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桑葚整個人撲在馬車上,連帶著正預備攙扶她的從夏也一下子向后跌去。
她尚未來得及翻動身子,第二道劃破夜空的冷風忽然再度襲來。這一次,那股風刺過她飛揚的長發,一下子卷走了數根青絲。疼痛令她一下子明白過來,是暗箭來襲。
顧不得周遭亂成一團,桑葚迅速向前爬了兩步,而后從另一側墜下去。有這馬車作為遮掩,至少勉強保她一時。亦到此時,桑葚才知方才那一聲喊是出自姚氏的口,猛地將她撲倒免她被利箭刺中,亦是她。
接連兩箭,預備上車的女眷全然亂了套,一應官員和隨從們則迅速沖到桑葚的馬車周圍。只可惜因為那場火,隨行的護衛和隨從大多正致力于滅火。因而此刻雖圍上來幾個男子充作保護,卻也顯得沒什么用。
至少,隱匿在黑暗叢林中的冷箭覺著,沒什么用。
桑葚縮在馬車另一側,只來得及與姚氏對視一眼,從春從夏甚至趕不及跑到她的身側,便見漫天箭雨落下。這一回,誰都顧不得誰,只有倉皇逃生。
那一瞬,她甚至沒空生出無處可逃的絕望,求生的本能便讓她迅速提了裙擺向著一側矮坡爬去。身后是凄厲的慘叫和不知道幾人仰面倒在地上的聲響。她唯有向前跑,賭驛站這一側的密林無人釋放冷箭。
然則利箭仍舊像雨點一樣在她身后不停地追來,卻又似乎每一支都晚了一步。終于在她被橫生的枝丫絆倒時,眼睜睜望見一支利箭即將刺穿她的胸口。亦在那一瞬,一個黑衣人手執長劍將利箭劈折。
桑葚呆滯地瞪著眼,驚訝于死里逃生,亦驚訝于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男子。甚至,利箭如此之快,他竟能更快一步。
她尚未回過神,便見那男子身形快速移轉,不一會兒又有幾支利箭被劈成兩半躺在地上。
你……
桑葚張了張嘴,發覺因為一切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一時竟發不出聲音來。這時外頭的護衛亦匆匆趕來,那男子瞧見火光逼近,忽然又如來時一般隱匿在黑暗里沒了蹤跡。
男子來去匆匆間,桑葚一句話未來得及說,甚至沒瞧見他的面容。只隱約覺得,這一回的男子同上次在馬車內與她傳信之人,并非同一個。這人身形更為粗獷,眉眼間亦是殺伐。從前那人,哪怕一樣遮掩了面容,眉目卻是十分溫和。
只不知今夜這人為何救她,當初那人又為何幫她?
還有,今夜的刺殺從何而來,她這端還未入京,且頂著神女的身份就已然得罪了人,要人置她于死地?
“小姐!小姐?”
前頭從春從夏疾奔而來,也阻斷她的思緒。“小姐你可有傷著,可有哪里不適?”兩人小心扶她起身,一面探查著她身上可有傷口。
桑葚凝向略晚一步走來的尚書大人,溫聲應著:“大約我跑得快了些,這些箭雨總算晚了一步。”
那尚書大人聽她所言,當即跪地:“下臣來遲,還請神女降罪。”
桑葚犯不著與他為難,也沒得理由與他為難,只道:“刺客來得突然,還請大人能夠查明真相,看是誰想要我的命。”眼下還未入京就得罪了人,還是先行知道對方是誰為好。
“臣一定查明。”尚書大人緊張得額頭墜下大滴的汗水,若只是一兩只箭便罷,這漫天的箭雨,如今是他想瞞也瞞不住了。回到京城,他至少也有一個護衛不力之過。
然明知如此,照舊要命人傳信,將實情稟名陛下。
桑葚就著從春從夏的攙扶往驛站走去,一路行來,只見幾步便躺著一個人,身上的長箭或扎在胸口,或扎在脊背,血水淌了滿地。其間有一個還是她識得的面容,是關雎院中桑姨娘身側的婢女。她與那個婢女似乎沒說過什么話,可總也在一個府院里生活了十余年。
生命消逝,來得如此突然又輕易。
從夏慌忙抬手擋在她的眼前:“小姐別看了。”
桑葚拿開她的手,目光四下流轉,將眼前的一切都看個清晰。即入京城,今夜的血雨腥風,或許只是一個開始。
回至驛站院中,直等到后院的火勢全然被澆滅。幸好這火勢雖急,總算不至于燒了所有屋子。桑葚照舊回了方才住的房間,只是其他人少不得要多人擠在一個房間里勉強一夜。
從春從夏替她打理著衣裳,另一端兩位嬤嬤便端了干凈的水進門,讓她好歹洗漱一番。待一切收斂妥當,外頭天色已然泛了白。
桑葚跌在椅上坐著,只覺似乎忘了什么,一時也沒得心思上床休息。好一會兒方才想起,揪住從夏問:“母親呢?”
從夏踟躕了下:“夫人推您的那一下,自個手臂被利箭擦傷,那上頭……似乎抹了毒藥。”
桑葚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從春從夏忙在后頭跟著,兩個房間離得并不遠,桑葚走近時,屋子里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她定在門口,一時竟不敢進去。
第一支利箭來襲,應是正好刺中她的胸口。是姚氏救了她,這個并不算母親的母親。
屋內的人似乎聽著了外頭的動靜,出門來瞧。
桑南章見女兒這幅神情,自也明白她已然知曉了姚氏的傷勢,遂是寬慰道:“隨行的太醫已經來瞧過,好在性命無憂,你也不要太過擔心。”
桑葚張了張嘴,嗓音沙啞道:“我想去看看母親。”
“去吧!”桑南章側身讓開,沒有再進門。
屋內沒有旁人,只床前守著姚氏的貼身婢女,瞧見她來了忙是褔身一禮,又與床榻上的人小聲道:“夫人,大小姐來了。”
“扶我起來。”姚氏的聲音略有些虛浮。
天還未大亮,屋子里還燃著燭火,桑葚緩步走去,一眼便見姚氏蒼白的面容。那昏黃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襯得整個人愈是沒幾分生機。
桑葚俯身跪下:“今日之事,是母親救了我。”
姚氏愣了下,唇角生出幾分苦笑來,側眸望向身側婢女:“你與大小姐說說,我是如何保住這條命的?”
那婢女道:“夫人為救小姐,手臂被利箭擦傷。幸而傷口不深,太醫處理得也算及時,因而保住了性命。只是,保住性命的法子實在折磨了些。擦破的傷口已然染了毒,唯有剜去那塊血肉。”說罷,便是俯身撩開姚氏的袖口,露出一截被層層包扎的小臂。
剜去血肉?
那該多疼啊!
桑葚何曾受過這樣的痛楚,自小到大,所承最多也不過是無人關愛。這身體上的痛楚,她實在沒有受過什么。如今眼見姚氏這情形,只覺得喉頭發澀,眼底彌漫出微弱的濕意。
姚氏卻似無謂一般:“就當我還了你。”
桑葚怔了下,姚氏又道:“快扶大小姐起來。”隨即又道,“這些年我待你偶有苛責,就當我還了你。”
許是習慣了,便是如今想來桑葚仍覺那些細小之事不值得姚氏以這樣的方式來還。在她的記憶里,姚氏曾在父親面前刻意裝作關切,轉眼又與她甩臉色。也曾特意給她難吃的飯菜,似乎還叫她壞過幾次肚子。
然則種種,都不值得姚氏以命來還。
“您應該恨極了我。”桑葚道。
姚氏道:“你親娘確實是為你鋪平了路。我膝下無兒無女,一應利益唯有與你捆綁。因而我縱是恨你,卻也不見得想讓你死。尤其你現在成了神女,你過得好,我就過得好。”說著,忽的輕笑一聲,“難道你不恨我?”
桑葚靜靜地望著她,不知如何回應。
姚氏遂是自語:“你這樣的性子大約不會恨人。”
果真是險些死過一回,兩人都到了開誠布公的時候。
桑葚索性也坦然道:“不瞞您說,許是我天生涼薄,沒在親娘膝下過活過,因而也不會因為她的去世就恨極了您。甚至有時候我也覺得,當年之事縱是您有錯在先,阿娘的手段卻也陰狠了些。”
姚氏著實驚著:“你如此想?”
她一直以為以桑葚這樣淡然的性子,即便不會恨她,卻也因著她親娘的事,怎么都容不得她?哪成想,桑葚竟會覺得她親娘有錯?這果真是神女的腦子都不同于凡人嗎?
“嗯。”桑葚愈是無謂,“甚至我還想過,阿娘或許也恨極了我,所以那樣待您,卻又將我擱置在您的手下。倒不知她是盼著我好,還是盼著我不好。”
“如今,我有個問題想要問您,我一歲時阿娘過世,這里頭……”
“絕對沒有!”姚氏猛地向前,扯動傷口又是疼得眉頭緊蹙。然這一低眉垂首的工夫,再一抬眼,眼底到底冒出些心虛來。
她的聲音低下去:“或許有些干系。當年你娘因為撞著那樁事,生你時雖說是有驚無險,可后來一整年都心思不順,過世時大夫也說是抑郁成疾。”姚氏說著,忽的仰臉望向桑葚,堅定保證著,“但是我真的沒有做什么,那一年我失了自己的孩子,幾乎很少出門,真的沒有對你娘做什么。”
“便是我恨你娘,也是在她死后多年,我得知自己無論怎么調養都極難再有孩子的時候。”
桑葚望著她的眼睛,那里頭滿是誠摯,她不知信與不信。或許都沒什么要緊。
“都過去了。”桑葚輕聲說著,“這些污糟的恩恩怨怨,兩兩拆開,不過是您先傷了阿娘,后頭阿娘又傷了您。這傷害的程度若細細來論,終究是您理虧。而我與您,幼時您曾苛待我,如今卻又冒了性命之憂,算我欠您一些。”
說罷,桑葚又是鄭重褔身:“母親,多謝!”
姚氏怔怔地望著桑葚離去的背影,良久,方嘆出一聲:“她怎活得這樣通透?”通透得不像個人。
一直守在屋內的婢女卻是擔憂道:“夫人,您救下大小姐,真的值得嗎?大小姐連自己的親娘也沒幾分放在心上,又怎么會對您?”
姚氏乜她一眼:“你懂什么,她如今是神女,我不得罪她就是,還指望什么。”
“可是您這風險也太大了!”一不留神,自個的性命就要交代進去。
姚氏垂下眼,沒再吱聲。那時不過是身邊有人舉著火把,她遠遠瞧見了那只利箭,下意識朝桑葚撲了過去。不過如今細想,若給她留足細細思慮的時間,她大約會做同樣的選擇。
就像她自己所說,她雖不喜歡桑葚,卻也沒想過要桑葚死。尤其,眼下還是利益捆綁。桑葚好,她才好。
一行人折騰到半夜方才歇下,這次日啟程的時辰便改到了晌午。
眾人用過飯,尚書大人早早地就來問候桑葚,一轉臉卻又是滿目愁云。連夜往京中送去詳情,兩個時辰前就收到了陛下口諭,責令他和負責管轄此地的臨州知府三日內查明真相。
三日?
他忙了整宿未眠,也不過查出那些箭矢是最尋常的箭矢,上頭毒藥是最尋常的毒藥。刺客一個也沒捉住,這一隊人馬倒一下子少了七八個。
如今唯一幸事,不過是神女無恙。
尚書大人絞盡腦汁,實在不知這尚未入京,神女好端端地招惹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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