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下最癡情種
槍尖偏移心臟僅半寸,這個渾身鮮血的白發男人哭的直不起腰。
聞聲趕來的酒攤黃公隨意瞥了眼睜眼而亡的謝射,無奈嘆了口氣,悄悄走到瑰流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行了行了別哭了,再哭就真把人家哭死了。”
瑰流猛然抬頭看向他。
“謝射臨死那一槍,殺意是足夠了,可惜綠沉槍和你的鈍刀是一個路數,傷人容易殺人難。不過畢竟是六品宗師死前的傾力一擊,雖然死不了,但可能要落個終身殘廢了。”
瑰流忽然感覺袖子被扯了扯。
“別聽他的。”王姒之虛弱道,臉色蒼白如紙,額頭浮現細密汗珠。
瑰流渾身一顫,連忙抬起手臂遮住臉,仍有細細哽咽從牙縫滲出。過了好一會兒,他猛吸一口氣,看向懷中的她,擠出一個僵硬笑容,“你終于醒了。”
“笑的真難看。”王姒之伸出沁涼小手,輕輕撫住他的臉龐,輕聲道:“我知道我應該乖乖聽你話的,可我好害怕你會死,我不想讓你死。”
瑰流深吸一口氣,顫抖道:“為什么?哪怕我死了,你一樣可以拿遺書救出你爹,這難道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嗎?為什么還要不惜性命擋在我身前?”
王姒之沉默不語,只是靜靜注視他。那雙眸子清澈如一泓秋水,瑰流甚至從她眼中看見了自己。
瑰流不知怎的又紅了眼眶,柔聲道:“沒事的,活著就好,以后我背你抱你,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
王姒之打趣道:“殿下還真把我當殘疾了?”
在瑰流懷里躺了好一會了,她胸口那種劇痛感已經消失無幾,剛才擋槍那會才是真的疼,感覺胸膛像是要炸開了,以至于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然后就疼昏了過去。
瑰流愣了愣,伸出手探向她衣服的領口內,觸摸到冰冰涼涼后,生怕多待一秒,連忙把手抽出來。他當然看見王姒之臉頰緋紅,只是強裝鎮定道:“軟甲完好無損,也幸虧你穿軟甲了。”
酒攤黃公恍然大悟,插嘴道:“難怪難怪,原來姑娘穿了軟甲,那想必受傷應是不重,否則就得...”
瑰流呵呵一笑,“否則就得什么?”
黃公尷尬一笑,連忙解釋道:“否則就得傷的再重一點點了,但也就再重那么一點點,不礙事的不礙事的。”
王姒之從瑰流懷里掙脫開,慢慢站起身子,雖然還是踉蹌了一下,但大體上并無大礙。
瑰流這邊可就要比她慘很多了,傷口離心臟就半寸,全身經脈受損嚴重,整個身體徹底是強弩之末,連挪動一下都極為艱難,更別提站起身子。
黃公走到謝射面前,為他合上眼眸,輕聲道:“什么槍道中興之人,截殺太子反被殺,你謝射還真是個廢物。”
“不過也怪我,若不是我在你喝的酒里下了毒,你最不濟也能以命換一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死不瞑目。”
這位酒攤黃公深吸一口氣,氣質凜然一變,轉頭看向瑰流,高聲道:“懇請太子殿下赴死!”
站起不身的瑰流瞇起那雙丹鳳眸子,右手按在淥水刀鞘上,蓄意積攢刀意,當即嘴角滲血。
黃公搖搖頭,輕聲道:“沒用的,謝射太輕敵,再加上我給他下了毒,所以你能殺他代表不了什么。我沒有謝射那種高傲心氣,覺得對付一個晚輩都要使出全力是一種恥辱。殺你,我會毫無保留,爭取一擊斃命。我在武評上的位置要比謝射高上一些,你全力迎戰都不可能勝我,更別提現在這幅模樣的你。”
王姒之紅唇緊咬,悲慟欲哭。
瑰流臉色平靜,問道:“既然你也是來殺我的,為何剛才不直接動手?”
“這句話你可就問對了。”黃公笑瞇瞇道:“我不像謝射那么冷酷無情,怎么也得讓你倆這對亡命鴛鴦互相看上最后一眼。當然,謝射可能不會殺她,那是因為他不懂男女情愛。我這個人最愿天下有情人成為眷屬,陰陽相隔豈不痛哉?一同歸去亦是人生幸事。”
瑰流冷冷一笑,“天下武評七十八,酒公于家昕,嗜好濫殺情侶道侶,還自稱是天下最癡情種,不覺得荒唐好笑嗎?”
“你不懂,這天下沒有人比我更懂男女情愛。”于家昕遙遙頭,視線望向遠方,“情愛一事,初嘗甜如蜜餞,久嘗香醇如酒,最后卻苦如黃連。這天下有多少人愛而不得?又有多少人擁有了卻又失去?能夠成為眷屬的又能有多少?喜歡和愛只是兩個人的事,我不愛你,誰勸也沒有用。我愛你,誰也攔不住。我于家昕左右不了男女情愛,但既然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就沒有分開的道理。”
于家昕收回視線,終于正視瑰流,“我從大奉王朝千里迢迢趕來,就是為了殺你。一個大靖王朝太子的頭顱,足夠讓我永無后患之憂。之所以選擇坐收漁翁之利,因為謝射溫養一槍紅轉黑,也就是剛才殺你的那招,那一槍確實觸摸到了六品大圓滿的門檻,足以重創武評前五十的宗師。如此一來,如果謝射把你殺了,那再好不過,我再殺便是。如果你僥幸殺了謝射,我照樣殺你不費吹灰之力,結果都是一樣的。但有一點不同,你身邊的這個女子,謝射很有可能不會殺,但我一定會殺,不僅這次如此,次次皆是如此。”
于家昕彎腰去拿那桿梅花槍,輕聲道:“天下只是我于家昕是個瘋子,卻不知當年我破關整整花了二十年,直到她老死都沒能看她最后一眼。這座江湖沒了她,便是天下第一又如何?所以當初明明能夠一鼓作氣突破到七品,我卻自封心門,從那之后任由境界一點一點下跌。”
王姒之渾身顫抖,冷喝道:“那你為何不下去陪她?”
于家昕慘淡一笑:“我于家昕懦夫而已,負了她整整二十年,又怎敢與她相見。”
王姒之頹然坐在地上,看他握住那桿半截血紅的梅花槍,腦袋輕輕抵在瑰流肩膀上。
瑰流緊緊扣住她的手,突然暴怒道:“你到底還要藏多久!”
聲音遠遠回蕩。于家昕斜握長槍,歪頭道:“是在說那個暗中跟隨你的死士?昨天晚上就已經被我解決掉了。和我一樣也是六品實力,確實有些棘手,殺他花費了我不少力氣。”
瑰流呆呆看向王姒之,看見她滿臉淚水卻嫣然一笑,直到那一刻他才紅了眼眶。
于家昕的出槍速度似乎比謝射還要快,一槍刺出,直指瑰流心臟,聲未至槍先至。
瑰流安詳而坐,表情無悲無喜。
那桿長槍突然不能再向前推進半寸。
謝射身后,有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握住了長槍。
還有一道嫵媚天成的聲音,“老東西,想殺誰呢?”
一記手刃輕松破開于家昕的武人體魄,一穿而過,破體而出。
瑰流驚訝輕呼:“桃枝?”
那襲桃紅衣裙的嫵媚女子微微震驚,喃喃自語:“怎么可能?”
心臟位置被手刃透過,于家昕悲慟大笑,笑出了眼淚,“心死之人,哪里來的心啊?”
他松開那桿長槍,搖搖晃晃,震開一身拳意,將桃紅衣裙的女子震飛出去,緊握那桿長槍再度刺向瑰流胸口。
茫茫雪色,一條紅線極為顯眼,洞穿謝射持槍的手腕,迫使他稍稍凝滯。
桃紅衣裙的女子抓住機會,瞬息閃到他背后,雙手纏繞紅線,如撕紙般扯碎那護體拳罡,這一次手刃割向謝射脖頸。
“我不敢去見她。”
謝射輕輕呢喃,輕而易舉躲過手刃,不再執意要殺瑰流,側身退到兩側。
桃紅衣裙的女子站到瑰流身邊,聲音帶著誘人的韻味,問道:“殿下,活抓還是殺掉?”
“桃枝,上次你在武評排多少?”瑰流問道。
“回殿下,奴婢上次排第三十。”
“這樣啊。”瑰流冷冷一笑,“那就殺了他。”
女子再度沖出,桃紅衣裙如嬌艷綻開,雙手纏繞紅線的殺人手法,早已遺失千年,世間獨一份,任何武人體魄在此面前都如白紙般脆弱。
而她正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四個丫鬟之一,叫做桃枝。
于家昕搖頭微笑:“不打了不打了,我還沒有做好下去見她的準備。”
一陣清風吹過,他的身影忽然飄忽不定,點點滴滴消散空中。
桃枝咬咬紅唇,一臉不甘情愿,返回了太子身邊。
瑰流嘆了口氣,輕聲道:“沒辦法,跑了就跑了吧。天下人都知酒公于家昕尤擅逃跑,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桃枝將一只手輕輕搭在瑰流胸口,柔聲道:“殿下不要講話了,會加劇傷勢的。”
瑰流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不知不覺眼眶發紅。
十八年了,能終于不再看見你病殃殃的樣子。
真好。
昔年,有一個小男孩和娘親在綠帶城避暑賞荷,和娘親領回來的小女孩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
十五歲那年中秋,有一個守在床榻邊的少年,看見床上的女孩不斷嘔血,看見滿屋站著的太醫低著頭,看見那像是臨終前的笑容,差點就要崩潰瘋掉。
不久前,有一個離家出走的白發男人,走到一家小酒館,離去之時被一襲桃紅衣裙的嫵媚女子擋住道路,頗為無情的輕輕撥開她的腦袋,義無反顧踏過門檻,走進風雪之中。
亦是不久前,一個白發男人孤身闖城,殺了始作俑者的城主,面對數千鹿泉鐵騎,說了句“雖千萬人吾往矣。”
一個哪怕躋身武評前三十仍是病殃殃的女子,終于在綠帶城城主喪命后不再劇毒纏身。
她是名義上的丫鬟,他始終把她當做妹妹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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