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兩個月后,盛夏已去,夏末漸漸有些初秋的寒意。桑府亦終于等來圣旨。
圣旨有云,神女入京一事,著禮部尚書親迎,大皇子楚恒督辦。
桑葚一早收拾妥當,卻是始終未能等到前院的下人著她前去。直到前院的熱鬧散盡,姚氏領著下人滿面笑意地出現在她的凝翠院。
姚氏一進門便是拉住她的手,熱絡地說著:“今日你父親可是要高興壞了,這圣旨竟是直接來了兩道。”
桑葚愣了下,方才前院盡是要緊的人物,桑葚亦未曾讓從春從夏前去打探,免得被人瞧見生了不好的印象。眼下自是不知,這圣旨竟是兩道。
姚氏愈是笑著:“陛下有旨,專門在京城繁華之地為你辟一座府院,里頭的一應事宜都按公主的規格走。”
桑葚又是滯住,她雖知這神女的身份不是尋常,亦是萬萬不曾想到竟能一翻身躍到如此的高位。
公主啊!
“這還不算呢!”姚氏道,“如今是禮部尚書來了咱們桑平縣親迎你入京,待你入京后,一切事宜則由大殿下督辦。阿葚啊,往后你可再不是尋常七品知縣的女兒了。”
“父親他?”
“陛下另有旨意,不可讓神女與家人分隔兩地,特讓你父親前往京城為官。直接七品升至五品了。你父親還特意打點了前來傳旨的公公,瞧著那意思,這官位眼下雖是個虛銜,但往后絕不止于五品。旨意還說,讓咱們一家一道遷去京城。”
桑葚默然聽著,頓時有種一人得道的感覺。可這榮華富貴來得如此輕易,到底令她生出些惶然來。
眼下的她,大約是身在其中,卻德不配位。
姚氏見她面色平靜,也未有過多詫異。只示意身側的婢女將一只錦盒奉上,一面道:“這圣旨我與你帶來了,你好生收著。”
“圣旨……”桑葚雖說從未進過京城,卻也知道,這圣旨下達是要接旨的人恭敬跪地雙手迎接。
姚氏就這么給她送來了?
姚氏見她眸中疑慮,解釋道:“這圣旨雖是給你的,卻是不需你前去迎接。那公公說了,這是陛下旨意,你是神女之身,除非是面見陛下和皇后娘娘須得行禮,其余人等不應由你下跪。”
“這旨意,自然由你父親代為迎接。”
桑葚悄然抿了抿唇,愈感這君恩過隆,怕是無法承受。即便是受了,將來又該拿什么來還。
姚氏兀自說著:“阿葚,稍后會有嬤嬤前來,教你一些京中禮儀,免得初入京城失了分寸。你兩個妹妹那里也有嬤嬤一并教導。”
“那嬤嬤我方才見過一面,衣衫華貴比我見過最為得體的夫人還要尊貴。但我細想,你與我們不同,大約做得禮貌周全就是,不需要刻意逢迎。”
“多謝母親提點。”
這話亦是桑葚所想,既然世人皆以為她就是神女,事已至此早沒了推脫的余地,索性走一步看一步,也做出些神女該有的樣子。
姚氏道:“那你等上一會兒,我去請姜嬤嬤過來。”
不一會兒,姚氏便引著一位年紀較她略長些的嬤嬤走過回廊,廊下,姚氏一面走著一面還說著:“我家小女自小養在閨中,極少見人,稍候若有不慎,還請嬤嬤勿要見怪。”
姜嬤嬤亦是得體地笑著:“夫人說得這是什么話?神女在上,又得夫人和老爺悉心教導,莫說沒錯,即便真有什么不對,那也是老奴不對在先。”
兩人又來往幾句,隨后邁入凝翠院,進入正房。甫一進門,姜嬤嬤見眼前一襲青衣的女子,一時不由得愣住。
這愣怔卻非特意彰顯對神明的敬畏,實在是那張面容,即便是她在深宮多年,也素未見過這樣一張臉。宮里那是什么地方,妖異清純溫婉端莊,各色美人從來不缺。
這年輕女子乍一眼瞧去,眼尾上揚,下頜精巧,誠然是長了一張妖異的臉面。可這妖異又有不同。這女子瞧去,周身全無半點媚態,那是一股極清冷淡然的姿態。
是了,神女又怎是凡人那般憑一張臉就做得狐貍模樣?
“桑葚見過嬤嬤。”桑葚起先施禮。
姜嬤嬤亦在這一聲清涼的聲調里驟然回過神來,忙得上前:“使不得使不得,神女怎能給老奴行禮呢?”
“嬤嬤叫我桑葚就是,”桑葚道,“嬤嬤請坐。”
姜嬤嬤未動,只道:“小姐坐下才是。”
一旁姚氏并未離去,遂代桑葚問道:“嬤嬤教阿葚京中禮儀,即為師者,怎能叫您站著?”
姜嬤嬤微微搖頭,笑道:“夫人誤會了,老奴前來并非要教小姐什么禮儀,小姐貴為神女,不過見陛下和娘娘方要福身見禮,哪用得著專門學習禮儀?”
“那嬤嬤是……”以姚氏所知,綺春軒里桑怡瑤和桑怡婉正被另一位嬤嬤細心教導著京中禮儀。
“老奴來與小姐說,要如何接別人的禮。”
姚氏愣了下,忙是笑道:“那便有勞嬤嬤了。”
桑葚原是不懂,接受別的禮還有什么要學,待姜嬤嬤正經講出口,桑葚才明白這三日延緩的工夫,大約只是要父親做好官位的交接,也做好舉家搬遷的準備。
至于這禮儀,兩個妹妹倒正經學了兩日。姜嬤嬤在她院中不過待了半個時辰,所言精簡,不過簡短兩句。
一為神女面見陛下和皇后娘娘行禮,姿態恭謙神態得體,這福身要福得恰到好處。二為接禮,若遇皇子公主后宮娘娘,可以相同禮儀回敬。如是旁人,視而不見亦是無妨。
三日的工夫很快過去,整個桑府雖是稍顯忙碌,卻也不曾亂了章法給人瞧出不妥來。自打京中旨意下達,桑南章便與各院說了,只收斂些要緊的東西帶著,其余種種皆留在這座府院。本就是升遷至京城,自然不必賣掉這座府院,往后留下些下人當作老宅就是。
且若真是單單行李就擺放了幾個馬車,豈不是愈加叫京城來的人覺得他們桑府小家子氣。因而三日后啟程,闔家的行李也不過占用了一輛馬車。
一切事宜,大多順遂。
桑葚只管叫世事推著前行,唯獨將要啟程時,才忽然察覺這京城的規矩繁冗又嚴苛。
自桑平縣至京城千里之余,徒步而行只怕身子要折騰個夠嗆。桑葚本以為女眷多半乘車,可還未及開口就要姚氏一個眼色擋了去。
姚氏看懂她所想,不著痕跡地湊到她身邊,做出慈母扶著女兒上車的動作。她這一身衣裳乃是從未有過的華貴繁復,姚氏這一扶也不算突兀。
邁上腳蹬的間隙,姚氏壓低嗓音,悄聲道:“嬤嬤在呢!”
只這簡短的幾個字,頃刻打斷了桑葚的念頭。她所乘坐的馬車居于中間,卻是所有馬車里最為寬敞奢華,本以為從春從夏可以和從前一般與她一起搭乘。眼下這意思,卻是這馬車僅供她一人。
畢竟,連打京城來的兩位嬤嬤也是徒步而行。她若開了口,豈非令兩位嬤嬤面上難看,又叫前頭開路的禮部尚書覺得這神女不懂規矩。
這一遲疑,桑葚便失了當下開口的時機。直等到數日后,一行人路過一條略有坎坷的官道,姜嬤嬤不小心崴了腳,口中微弱的驚呼聲不小心發了出來。
桑葚忙掀開帷幔,溫聲道:“嬤嬤,我一人坐在車上實在枯燥了些,您可否上來陪我?”
姜嬤嬤自然明白桑葚口中關切,但規矩不可破,遂是婉拒:“小姐乃是神女,奴婢們皮糙肉厚,哪能與神女同乘一車?神女若是累了,只管與我等說說話。”
“那便請兩位嬤嬤和我這兩個丫頭都坐到車上來。”桑葚道,“我也不怕嬤嬤笑話,我自小長在桑平縣,大抵不懂那么多規矩,可我曉得咱們身為女子哪經得住這樣日復一日的疲累,等咱們走到京城,怕是腳底都要磨破一層皮。”
說過,眼見姜嬤嬤眼底仍有難色,桑葚繼而道:“嬤嬤若是覺得實在不妥,或可請教尚書大人,抑或等著快到京城時嬤嬤們再下車行走,也算全了這份規矩。”
姜嬤嬤自宮中出來,最是懂得瞧人眼色揣度人心,這時也意會出來神女并非故作和善,而是心疼她自個的那兩個丫頭。且這樣的小事上斷斷不能拿去煩擾尚書大人,尤其,神女乃是尊位,尤在尚書大人之上,神女所說聽著就是,哪能反而去問尚書大人的意見?
當下便道:“我等只怕擾了神女清靜。”
桑葚見她松了口,忙是招手:“快些上來吧!”
這馬車寬敞,她居于中央,兩邊另坐兩人也是尤為寬敞。四人安穩坐下,桑葚又是自然地拿過手邊瓜果一一遞了過去。
從春順手就要接過,瞧著兩位嬤嬤手指交疊規矩地擱在膝上,忙又是訕訕地收回手。
桑葚只當沒有瞧見,馬車的帷幔早已被她落下,遂直接將果子置于從春從夏膝上,而后瞧向另一側的兩位嬤嬤:“嬤嬤再不接,我這手可都要酸了。”
兩位嬤嬤只得接過,桑葚依是溫和地笑道:“嬤嬤不必憂心,這外頭誠然是有些規矩,可這里頭用不著那些。若有人問起,只管說是我坐得胳膊腿酸,讓你們上來侍奉的。”
“對對對,”從春很快將果子吃了干凈,胡亂擦了擦手,就將一雙手落在桑葚小臂上拿捏著,“小姐就是累了,我來給小姐拿拿筋骨。”
桑葚被她逗笑,從夏在一旁也道:“我看是你累了還差不多。”
從春哼了哼,只管給桑葚拿捏著,拿捏的間隙還自個揪了個盤子里擺放的葡萄丟進嘴里。
主仆三人一派和樂,卻瞧得一旁的兩個嬤嬤送進嘴里的果子不知什么滋味。兩人一面不住地想,從春那丫頭手指也不曉得擦干凈了沒有,可萬萬不能弄臟了神女的衣袖。一面又覺,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丫頭,沒見識沒規矩,連帶著主子都跌了份。
就這般過了十余日,兩位嬤嬤雖一直在馬車上坐著,卻一直坐的不大安穩。直至有一日在驛站休整,姜嬤嬤為桑葚打水,無意間聽得府中別院丫頭的閑話。
語氣悵惘,滿是艷羨。“從春從夏真是命好,咱們這兩條腿都快要折了,她們兩個倒同主子一樣,這生生成了不到驛站不落地了。”
“大小姐心腸好,又從不計較,當初我若分到大小姐院里,說不得今日就不用受這些苦了。”
“我家小姐心腸也好啊,可是有什么用,小姐不是神女。”
“是神女也沒用,三小姐一向規矩,碰著這樣的事只怕也不會為了咱們開口。”
“哎!”兩人又是嘆息好幾聲,方才各自散去。
姜嬤嬤端著水盆,心下轉過幾圈,忽覺從前種種大抵還是存了些偏見。這神女,終歸是神女。
自此后,兩位嬤嬤端坐于馬車,也悄然放松了許多。
這日,馬車暫停于溪邊休整,桑葚將手邊清茶遞與兩位嬤嬤,一面問道:“自桑平縣出發已有二十余日,不知嬤嬤可知,還有多久方到京城?”
從前那圣旨,自云陽府官員離開到后來圣旨抵達桑平縣用了約兩個月的時間。想來這路程,至多一個月。如今行了二十余日,桑葚以為,應是快到了才是。
姜嬤嬤來時曾經過此地,略想了片刻便道:“大約十日便到。”
桑葚微有詫異:“嬤嬤來時,也用了這樣久?”
姜嬤嬤搖頭:“來時是傳達圣旨,自要加速而行,如今神女在馬車上,自然不能太過迅疾,須得緩緩而行。”
正說著,外頭傳來細微的動靜。姜嬤嬤打簾去瞧,正見姚氏與一位夫人見禮。那夫人衣著素凈,卻通身顯現著一股雍容的貴氣,舉手投足盡是得體。
桑葚并不識得那位夫人,只瞧見遠處多了幾輛馬車,大約也是從此地路過。
姜嬤嬤放下帷幔,與她解釋:“這位夫人的夫君乃是當朝史太師,史夫人與桑夫人說過話,大約也要過來同您見禮。”
太師?
臨行前,姜嬤嬤與她講見人如何見禮時,曾與她大體說過京中官員的職位高低。
“這樣尊貴?”
姜嬤嬤道:“那時不曾與神女細講,這太師雖是尊貴,但卻是虛銜。史太師原是戶部左侍郎,后來膝下千金做了宮中娘娘,淑妃娘娘誕下皇子,陛下這才加封了這個職銜。”
“史家還有個小女兒,自小身子不好,史家遍尋名醫,這史夫人亦是行走于各地有名望的寺廟,各個都要誠心祭拜。眼下,大約是從哪處寺廟折返,才正巧遇見了神女。”
說著,姜嬤嬤又是向外瞧了一眼,面色略有凝重道:“如今史夫人遇著您,又特來拜見,只怕有事請求。神女若是覺得不妥,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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