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汛捕撈來臨之前，村委會通知各家到原來村里的大食堂開會。

        林建才兩口子一直守在漁場的養殖區，因為海帶幼苗對溫度要求高，前期需要人盯著。

        林青旸在食品廠和銷售科的副科長混熟了，前些天跟著人家一塊上省城推銷去了。

        所以林家去開會的除了帶龍鳳胎的李月娥，就剩下林青玉和熟悉新漁船的林建友。

        吃過晚飯后父女倆就出門了。

        海風夾雜咸濕的空氣撲面而來，林青玉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子，然后拉高了衣領。

        “夜里風大，小魚，你走我后面。”林建友舉著手電筒，不算明亮的燈光下，他快走兩步后挺直身板盡力為身后的女兒遮擋冷風。

        林青玉看著已經在身前的阿爹，笑眼彎彎，被家人愛護的感覺真好。

        路上他們遇到同樣去開會的村民，于是說著話熱熱鬧鬧地一起走。

        到了大食堂，林青玉才知道原來桐礁村人這么多！大部分的人在看到她的時候，都很友善地和她打招呼。

        還有人對著林建友感嘆：

        “還是要讀書，這大學生就是不一樣。你啊現在可算是享福了。”這說得是林家不僅還了債，還獨自承包了漁場的事。

        林青玉和林青旸從縣城回來那天在大巴車上遇見村里會計生根叔，后來她帶堂哥去京都賺到錢的消息就傳了滿村。

        林建友笑得憨厚，“我才多大，享什么福。倒是你家……”

        林青玉看著阿爹和村民們商業互夸。

        曾經，“大學生”三個字是壓在這個本就貧苦家庭上的一座大山。也是林建友孤注一擲冒險獨身進入危險海域的根由。

        可現在也是“大學生”三個字，撐起了門楣，甚至為他們頂起了重擔。

        沒等多久村長林明生和書記黃滿倉就手里端著搪瓷杯，咯吱窩夾著筆記本，身后帶著幾個村委走了進來。

        林青玉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時代特色濃郁的會議，她饒有興趣地聽著村長講話。

        這次的會議主題是“漁場新氣象，群眾致富。”

        去掉那些政治語錄后，其實也就和動員大會差不多。

        “咱們這里水質好出了名的魚肉鮮美。我前些天去鄉里開會，水產公司的小張也在。他就問了我，今年咱們村的冬汛是不是照常？我可和他夸下海口擔保，咱們的魚絕對沒問題……管農林漁的副鄉長退休了，新鄉長上任后，估計會來我們村里……冬汛還是和從前一樣，出發前先祭海……我要說的就這些。提前預祝漁場改制后，咱們第一回冬汛圓滿成功！”

        林明生話音落下后，底下就鬧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討論，一下子氣氛就上來了。

        “我前些天去縣里送鰻魚，那幾家飯店也問我冬汛時間呢！”

        “是啊是啊，別說縣里了。上次生根上省城去，不是說找了兩家大飯店，人家也要來看看嘛？”

        “葭浦上半年就改制了，我聽我妹兒說，那些飯店毛會壓價的，稍微有點不新鮮價格就下來了。還不如水產公司給的價格實惠……”

        “葭浦了不得的哇，我上毛子（上次）去吃酒，聽說光是上半年的，他們超過去年兩倍了。”

        “散賣的是麻煩，有時候去縣里賣東西的人太多，位置呀沒有了。”

        林青玉也拉著阿爹和大哥咬耳朵。

        “阿爹，你說在漁港碼頭旁邊的空地上村里開海鮮市場好不好？這樣就不用怕去縣里沒位置了。”

        林青玉記得以前去旅游，一般漁村都有這樣的海鮮市場，還帶著現買現吃的大排檔。

        林建友嘆口氣，“你小時候，還是生產隊的時候搞過的，那時候叫自由交換集市。本來公社是因為看我們隊里條件不好，批準的。但是來的人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家也捕魚，我們有的他們自己也有。所以沒多久就沒辦了。”

        林青玉搖頭，不贊同地道，“這怎么一樣，以前不讓做生意，肯定不會張揚了。但做生意怎么能不宣傳呢，要不別人都不知道你這兒有。酒香都怕巷子深。阿爹你快……”

        還沒說完，坐在前面的林明生就雙手交替拍了兩下，示意大家靜下來。

        “我剛才聽了下你們的話，亂哄哄的也聽不清爽。一個個來，有什么建議都講出來。”

        食堂里安靜下來，鄉親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村長，書記。我就想問問，他們收購價格都是一樣的嗎？”有人站起來問。

        桐礁村的漁場位于南北洋流交匯處，海水冷暖交替。天然的地理環境，造就他們這片海域水產獨有的肉厚油潤。

        “這個我不曉得，上次沒談到這塊的。價格么總歸還是你們自己談的，現在又不是從前了。不過，我對我們的魚是很有信心的！”

        “阿爹你快站起來說說，現在都沒人發言了。”林青玉扯了扯阿爹的袖子。

        “小魚，看你急沖沖地，和你阿爹說什么呢？”林明生一早就看到坐在林建友旁邊說個不停的林青玉。

        頓時屋里的人把目光看向她。

        林青玉目光囧囧地看向村長，這搞得她像是上課被老師發現做小動作一樣。

        她正想把剛才的話重復一遍，就聽到她阿爹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沒說什么，就是小魚問我怎么不在漁港碼頭搞個市場散賣，她就隨口說說。我們以前有那個自由交換市場的時候她年紀小，沒印象了。”林建友生怕也有人和她想法一樣，萬一攛掇著真搞起來了，到時候沒生意又會怪小魚。

        “是哦，原來是在村里賣過的。”

        “不過沒人買。”

        林明生也想到這事，他輕咳了一下。“那都是七零年的事了，當初還是一個知青提出來的。不過這個現在倒是可以再試試，年代不一樣了，以前是怕政策變了，自由交換也算投機倒把。”

        林青玉贊同地點點頭，心里對著村長叔爺夸了又夸。難怪人家能做幾十年的村長！

        “小魚，你來說兩句？”林明生邀請道。

        林青玉沒怯場，大方地站起身。

        “叔爺讓我說，那我就說了。在座的都是我的長輩，要是不對，你們別笑話我。”

        “不會，不會。”

        “大學生肯定不會錯。”

        林青玉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噙著笑，“其實我的看法和叔爺剛才說的一樣。我覺得我們應該在漁港碼頭那邊搞一個海鮮市場，還要去鄉里拿審批，程序上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接著林青玉就給他們畫了一個藍圖：

        以海鮮市場開起來以后，其他村的人得過來租攤子；市場發展得好了以后，就在旁邊搭灶現賣現吃；市場攤位費多了以后村里可以造冷庫，這樣就能開發外地市場了。

        一早，林青玉喂過奶后，就帶著連夜寫好的計劃書匆匆忙忙出了家門。

        “當心點，來得及的。圍巾都沒帶！”李月娥拿著林青玉的圍巾在后面追了兩步。

        “謝謝阿媽，我忘記了。”林青玉停下轉身，變扣扣子，邊接過紅色圍巾。

        “你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誰。都當媽了，還這么丟三落四。哎喲，我鍋里烘的魚干！”李月娥說到一半趕緊轉身跑回廚房。

        十二月的海邊，風很大。林青玉半張臉都包在圍巾后，她聽了阿媽的話，一雙大鳳眼都笑彎了，古靈精怪的：“像你呀！”

        “咳咳，小魚，走吧。”身后傳來林明生的聲音。

        林青玉囧了一下，不知道剛才叔爺有沒有看到。

        距離上次開會已經過去一周，前天林明生找到林青玉。

        “小魚，我們討論過你上次的提議，一致通過了。這樣，我后天要去鄉里開會，你寫個文件，我們一塊去。”

        “這海鮮市場肯定是好的，就是不知道領導會不會批準讓我們村辦。”林明生皺著眉有些焦慮的樣子。

        林青玉也不確定，一般這種放在后世可能是要競標之類的。

        “叔爺現在還沒人提出來，我們就有優勢的。而且，我們村是離外面最近的，別人進來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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