱拳應：“是。”

        又向一旁的憨憨吩咐道：“那人躲在暗處窺伺著那位姑娘，不知意欲何為。你留在此處，注意著那位姑娘的動向，若有異常，立刻發傳信符。”

        說著，將一沓黃色的符咒遞到憨憨手中，囑咐道：“不要吝惜。”

        憨憨道：“是。”

        雙手接過符紙，取出一張放入袖中，方便取用，其余全部收進懷中。

        “我和忘憂去找落腳的地方，稍后發傳信符給你們。”

        遙夜說罷，牽著忘憂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幾人就此兵分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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