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平婉
平婉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漂浮再半空,隨著什么下墜再下墜,滿身鮮血的平安遠了,東水巷遠了,京城遠了。
周身暗黑如漆,目不可視,墜落過程中心臟像被無數絲線纏繞、縮緊,呼吸變得愈發困難。
是死了嗎?
是死了吧。
是地獄嗎?
是地獄吧。
一層一層,十八重獄。
疲憊感、窒息感四面八方充斥而來,猶如潺潺水流注滿了口鼻,每一瞬息都是煎熬。生平的掙扎一幕幕在眼前放映,她終究沒有勝過命運,哪怕從它手中偷來幾時幾刻的遂心所愿。
心力交瘁的絕望是強勁扎根的藤蔓,裹緊、蠶食她的心房,她已無力掙扎,平婉閉上眼睛,感受著生命一點一點消逝,她準備在回想往事后放棄自己。
不知何處驀地吹來呼呼的風,一陣寒風吹透入骨,她打個哆嗦。眨眼間,漆黑變幻,眼前光亮漸漸抹開,恍恍惚惚間肩上被人擁著裹上衣服。
耳畔是飄忽遠方的溫柔聲線,“婉婉,該回家了。”仿若從心間生出,壓在最深處的不敢回想的熟悉。
鼻端涌來酸澀,她喉嚨發緊,張了張唇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她記得彼時八歲的平婉撲入母親的懷抱,軟軟喊了句:“娘。”
她的母親質樸溫柔,她的父親是個讀書人。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她的父母卻皆是“離經叛道”的浪漫者,是在生活下覓天地間自由的人。是而雖家底甚為普通,然一家三口過得平和滿足。
常道知足常樂,父親常說:“吾之吾,無愧風和日月。”
院子里洋溢笑語聲聲,他們坐在搭制的簡易小亭坐聽雨聲,石桌上擺了墨香書籍,針線活計。
她的前十年過得平凡又自在,幸?鞓返萌裟浅科饾皲蹁醯挠虺柕镍B雀,徜徉在一片生機的山林。
淚凝于睫,看著眼前含笑的爹娘,是她后來再不敢回想的模樣,平婉試探著,試探著,想伸手摸一摸,想傾訴衷腸,說一說洶涌的艱難和她從未放棄的后來。
手指將要碰觸衣擺,便在這一刻間,迷霧突然籠罩,將平婉硬生生扯拽出山林小屋。重歸魆黑,身體的疼痛再度襲來,她看不清周圍場景,忽而從無邊無際的深遠傳來凄厲地喊叫,僅是耳聞,卻震響靈魂深處的記憶,她的身體霎時僵硬住。
喊叫聲越來越近,一聲一聲直擊她,壓迫得她捂住耳朵,彎了身子,直至蹲下來蜷縮起來。
暴雨的第五日,后山像被一把鋒利得不能鋒利的刀切割,山體整體滑落,毫不留情地將村子吞沒覆蓋,塵土飛揚,混合了眼淚和嘶心裂肺的喊聲。
她記得她娘臨死前哀戚的眼神,她知道她娘在說:“努力活著!毕裆介g林木。
就如那日他們一家三口在院中吃飯,耳邊是鳥啼蟲鳴,遠處是墨綠的青山。爹娘指著蔥蘢的綠意說著最質樸又豪情的話語。
生,自然而生,若山間樹木,向著日月天地生長。是蓬勃不盡的生機和希望。
在天災面前,人類渺小如蚍蜉。
瓢潑雨中,泥土掩埋下的是一顆又一顆求生的心。是一個又一個甘愿犧牲和用生命相護的選擇。
血肉模糊的慘狀最終在一團白霧遮掩下隨著模糊的記憶瞧不清晰。
有一次陷入黑暗,伴著疼痛是面龐上不知何時早已布滿的濕涼涼的淚。她抬手抹去,第一次四望如漆的暗。
是通往地獄必要經歷的一關嗎?
要讓那些封藏的記憶喧囂。
心里是遠比身體疼上千萬倍的痛楚。倏然身體越發輕,痛覺在消減。平婉不由想,這次又要將她帶到哪里?淪為乞丐的乞討生涯?
一道白光眩目,刺得她不得不閉眼。周身的迷霧已然消散,建筑人群漸漸浮現。
是初遇魏單的那條街。
這次,她浮在半空,循著記憶飄到她停下的地點,然而不見“她”的身影。
平婉愣了下,似乎哪里不對勁,可她說不上問題。
平婉緊忙又飄去廟里,她要找阿單。
身形卻不受控制,被邪風卷著,往廢廟的反方向刮去。
而后她看到蜷縮成一團被踢打的魏單,比她遇見時更要瘦小,這是以前的阿單嗎?
尚且七歲的魏單護著頭,皮肉一下一下挨著結實的捶打,愣是死死咬著牙關半聲未出。平婉紅了眼,她飛奔過去要拉開圍毆的乞丐,可是靠近不了,她大聲喊叫,可是無法發出聲音,她無能為力,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場漫長的毆打。
魏單自小無父無母,顛簸流離,很早就進了乞丐窩里。
成為乞丐的第一課,不是忍凍受饑,而是挨打。為食物挨打,為干草挨打,為生存挨打。
平婉拭著眼淚,險要背過身去,不忍再看。終于人群散去,露出躺在地上傷痕累累、狼狽不堪的魏單。
乞丐罵罵咧咧走遠了,魏單才疼出聲,他緩了緩,手撐地起身。整個過程已然冷汗淋淋,他站了會兒,一瘸一拐走向旁邊的一塊大石頭,費力推開,又將身體靠在石頭上喘氣歇息。
石頭挪開后是明顯被挖掘過的土壤,魏單用手掃開表面松軟的土,露出灰色的布料子,再細細撣落上面的細土,揭開兩層是早已冷掉的米飯。
平婉再控制不住,淚眼朦朧,她奔向他,卻被邪風裹挾,眼前一黑,再有意識已換了地點。
拄著樹枝瘸瘸拐拐的瘦弱身影進入視野,平婉凝了目光,見魏單走入無人的巷道,隨著他的走入,跟著他的視線,她看到黑暗遮蔽下有一癱坐虛弱的老乞丐。老乞丐瘦骨嶙峋,她沒有見過。或許,死在了哪個寒夜。
她聽不到他們說了什么,只能看到阿單在旁側坐下,掏出懷里的灰色布料子,拿出以命護著的米飯,分與了老乞丐。
再一次陷入黑寂的疼痛狀態,平婉已經疲于感知,邪風一陣又一陣,讓她看到十二歲之前的魏單。
心疼的,悲愴的。
她平躺在黑暗中,心緒翻滾,難以名狀。
不知過了多久,黑色慢慢變淡,直至天光明亮,她又一次進入某個場景。平婉沒了原先慌張無措的急慮,她開始靜下心神。
這又是哪個階段?
風將她刮到巷子,四周風平浪靜,令她感到熟悉。當飄到屋檐,遠目到學堂,記憶如潮,平婉憶起了,這里,是遇見平安的地點。
拐個彎,她看到受傷的平安。后腿被撕咬骨折,血在它身下洇了一小攤,染紅了它土黃色的毛發。
平婉立時悲痛欲絕,她想到夕陽下滿身鮮血的平安。
又過片刻,平安低低痛叫,費力舔著傷口,平婉焦急起來,為何那時的平婉和魏單還沒有發現平安?
直至太陽漸漸升到頭頂,卻是正午時分,她才意識到原來彼時的平安堅持了這么久。
平婉和魏單是在接近傍晚遇見的平安啊。
太陽西斜,雨絲點點。終于,找到了。
她記得當時的心情。
“它和我們一樣!
“以后我們一起!
迷霧籠罩,疼痛再次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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