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陽炙烤到燙腳的公路上，景瑜和楚文彥撿人行道有陰影的地方走。他們倒不是怕曬黑，而是這時候的陽光直接灑人身上，能刺得人皮膚疼。

        “你繼父掏錢時肉疼的樣子好好笑哈哈哈哈哈……不過要不是你事先提醒我還真看不出來，他可真能裝。”楚文彥想起來就忍不住樂，情緒高漲，感覺像經歷了一場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剛剛我表現怎么樣？”

        景瑜不吝嗇地對他豎起大拇指，“謝謝了。”要不是有這位同學的“外人”身份鎮場子，趙富山絕不會那么干脆掏錢。

        要是等到晚上，趙老太太和趙斌都在場，景瑜想從繼父那拿錢就更難了。

        楚文彥覺得奇怪：“你贏了，馬上還要買第一部手機，難道不開心嗎？”怎么感覺他這個外人比當事人還興奮？

        “贏了他也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景瑜想起剛剛看到的母親那張精神有生氣的臉，“我媽……”還不知道趙富山是什么樣的人……

        遇人不淑，繼父的真面目暴露時，對母親傷害才是最大的吧？尤其她還和繼父已經有了孩子，而且繼父一家對妹妹也并不好……

        景瑜話說一半便抿緊嘴唇，不再開口。

        但已經足夠楚文彥展開聯想：是啊。阿姨和那男人結婚肯定是有感情的，要是知道了那男人其實是假大方，對自己和前夫的兒子并不好應該會很難過……

        “你不打算提醒阿姨嗎？”雖然只相處了一頓飯的時間，楚文彥還是挺喜歡那位熱情質樸的阿姨的。

        景瑜搖搖頭：“還不到時候。”他想要的是母親和繼父離婚，母親不會再被繼父傷害和拖累，妹妹也能在更好的家庭環境中成長，而不是讓他們大吵一架，吵完繼續一起過日子——這些話他是不好和同學說的。

        楚文彥點頭，假裝自己懂了。反正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同學家這本可能特別難一點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霞光手機專賣店店門前。

        楚文彥在進去之前對景瑜說：“其實蘋果的手機也不錯，系統很簡潔，界面設計也大方好看，同樣最新款只比霞光貴一千多。除了蘋果和霞光，還有其他的牌子……”他以為景瑜之前沒用過手機，好心地給他做起介紹。

        景瑜沒打斷男生的話，耐心聽他說完才解釋道，“我選霞光這個牌子因為它附加的東西，而且國內的牌子售后更方便，價格也合適。”

        “好吧，你想清楚了就行。”楚文彥以為同學在買之前已經做過調查，“你說的是霞光自帶的應用吧？里面有些用起來是挺方便的，還有霞光的攝像頭特別高級拍照特別高清……”

        景瑜笑著聽他滔滔不絕做介紹，想起他重生前還用過霞光的獨家研發款呢。是傅宴行送給他的，傅氏內部貨，只送親戚朋友和合作伙伴。

        工作日的中午，大廳內人很少。景瑜兩人一走進去，營業員小姐就熱情迎上來接待他們，“兩位同學想看什么呢？我們有最新款的霞光13現在買活動送200元話費……”

        十五分鐘后，景瑜拿著新手機，與楚文彥交換了手機號碼，還互相添加了微信好友。

        楚文彥：“我把剛剛付款后剩下的錢轉給你。”

        “好。”景瑜調出二維碼給他掃。買手機花了4888元，還附贈免費電話卡和200元話費。景瑜現在比較拮據，選了最便宜的一個套餐月租18元。剩下的錢還夠他坐車來回鎮上。

        “你想去學校、回家還是和我一起去鎮上？”景瑜問楚文彥的意見。他看得出男生已經不再鉆牛角尖，也能放心讓他一個人行動。

        “我和你一起吧……”雖然想開了，楚文彥卻不想立即面對現實。回家？他媽肯定會念叨他個沒完，說不定還向他爸告過狀了。回學校？班主任肯定會訓斥他，還會聯系家長，想想就煩……

        “行。”景瑜點頭，“那走吧，先去車站。”

        兩小時后，兩人從大巴車上下來，這個時間的小鎮車站空無一人。

        景瑜抬手叫了輛三輪車，說了奶奶家的地址，三輪車就又快又顛簸地行駛起來。這種載人的電動三輪市里沒有，楚文彥這種城里長大的孩子還是第一次坐，上車后有些新奇地朝四周張望。

        20多分鐘后，景瑜從三輪上跳下來，帶路走在前面，楚文彥緊跟其后。

        在熟悉的二層小洋房前駐足，景瑜按響門鈴。沒過一會兒，匆匆的腳步聲自門后響起，咔嚓一聲，緊閉的大門打開，露出景瑜記憶中奶奶的臉。

        那是一位發絲銀白，身材清瘦的老太太，穿著件深色印花的連衣裙。她的眼神很亮，不茍言笑有些嚴肅，而且脊背很直。

        楚文彥像是面對著最嚴厲可怕的班主任一樣，下意識站直了身子，差點敬個禮。但隨著大門打開，老太太看到他那同學，瞬間嘴角上揚，五官柔和下來，她就變成了一位慈愛的奶奶。

        “外面那么熱，快進來。”老太太說著牽住少年的手拉他進房間，看到跟在后面的楚文彥，上下打量的眼神讓楚文彥立時站住擠出個憨憨微笑。

        “小魚的同學是吧？歡迎歡迎，都進來。”老太太一笑起來，氣勢冰消雪融，一點都不可怕。楚文彥松一口氣，跟著進了屋。

        房間里沒有開空調，只開了風扇。但因為房子蓋得講究，墻壁厚，坐北朝南，所以冬暖夏涼。景瑜一走進來，只覺得身上暑氣盡褪，非常舒服。

        他被奶奶牽著，到一張鋪著刺繡桌布的桌子邊坐下，奶奶親手給他倒了杯涼茶，還摸他后背的衣服發現濕透了，心疼地問，“你們這是在太陽下走了多久？”

        景瑜一氣喝完涼茶，老實回答：“一個多小時吧，也沒多久，我們都是挑有蔭涼的地方走的。”

        楚文彥也得到同學奶奶親手倒的涼茶一杯，正喝著，聞言附和點頭。

        “喝好先去沖個澡，我把你們身上這套洗了，這種天氣，一會兒就干。濕透的衣服穿著容易感冒。”奶奶說著站起來，“同學你先去，我給你拿套小魚的衣服你先穿著。”

        楚文彥老實去了。景瑜像剛破殼的小鳥崽兒似的，亦步亦趨跟在奶奶后面，跟她進房間，看她打開衣柜，找出景瑜夏天穿的衣服。

        讀高中后，景瑜住在市區的繼父家，作業又多，常常十天半月才能回來一次，奶奶就把他的衣服和被褥用密封袋裝了收進衣柜，省得受潮落灰，用的時候再提前拿出來曬曬就行。

        奶奶找好衣服，一回頭與景瑜的視線對上，露出個和藹的笑來，那雙歷經人事后依舊清亮的眼睛像面鏡子，能把一切都照出來。

        “小魚啊，我的孩子，到奶奶這里來。”

        景瑜慢慢走過去，蹲下來，像小時候一樣，把頭依戀地靠在奶奶腿上，頭頂是奶奶不緊不慢的溫柔聲音，蒲扇輕輕地扇著風。

        “我的小魚這么漂亮怎么不多笑笑？學習很辛苦對不對？人啊，學好難，學壞容易。因為學好都是上坡，累。學壞是下坡，輕松。但活著不輕松啊，我們每一刻都要做抗爭，不是和別人，是和自己。小魚，你現在每一天都在超越昨天的自己哦！多厲害啊……”

        “……覺得累了，受委屈了，就到奶奶這來。”布滿皺紋的粗糙手指溫柔梳理著少年的頭發，是讓人安心的溫度。

        景瑜只覺得內心從未如此平靜過，依靠著奶奶，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仿佛他還是襁褓中，被奶奶保護在懷里的那個嬰兒。他整個人，從精神到身體都放松了下來。

        即使他現在比奶奶更高，力氣更大，有能力賺更多的錢，在他心中，奶奶依舊比他強大，是支撐他向上攀登、堅不可摧的基座。

        “……奶奶一直相信小魚。”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奶奶把衣服交到景瑜手里，“好啦，給同學送過去吧。”

        景瑜輕輕“嗯”了一聲。

        浴室門口，景瑜敲門，“我來給你送衣服。”

        過了一會兒，一只手從門縫里伸出來，楚文彥說：“遞給我吧。”

        景瑜靠著門，“你出來后給家里打個電話吧，說來同學家了，別讓你父母擔心。”

        楚文彥頓了頓，語氣堅定地拒絕，“不要！”

        景瑜：“你不打，我就不給你衣服。”

        “哈？”楚文彥不敢置信地從門縫里斜露出個腦袋，不敢置信同學竟然威脅他！他們難道不是剛成為朋友！是統一陣線的戰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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