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景瑜和高瘦男生并排走著，已互相交換了姓名。

        高瘦男生叫楚文彥，是高二3班的學生。他今天上午沒去學校，在外面晃蕩了半天。至于為什么這樣，看他不想說，景瑜也沒再追問。

        這個年紀的男生不想去學校，多半是和同學起了沖突，或者和家人有矛盾。

        “你沒去學校，班主任肯定會聯系你的家人。他們現在應該很著急，你有和家人聯系嗎？”景瑜問完打量男生神色，發現他又低頭只看腳下了。

        ……會愧疚自責，看來是沒聯系。和父母吵架了？

        景瑜找了其他的話題和這位同學聊，雖沒能問出他的問題，卻讓男生的情緒也沒再那么低落。可見他剛才朝馬路走，要么是沒注意到紅燈，要么是一時想岔了——有些孩子會想用傷害自己的方式，讓父母后悔。

        兩人邊走邊說，很快來到繼父的店面。

        水果店前寬敞的公路被雙向停滿的轎車擠成狹窄的一條，只留下中央夠一輛轎車行駛的寬度。這些年私家車越來越多，停車位永遠不夠用。附近小區住的人都喜歡把車停在這，方便，還沒交警查。

        偏偏這條路是雙向車道，道路兩頭都會有車開進來，只是一開進來就很難調頭。要是行駛方向不同的兩輛車在路中間碰著了，除非其中一個倒退出這條路，否則兩輛車都會堵在那兒。

        可倒車本就麻煩，倒那么遠的路只會更麻煩。兩方要是都不樂意倒，下車對罵吵起來，這條路就堵了。

        天長日久堵得多了，這條街交通不便的名聲遠播在外，便逐漸變得冷清。街上的門面店都受連累生意變差，許多家已陸續倒閉關門，繼父家水果店的生意也沒前些年好了。

        烈日高懸的正午時分，街上行人很少。水果店里風扇一刻不停地轉動，驅趕著果蠅。繼父在柜臺邊站著，母親在里面廚房炒菜，景瑜聽到了熱油與菜接觸的滋啦聲。

        “叔叔。”景瑜笑著走進水果店。相較室外的高溫，店內很蔭涼。楚文彥跟在他后面。

        趙富山正拿著小噴水壺給蘋果補水，聽到叫聲驚訝抬頭，擠出個憨厚慈祥的笑，像是他多歡迎景瑜來似的，“怎么回來了？你下午不是還有課？”

        景瑜把楚文彥拉過來做擋箭牌，“哦，我趁午休請了假出來買參考書，這位同學和我一樣，我們一起去書店。”

        “哦哦這樣，你們午飯吃了沒？還沒吃就一起吃吧。”繼父熱情好客地說著，站起來朝里面的廚房走去，“米飯蒸得多，我去讓你媽再多做個炒菜。”

        楚文彥只來得及對同學長輩露出個微笑，還未出聲拒絕就被留飯，長輩還轉身走了。他不禁用“你騙了我”的眼神盯著景瑜，小聲控訴，“你不是說繼父討厭你嗎？我看他對你挺好挺熱情的啊！”

        言下之意：你是不是因為他是繼父對他有偏見？

        景瑜同樣小聲回他：“你把我剛剛的話對你父母說一遍，他們會怎么說？”

        “我媽肯定會說：什么參考書不能放學了再去買，還專門請假大中午跑出來，耽誤下午的課怎么辦……”楚文彥說著說著慢慢反應過來了，眉頭皺得死緊，“但也不一定吧，他可能是覺得問多了，你會不高興。”

        景瑜對他的反應并不意外，他自己曾經也這么以為的，所以他只是笑笑，語氣很平靜，“你再看下去吧。”

        兩人交談間，景瑜的母親周暮蕓端著兩盤菜走出來，放到一旁的小方桌上，熱情地對楚文彥說，“同學快坐下！午飯還沒吃餓壞了吧？”

        景瑜幫忙拿了筷子，走出來時，不大的方桌上已擺滿了飯菜。把筷子分發給各人后，景瑜也坐下。周媽媽先給他和楚文彥夾菜，讓他們多吃，“你們都太瘦了！吃完電飯鍋里還有米飯。”

        楚文彥埋頭拼命吃，景瑜也是大口扒飯。周媽媽炒菜做得極入味，又咸又香還帶點微辣，非常下飯。生長期男生的胃是無底洞，景瑜一口氣吃了兩碗，楚文彥也被他帶的吃多了。

        快速解決兩碗飯后饑餓稍減，景瑜放慢速度吃最后一碗。周媽媽開始關心兒子為什么中午跑出學校，景瑜對親媽沒提請假的事，換了種說辭“買完參考書就回去”。

        周媽媽已經吃好，正給兩人切水果。聞言放下刀擦擦手，關心地問景瑜，“你身上錢不夠吧？參考書要多少錢？”說著就想從口袋里摸錢。

        景瑜清楚母親身上沒什么錢。現在客人買東西多是電子支付，付的現金也是收在收銀臺機器里，這些都歸繼父管。

        見周媽媽摸身上摸個空，已經朝收銀臺走去，趙富山坐不住了。他和周暮蕓是經人介紹相親認識的，兩人都因前任婚姻各有一個孩子，彼此條件合適，處一段時間后就領了證。

        趙富山離婚，是因為他被另攀高枝的前妻給甩了。前妻不想要拖油瓶，所以兒子跟了他。趙富山的媽趙老太太為此沒少罵他前妻。

        第二次結婚，趙富山就想找個樸實的、不嫌棄他的女人。有人給他介紹了周暮蕓：這女人和他一樣有個孩子，但孩子還沒出生時，丈夫已因意外去世了。

        周暮蕓雖是鄉下人，但年輕又長相秀美，她要想再找個條件不錯的，只要把孩子打掉，還是能找到的。但把孩子生下來就不一樣了：生過孩子的女人，和沒生過孩子的女人，在相親市場那是差著等級的。

        而且聽說她婆婆也通情達理，雖然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卻沒有道德綁架跪求兒媳婦把孩子生下來，而是讓兒媳婦自己決定，她婆婆只是說：孩子生下來可以跟父姓，和她在一個戶口本。她是退休教師，有房子有退休金，她來養。

        周慕蕓最終還是把孩子生下來了，對外解釋說：不是為報答和感謝什么的。我喜歡他的爸爸，我想給他生一個孩子。剛懷上孩子的時候，他的名字我們都想好了，叫“景瑜”。“瑜”是美玉，他一定會像他爸爸一樣英俊和優秀。小名就叫“小魚”，希望他能自由自在地、健康活潑地長大。

        這是一個善良又堅強的女人。趙富山清楚自己錯過這一個，很難找到更好的了。

        兩人結婚以后，趙老太太嫌棄周慕蕓孤兒出身又死老公命硬，對她一直各種挑刺。趙富山和前妻的孩子趙斌更想和他親媽一起住，半大的小伙子對親爸都愛理不理的，對繼母更不會有什么好態度，只當家里多了個透明人，對周慕蕓的示好也視而不見。

        即使這樣，周慕蕓對趙老太太還是很孝順，對繼子也關愛有加。她從小長大遇到的基本都是好人，不管是孤兒院的院長，還是上學時的老師同學，所以她不知道這世上就是有人天生心硬如鐵，是捂不熱的。

        周慕蕓這般善待趙富山的親人，趙富山只能也裝出對景瑜毫無芥蒂、熱情關切的樣子來。他瞞下自己收了景瑜奶奶錢的事，給景瑜掏學雜費和平日餐費都裝成是掏的自己的錢。

        周慕蕓見了，只當趙富山就像他裝出來的一樣，是個善良憨厚的人，她也投桃報李，幫忙趙富山的生意，不求回報地對趙家所有人更好。她會常給他們買東西，自己卻很節約，不化妝，不買貴的護膚品，經常一年到頭也未必添一件衣服。

        眼見周慕蕓想從收銀臺拿錢，趙富山趕緊放下飯碗搶先走到柜臺說，“我來我來。你去給他們切水果。”

        周媽媽初中畢業就開始打工，理發、裁縫都干過，卻很少接觸電子產品。她沒有自己的智能手機，對電腦更是完全不熟悉，聞言聽話地讓開，繼續去切水果了。

        趙富山一邊慢騰騰地開錢箱，一邊笑著問景瑜，“參考書要多少錢啊？五十夠不夠？”又不等景瑜回答就說，“唉，也不知道現金夠不夠，現在都沒多少人用現金了，都是掃碼付錢。你要是有手機我就能轉賬給你，早說給你買個手機你一直說不要……”

        “叔叔說得對。”景瑜笑著打斷趙富山的話，“我也覺得有個手機比較方便。馬上到我生日了，叔叔上次說要送我個手機的話還作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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