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心理準備?
桑葚驀地回想起曾出現在她梳妝臺上的紙條:入京前,不要答應任何人任何請求。
如今,這近乎是無法拒絕的請求就逼到眼前來。
只是太師夫人便罷,偏偏女兒是位娘娘,膝下又有皇子。桑葚略琢磨著,這太師的加封,大抵有那位淑妃娘娘受寵的成分在。她如是硬生生拒了,只怕還未入宮就先得罪了這位素未謀面的娘娘。
桑葚心思微轉,心底的為難打面上一點點顯現出來,叫姜嬤嬤看得清晰。頓了會兒,方溫聲詢問:“嬤嬤,您看這事?”
姜嬤嬤打小進宮,在宮中待了三十余年,混得人精似的,眼下自然明白桑葚這一聲問。可明白了,未見得就要將話說透。
姜嬤嬤只管循著方才的姿態:“神女心底有個主意就是。”
桑葚只得先行說得透徹些:“嬤嬤,您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這宮中的形勢自然比我這個從小地方來的人看得清晰。不瞞嬤嬤,我雖是神女,卻是不能仰仗著這神女的身份向上天肆意妄為隨意請求。如只是為一人故,我實在是為難。”
姜嬤嬤道:“神女這是哪里話?您是神女,身份無上尊貴,您降世的地方偏隅,正是說明您是為了體察百姓疾苦。”
桑葚依舊做得為難模樣:“淑妃娘娘身份亦是尊貴。”
這句話,陡然刺激了姜嬤嬤。
她脫口道:“淑妃娘娘誠然是尊貴,但再尊貴還能尊貴過皇后娘娘去。”說過,又是悄然看一眼簾外的情形,瞧著姚氏同那位史夫人還要再說上一會兒話,遂緩緩道,“京中情形老奴原想著入京前再細細說與您聽,正好今日趕上,便提前與神女說了。”
“陛下膝下有四個皇子,這位淑妃娘娘所出便是如今剛滿三歲的八皇子。另有剛剛弱冠但生母早逝的四皇子,還有德妃娘娘膝下的二皇子。今次在京城籌備迎接您入京一切事宜的便是皇后娘娘膝下的大殿下。殿下風姿無雙容貌俊朗,這嫡與長都是占了先的。余下種種,想來您也明白。”
余下種種,也不必言明。
桑葚端坐于馬車之內不便行禮,只微微頷首:“多謝嬤嬤提點。”
不一會兒,姚氏便與那位史夫人一道行至馬車前,姚氏先行道:“阿葚,這位史夫人回京路經此地正好遇著咱們,特來問候你。”
桑葚與姜嬤嬤相視一眼,姜嬤嬤遂打身后另一側撩開帷幔,恭謹道:“神女舟車勞頓身子倦怠,眼下不便見客,還請史夫人勿要見怪。”
史夫人原是兩手交疊在一起,做足了恭恭敬敬褔身行禮的準備,結果這一抬眼,竟是連神女的面都沒見著。莫說沒見著,連聲音也未曾聽著。
姚氏亦是愣了片刻,她不知京內那般詳細的情形,只當是一位尊貴的夫人求見,不好不見。如今揣摩著馬車之上姜嬤嬤與桑葚的舉動,竟是不便相見。
遂是趕忙做得恍然模樣:“您看我這腦子,竟是給忘了。阿葚前幾日還與我說這桑平縣距離京城委實遠了些,我便該知道這孩子是疲累了。如今倒叫史夫人……這樣吧夫人,改日待阿葚身子好些,我與她說,叫她親自來見你。”
親自來見?
史夫人心底不自覺冷了幾分,這般客套話怕是那小兒才會當了真。她親自前來都未能見著神女一面,如何奢求神女改日來見她?眼下這般,分明是知曉了她有所求,不想答應罷了。
然明知如此,史夫人仍不得不一試。
馬車內,桑葚原是端莊坐著,忽的就聽見一聲響,去瞧姜嬤嬤的臉色,姜嬤嬤眸中亦是沒耐住的驚駭。
外頭史夫人不發一言,竟是撲通一聲跪下了。因而這一聲響,連帶著此起彼伏的微弱驚嘆傳入耳中。
本就是在溪邊休整,隨行官員駕馬而行,早下了馬或是站在一塊言談,或是坐下休息。便是兩位姨娘并小姐,也尋了一處舒緩筋骨。這時史夫人這一跪,可謂是將所有人的眼光一齊吸引了過來。
立于遠處的桑南章見這情形,步子下意識就要往這邊邁來。然將將邁開一步又是生生折回。桑葚的馬車邊盡是女子與婦人,他縱是心急,也不好直直地走過去。
站于桑南章對面的尚書大人看穿他眸中擔憂,笑著寬慰:“桑大人不必憂心,神女尊貴,史夫人跪一跪也無妨。”
桑南章只得訕訕地笑笑,心底卻是全無底氣。他原本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官,如今就是升了五品,與史夫人身后的史大人實在天壤之別,更何況,史大人還有個外孫乃是位皇子。
尚書大人見桑南章全無他女兒那份淡然,也不再多說。
馬車內,桑葚誠然沒桑南章那份惶然,她驚訝過后,便是瞧著姜嬤嬤,姜嬤嬤知她眸中之意,遂繼續代為傳話:“史夫人這是做什么?”
史夫人跪得筆直,縱是跪下,亦沒失了半分貴夫人的端莊。她眼睛半闔,一字一句道:“臣婦求神女救小女一命。”
這聲音朗朗,又是叫所有人聽見。
這般近乎綁架要挾人的做法,桑葚雖不贊同,卻也多少有些體諒史夫人為人母的苦心。可她委實不是神女,也做不得這份善心。
姜嬤嬤道:“史二小姐病著,此事京中人盡皆知。然神女還未入京,卻是從不知曉。如今史夫人說了,想來神女也能體諒史夫人用心。只是夫人,方才老奴已然言明,神女身子倦怠,您可是指望神女此刻先行尋一個寺廟到佛前跪下為二小姐祈福?”
“這事倒是不難,只消您與尚書大人商議后更改行程,神女心善到佛前跪一跪也沒什么。只是,若日后陛下和皇后娘娘問及因何耽誤了回京,還請史夫人記得替神女做解。”
三言兩語,頃刻堵了史夫人所有哀求,便是周遭放長了耳朵悄然聽著這邊動靜的人,也都覺得這史夫人當下所求,實在有些不妥。畢竟擺出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哪個敢因此耽誤了行程?
史夫人道:“臣婦不敢,臣婦只求神女回京后……”
“回京后的事,那便等回京后再議。”姜嬤嬤毫不猶豫道。
史夫人一口氣徹底卡在喉間,不知是不可置信神女如此沒有慈悲心腸,還是她一個堂堂太師夫人被人拒絕得如此果決。
一旁姚氏瞧著眼下這情形,忙俯身搭住史夫人的小臂:“夫人快些起身吧,這地上都是石子,莫磕壞了身子。”
史夫人滿心不愿,到底是只能順著姚氏給的臺階走下。
史夫人由姚氏攙著走遠后,桑葚方與姜嬤嬤道:“今日之事,多謝嬤嬤了。”
姜嬤嬤照舊笑著:“此事原也不該讓神女您為難,來時陛下和皇后娘娘說得清楚,除卻他們二位,任何人都不該讓神女為難。”
這話……
便是往后興許有陛下和皇后娘娘讓她為難的時候。不過,都是將來之事。眼下桑葚只管又道了兩聲謝,感念這位嬤嬤不曾在還未入京的時候就讓她跳下一個坑。
然而亦是快要入京,這消息打這溪邊傳入京城傳得飛快。這邊馬車又要啟程趕往驛站,紅墻綠瓦內,一座裝飾奢華的宮殿里便驟然傳出杯盞落地的破碎聲響。緊接著,又是無數的瓷器砸在地上,還有尖利的女聲聲聲咒罵著。
“泥疙瘩里蹦出的賤人,竟然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本宮。母親親自求到她跟前,她竟然打發了一個嬤嬤來回話,這是與誰甩臉色呢!”
一旁跪著的宮女衣裳著了兩三層,這會兒瞧著主子的神色,亦是忍不住冷得瑟瑟發抖。
這京城本就在桑平縣往北千里,桑平縣已然入了秋,這京城的冷意自然來得更快些。如今宮女衣裳一體著了兩三層,砸瓷器的主子這會兒卻只著了件殷紅色襕裙,細長的手臂上隨意地搭了條披帛。這會兒,正是被氣得雪白的胸口不停起伏。
然聽著她氣急之下這般說,近身侍奉的宮女也不得不扛著懼意,小聲道:“娘娘,她終歸是神女。”這樣的詆毀,只怕會遭反噬。
“陛下看重她幾分,她還真當自己是神女了!”女子怒氣更勝,“若真是神女,怎的沒托生在皇家做一個公主,偏偏就生在了那樣的苦寒之地?”
桑平縣偏隅,倒也算不得苦寒吧!宮女自不敢說,這神女若托生成公主,哪還能體會民間疾苦?且這神人到人間來,不就是為了普通百姓。
女子又發了會兒惱,直至一個宮女來稟報:“娘娘,陛下往咱們宮里來了。”
女子這才甩手道:“快些把這些收拾了。”說罷,迎駕前又是對著一人高的銅鏡細細打理了形容。
誠然也沒什么可打理,她本就是如今這宮里最受寵的妃子,年紀輕輕就做了四妃之一的淑妃娘娘。然細心打理過后,忽又心念轉過,從整整齊齊的發髻里抽出一縷發絲來,又特地將襕裙向下拉扯了半寸,做出些凌亂的姿態來。
待一襲明黃龍袍的男子一進門,她便做得柔婉可憐的模樣朝他撲了過去。
這力道用得恰好,畢竟陛下已非盛年,她若果真滿身的力氣沖上去,豈非要將人撲倒。因而這恰好的力道,正是嬌軟的小人兒撞到男子懷里,似結結實實地撞到人心里一般。
“陛下,”她柔軟的嗓音夾著些哭腔,顯得愈是可憐。“母親也是愛女心切,求您千萬不要責怪她。”她雖是怒極,卻也沒忘了打探陛下的態度。這神女數百年不得一見,母親求到神女跟前令神女不喜,陛下誠然是有些惱意。
“您是見過妹妹的,她實在是身子柔弱,母親亦是滿心想著神女或許能幫妹妹解了病痛,哪想到竟叨擾了神女?”
陛下來時原繃著一張臉,這會兒聽她所言,眼前轉過那張嬌弱的女子面容,這眸底的欲/望不由得一閃而逝。原本,他是動念將史大人兩個女兒都納入宮中的,奈何那二小姐身子實在弱了些。如今淑妃這一提及,陛下的心思就軟了一分。待他垂首要將她扶住,一眼可見又是不可抵擋的魅惑誘人。
如此目下豐盈,美人嬌態,陛下哪還有半分不悅。
半個時辰后,淑妃目送陛下離去,回轉身便收斂了面上嬌羞,冷聲道:“告訴父親,此事仍需從長計議。”
是夜。
一行人如往常一般在驛站過夜,姚氏為著白日之事特來桑葚的房間同她說話。
兩個嬤嬤適時撤身出門,姚氏這才頗有些歉意道:“阿葚,白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沒想到那史夫人竟是來求你的。往后再有這樣的事,我一定問清楚了,再來問你要不要見。”
桑葚并不在意,只道:“我怎會怪您?您不知她的來歷,若非嬤嬤提前告訴我,我怕是也要見了她,到時才真的是騎虎難下。”
“正是正是,”姚氏道,“這還未入京呢,你也還沒拜見陛下和皇后娘娘,怎能就這般隨意答應了別人?也幸得那姜嬤嬤見多識廣,將這事處理妥帖。”
姚氏說罷,面上又浮出些難色。
桑葚遂開口問:“母親有話不妨直說。”這日復一日的縮在馬車上,倒真有些白日里姜嬤嬤所說的身子倦怠。眼下她只想緩緩筋骨,沒得心力與姚氏打啞謎。
姚氏也不再吞吐,道:“方才我與你父親一道用飯,我看他的意思,似乎是不想得罪這位史夫人。他也說了,得罪史夫人事小,只怕還未入京,就得罪了皇子。”這皇子便有可能是未來的陛下,神女的身份再是尊貴,總大不過陛下去。
“母親也這樣想?”
姚氏頓了下,坦言:“那姜嬤嬤既是為你開了口,想來是沒什么要緊。”
桑葚莞爾笑道:“母親明白就好。至于父親那里,母親聽著就是。”
姚氏遂安下一顆心,原本,她也是為了白日的事情桑葚不要計較。她做了這許久的好人,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了桑葚。如今瞧桑葚并未放在心上,又寒暄關切幾句,便是回了自己房間。
卻是桑葚凝著姚氏的背影,一面由從春從夏幫她拿捏著筋骨,一面忍不住琢磨,這姚氏待她的好,是越發明顯。有那么一刻,桑葚幾乎要以為自個是她的親生女兒一般。
明明,姚氏該恨極了她才是。
若非這神女的身份就如此管用,令一個恨她的人也轉了心思?然姚氏對她表現出善意,卻是在知曉她為神女之前。
怪哉!
琢磨不出便暫且擱下,桑葚念著明日還要早起,又是心無旁騖地早早歇下。
迷蒙中,只覺冷意慢慢侵襲,她在錦被里下意識蜷了蜷身子,忽然又有風聲入耳,桑葚緊閉著眼,倦意太重,一時總也不想睜眼分辨。
然而很快,是此起彼伏的叫聲。桑葚不自主打了個冷戰,猛地睜開眼,還未起身便見從夏急匆匆跑來。
從夏奔到她床前,急促道:“小姐,外頭著火了,咱們快下去吧!”
怪不得外頭的嘈雜聲越來越重,桑葚顧不得思索,忙是起身。幸而這火勢蔓延還不曾燒到這驛站的前頭來,總算讓她勉強穿好了衣裳,不至于衣衫不整顯露于人前。
打樓上走下行至院中,一眼可見女眷們陸續疾奔而出,大體湊在一塊,而官員們又在另一處避著。
到這時桑葚才瞧見那沖天的火光來自后院,順著冷冽的風聲正往一處掠奪。姚氏見著她,又是滿眼關切:“阿葚,不妨事吧?”
桑葚微微搖頭,掠過姚氏正見略晚一步走來的史夫人。那史夫人也正瞧見她,于是這慌亂的人群里倆人忽然就打了照面。
誠然有那么些……尷尬。
那史夫人想是睡得沉,出來的晚,這姿態形容亦沒了白日里的端莊。忽見桑葚站立于院中,怔了下,便是走到她面前褔身一禮:“臣婦見過神女。”
桑葚依著從前姜嬤嬤教她的禮數,只做微微頷首。另一端,尚書大人聽著下屬稟報,隨即向女眷這端走來,略有幾步時停下,躬身道:“火勢過大,恐一時難以熄滅,還請神女先行回到馬車休息。”
“好。”
所有馬車早有人從后院移了出來,這會兒正在驛站前方停著。桑葚同從春從夏一道向著馬車走去,一面聽從夏小聲與她說著:“奴婢方才聽他們說,好似是后院的灶房火星子飛舞,又順著夜風,這才一下子難以收斂。”
身在驛站,原說都是給朝廷當差的人,大約不會這樣不小心。桑葚覺得略有蹊蹺,卻又想著,世事總有個萬一,誰都有不小心的時候。
不一會兒,桑葚行至馬車,踩著腳蹬正要上去,先一步上去的從夏亦正要抬手攙扶她。就這么一息的功夫,似有一股極強的冷風向她襲來。
桑葚并無察覺,只覺得今夜的風似乎尤其冷了些。
第二個階梯邁上,驟然一道尖利的聲音入耳,同時一股力道沖向她的后脊,她整個人向前撲去。
耳邊只剩下那簡短的兩個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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