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這端,桑葚與從春從夏坐于馬車一路出城,她太久不坐馬車,只覺顛簸不適,后來令馬夫放緩些才漸漸適應。然剛剛適應,這日頭便開始出現在頭頂,愈是靠近云陽府,便愈是燥熱。
行到后來,一人一柄團扇搖著,瓜果解渴才漸漸好些。
距離靈安寺大約只剩十里時,桑葚透過細紗做的帷幔向外望去,只一眼,便不再覺得燥熱難耐。
路上開始出現三五成群的行人,各個身上扛著行李或是鋤頭一類。似是,舉家遷徙。亦有那獨個走在路上,身上曬得黢黑,干癟的仿佛只剩一把骨頭。
然則每一個,皆是嘴唇微張,干裂得似乎要生生褪下一層皮。
桑葚瞧見第一個時,手指摸過身側的水囊,抬手想要叫馬夫將馬車停下。然她緊接著就瞧見了第二個,第三個,斷斷續續,非她幾囊水能夠幫扶。
她輕顫的手指到底從水囊上移開,落下帷幔,再未朝外頭看一眼。
巳時末將近午時,馬車終于停在靈安寺山腳。桑葚戴上帷幔與從夏上山,留從春守在馬車。寺廟就在山腰,這一路行來,桑葚經久未動,疲累的微微喘息,心下卻是一派清涼。
自桑平縣至云陽府,來時她尚且看了半路的風景,山水花草,皆是宜人。然這一刻上山,石階旁的草木是否郁郁蔥蔥全不知曉,她只偶爾仰頭,透過風吹起帷帽的間隙看一眼那煙霧繚繞之處。
桑葚從不信這些,今日出行目的地雖歸在此處,也不過是想要出門罷了。哪怕經由楚鴻達門前懺悔一事,知曉有了不得的高僧,她亦覺得神佛拿來敬畏便是,做不得信。
然這一刻,她一步一步邁入正殿,將帷帽取下,無比虔誠地跪拜。起身時雙手合十,注視著那巨大的佛像祈愿:“愿佛祖憐憫云陽府百姓,降雨人間。”
祈愿完,桑葚又是鄭重俯身叩拜。
她心無雜念的祈禱,起身后又示意身后從夏將早就準備好的香油錢投入功德箱。自始至終,她不曾察覺一側敲木魚的小和尚,在她話落的那一剎,手指有一息的停頓。
亦不曾知曉,在她離去前,帷帽尚未戴上時,從內殿緩步走出一位藍衣錦袍的公子。那公子目光落在她面上,久久不曾緩過神來。
桑葚戴好帷帽,邁過高高的門檻。到此時從夏才在她耳邊輕聲道:“小姐未曾為自己求一愿嗎?”
從夏知道桑葚一貫心無所求,可難得到這香火鼎盛的靈安寺來,不求一求多是可惜。
桑葚未曾遮掩,道:“確曾轉念想過,不過說了也是無用。”
“小姐不說怎知無用?”從夏脫口道,隨即又是想起,“對呀,佛祖哪管人間姻緣事,小姐,不如咱們去月老祠,聽說離此地不遠,好似還十分靈驗。小姐,咱們去一趟,也為小姐求一樁正經的姻緣。”
桑葚面上到底浮上些微燙的熱息,也不知是從夏聲音過于清脆,還是這烈日過于焦灼。她竭力壓了壓,方沒亂了呼吸。亦幸得戴著這帷幔,也不怕被人瞧了去,只正色道:“今日應是來不及,咱們還要早些回去。”
“那咱們在這山上轉轉,小姐許久未曾出門了。”
這山上的風景誠然是好,滿眼蔥綠像不曾被旱情牽連,甚至這來來往往的路人,多的是衣著鮮亮。許是這旱情,如今只牽連到平頭百姓吧!
這念頭一起,桑葚頓時沒了興致。說來她也并非幾世修行的善人,約是長年在閨中養著,從未瞧見過這人間疾苦,心下過于震撼。
“不了,”桑葚微微搖頭,“看這日頭,咱們還是下山歇會兒便趕路回去吧!若回去得晚了,怕以后再沒機會出門。”
這難得的機會,不知父親是因了什么樣的因由才會同意。不過她已然看過風景,被馬車顛簸,也在佛前祈禱,不算白出來一趟。
從夏聽著也怕以后再沒機會,忙轉了念,隨著桑葚一道下山去。不妨兩人還未走到山腳,便聽著一道喊聲。
“小姐,小姐?”
兩人一道轉過身去,只見一位身著錦袍的公子疾步走來,身旁還跟著一位小廝。
這是在喊她?來往無人,想來真是在叫她。
桑葚依著禮數福了福身,那公子頓于她兩步開外卻是生生僵住,不曉得要做些什么說些什么。只透過紗幔,隱約瞧著像是極為拘謹,略顯慌張。
依是從夏代為問詢:“不知公子叫我家小姐何事?我們與公子,應是并不相識。”
“是是是。”那公子出言,果真是聲聲磕絆,發出的氣息都帶著顫意。頓了會兒,仿佛又兀自深吸了口氣,這才伸出手來,一面道,“方才見小姐走過,地上遺落了這只荷包,不知可是小姐之物?”
桑葚打眼去瞧,他手心攤平放著的正是一只鈷藍色的荷包,荷包上還有金線繡制的云紋。要緊的是,這荷包分明是男子所佩戴的樣式。
從夏聲音愈是冷了些:“公子想是瞧錯了,這并非我家小姐之物。”
“是……是在下錯了,錯了。”那公子訕訕地收回手,人卻立在原地不肯動彈。
“告辭。”從夏利落道。
桑葚福身后,亦要轉身,不妨那公子忽的急促道:“在下王和裕,不知小姐芳名?”
這實在莽撞。
桑葚頓了一剎,便是與從夏毫不猶豫離去。眼見著將要走到山腳,這位置一打眼就能瞧見自家馬車,馬車上的人自也能瞧見她們。從春自是無妨,那馬夫回府后少不得要與桑南章稟報。
桑葚著實不想多生事端。
然待她回到馬車,一口清水飲下,一塊糕點還未及放入口中,掀開帷幔瞧了眼外頭的從夏,回身便是神色鄭重道:“小姐,那人還在那站著。”
“你們兩個也趕緊用些,用罷咱們就回去。”原還想著在這馬車上歇上片刻,這最熱的光景趕路,實在不適宜。這會兒瞧著,卻是趕緊走了要緊。
從夏吃著東西,瞥一眼外頭那公子的動靜,又確認馬夫此刻正坐在一棵樹下納涼,這才在吃東西的間歇憤然道:“那公子瞧著是位矜持儒雅之人,不成想這樣無禮。”
桑葚想起方才見那公子形容,與楚鴻達近乎是天上地下之別。模樣間似也是有禮之人,卻行著這樣無禮之事。大約是粗淺表象不可信,一如父親也偶爾做得慈父模樣,可心底盤算卻是樣樣擺不到面上。
遂又是囑咐:“回府后,父親若是問及是否知曉那公子名姓,斷不可說。”她現下,隱約猜到桑南章特意讓她來靈安寺的目的。
兩人俱是點頭。
然桑葚不知,這無禮之事尚在后頭。
馬車遠去,王和裕眼巴巴瞧著,恨不得做了隨著一起行走的車轱轆,全不管烈日當頭曬傷了眼睛。
身側小廝見自家少爺著了魔一般,當下便道:“奴才這便悄悄跟去,看那小姐是哪里人士哪家小姐。”
王和裕自是應允:“快去快去。”
小廝駕馬遠遠跟隨,眼見那輛馬車在一個岔口走了左道,他特意勒著韁繩略緩了緩,免得太近被人察覺。然就是這一停頓,待他正要跟去,卻不知從何處忽然冒出一路土匪來。
四五人手持大刀,面目兇悍,生生截住他的去路。嘴里說著那套慣常土匪的說辭,此山他們開,此路他們主,留不下錢財,斷不讓你過路。
小廝懂得駕馬,卻是萬萬沒有那般利落的身手,當即下馬討饒。然饒是如此,身上依舊挨了幾腳。這便罷,偏生又不信他所言,一口咬定他除了這些主動交出零碎的銀兩,身上定藏了別的寶貝,不由分說便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將他剝了個干凈。馬匹,自然也被人牽去。
前路漫漫,這追人,到底是追不得了。
同一刻,靈安寺正殿東側的一間禪房內,一襲雅青長袍的男子坐于窗前。他身子微微前傾,脫了血色的細長指節隨意搭在扶手上。
這禪房的位置極好,入目可觀正殿前所有風景,尤其那條蜿蜒而上的山路,碧綠蔥蔥,行人往來。他瞧著這風景,周身一派平和。
不一會兒,微弱的風聲掠過,有人推門而入,風聲掠動他的袍角。他身形未動,似未受半分驚擾,只照舊瞧著滿目風景。
來人進門,一眼見著男子身后矮桌上堆滿染血的布條,這滿屋的血腥味更是刺得人抑制不住作嘔。
“您身子可好些?”來人起先出言關切,見窗前男子并無動靜,隨即恭敬垂首,稟告道,“王公子派人追了過去,不過屬下已安排妥當,自有人半路將人截下。”
男子終于應聲:“不難找。”他聲音淡漠微涼,仿似外頭蟬鳴與炙熱皆與他毫不相干。
屬下道:“是,云陽府就這么大,若要用心找一個人,自是不難。”
“你可知道這位王公子?”目光所及,站在日頭下翹首以盼的富貴公子,終于挪了腳,定在一片樹蔭之下。
“只聽說是個謙和有禮之人。”
男子下頜微垂,唇角微微上揚,仿佛輕笑了聲:“是個長情之人。”
屬下微驚:“那桑小姐豈非要被他搶走?”這樣的先機,又恰恰出現在最為恰當的時候。
男子音色愈是淡然:“原本或許可以,現下絕不能成。”
屬下默然:那是自然,撞到您的手里,哪還敢惦記您的人?
男子終于轉過臉,顯出一張極年輕的面容。約是剛過弱冠之年,面上還帶著少年人的純質。可一雙眼抵在屬下面上,眼底漆黑幽邃,像那活過半生的老練。
屬下愈是垂首,些微腹誹又趕忙收斂干凈。
說來也怪,主子明明比他還要年輕幾歲,一雙眼瞧人,總像那寺里的老方丈一般,不,甚至更甚。那睥睨眾生洞若觀火的眸光,虛虛一眼,便將他瞧個通透。
果然,男子悠悠道:“他遇見的太早。”
屬下又是迷茫,男子遂又囑咐:“只管護著她,其余事,不必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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