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以命換命
一處生意冷清的鎮郊酒攤,白衣男子付過幾枚銅錢,要了一碗黃酒,蹲在地上默默喝著。
酒攤黃公也是個好談的,見男子娘們唧唧的小口抿酒,熱情道:“這位客官,您這么喝可就把酒糟蹋了呦,咱爺們喝酒,不像娘們用袖子擋臉,不仰頭灌酒怎么成?您要是心疼酒錢,咱請您幾碗就是,要不杏花鎮明個瞎傳話,說我這黃酒攤子酒水不行,人家都得小口小口抿著喝,那豈不是砸了咱的招牌嗎?”
白衣男子笑了笑,仰頭將酒灌盡,向黃公甩了甩空碗,“不喝白不喝,再來一碗。”
“成嘞,就要您這豪勁呢。”
酒攤黃公再次給他舀了滿滿一大碗黃酒,倒也不覺如何心疼,見四下無人,心想干脆也偷會懶,于是自己也舀了一碗酒,端酒屁顛坐到男子身邊。
“酒這東西邪乎啊,怎么喝也喝不盡興,真是應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將...”
酒攤黃公一時卡住了,像是如鯁在喉,怎么也吐不出后面的幾個字。白衣男人笑了笑,輕聲道:“將進酒,杯莫停。”
“對對對,就是這句話!理也是這個理!聽說是哪位詩人寫的,別說那些官老爺都夸寫的好,就咱這糙人俗人聽了都覺得這句話忒霸氣!每次一想到啊,就想痛痛快快喝上三百碗,那才解氣呢!”
白衣男子聽著絮絮叨叨的話語,始終微笑不語,將那碗酒仰頭灌盡,酒攤黃公還想再給他舀一碗,男子卻站起身,笑道:“不用了,兩碗剛剛好,再喝就誤事了。”
他拿起桌子上的兩桿長條,隨意背在身后,笑了笑,說道:“實不相瞞,這是我第一次沾酒。這酒的滋味,還不錯。”
“客官,您少哄我,還第一次喝酒。”
白衣男子也不反駁,說道:“以后若有機會,我還會來這。”
“什么以后若有機會,明天就來嘞。”
最后,白衣男子點點頭,輕聲說了句“如此甚好”。黃公停下擦桌子的動作,抬頭目送他遠去。
在酒攤喝過酒,白衣男子沿著入鎮的石板路緩緩而行,來到了一處類似界碑的巨石旁,其上篆刻有“杏花鎮”三個大字。
連夜從別處趕回杏花鎮負責截殺太子,就在昨天晚上,這位武評宗師還提一桿掛滿頭顱的長槍。
天下武評第八十,槍法宗師謝射,被天下譽為“槍道中興之人”,獨占武評鰲頭一甲子的那位曾有言:“三十年后,天下盡知白衣槍仙之名。”
謝射瞇起眼睛,卸下后背兩桿長槍,緩緩掀開布條,其中一桿長槍通體猩紅,散發著淡淡血腥氣,另一桿長槍通體翠綠,散發著幽幽寒氣,卻無槍尖。
昨夜,孤身敵百人,他只出一桿猩紅梅花槍。
今日,杏花鎮外截殺太子,雙槍謝謝出雙槍。
他瞇眼遠望,極遙遠處,一道白發身影緩緩浮現。
而瑰流同樣在目光窮盡處,看見了那刺眼的雪白。
“軟甲穿了嗎?”
王姒之輕嗯一聲,緊張看向他。
“你就在這里待著,自己見機行事。”瑰流神色嚴肅,猶豫一下,輕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死了的話,你就回客棧,咱們住過的屋子里有我藏的遺書,就在床榻下面。你把它交給我娘,相信既然是兒子的最后心愿,我娘和我爹肯定會滿足我的。”
“什么心愿?”王姒之聲音有些顫抖。
瑰流收回視線,笑著正視她,柔聲道:“答應你要救出你爹,我說到做到。”
王姒之頓時淚如堤潰,滿臉淚水,“別,你不能死。”
瑰流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語氣愈發溫柔,“乖,我一會就回來。”
他走出幾步,右手握住刀鞘,深吸一口氣,眼神堅毅。
武評宗師又如何?
老子殺的就是你!
瑰流驟然開始狂奔,筆直街道上,一人滿頭白發狂舞,天魔仙人混淆不清。
王姒之頹然蹲在地上,感到心如刀絞,一手捂住胸口,視線模糊。
接下來的一幕讓人匪夷所思,雙槍謝射扔下那桿通體翠綠的“綠沉”,只是輕輕握住那桿略微長出一寸的“梅花”。
他將梅花重重插在地上,雙手握槍,面無表情。
仿佛要告訴眼前男人一個道理,
有我謝射截殺攔路,你休想走出杏花鎮半步!
瑰流高高踏起,身形飄搖,似是急不可耐,疾掠再掠,在距離謝射不過二十步時,猛然拔刀出鞘,整個人都朝他撞去。
淥水雖為鈍刀,但裹挾的樸拙刀氣卻重如山岳。謝射猛地拔出那桿梅花槍,橫槍身前,將撲面而來的刀氣卸掉,反手刺出一槍,伴隨響起音爆聲,速度極快,瑰流勉強有所反應,硬生生扛下后,身形踉蹌后退。
趁此機會,謝射再度迅猛出槍,刁鉆凌厲指向瑰流胸口,瑰流反擰手腕,瞬間橫劈一刀,再度裹挾出驚人刀氣,迫使謝射放棄機會只能后退。
二人身形拉開數丈,皆換上一口純粹真氣。謝射微微皺眉,問道:“側帽刀法?”
瑰流握刀的手臂微微顫抖,需要另一只手臂握住才能壓制。哪怕他對謝射的實力已經有過無數次評估,但真實情況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這才一回合,右手已經要握不住刀了。此時此刻,他才明白四品初期和六品中期的差距,一個剛入品秩的武人和一個武評宗師的差距。
謝射自然看出瑰流右手臂的端倪,淡然道:“出乎我意料,照理來說,硬扛剛才那一槍,你整個右臂應該廢掉了才對。”
瑰流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他,“謝射,你就非要殺了我?”
“有人花一千兩金子買你的命。”
謝射提起那桿梅花槍。
瑰流冷笑不止,“我出三千兩買自己的命,如何?”
“你說呢?”
謝射將梅花槍橫握手中,向前伸出一臂,“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的槍法很快,不會讓你感受到任何痛苦。等你徹底斷氣后,我才會割下你的腦袋,去師傅那里邀功領賞。”
瑰流緩緩換刀至左手,瞥了一眼謝射身后的綠沉槍,開口道:“殺本太子只用一桿槍,你謝射會后悔的。”
死寂持續瞬息,下一秒兩人開始沖撞。
哪怕是左手持刀不如右手,但刀意卻始終不被打斷,故而愈發入神。既然梅花槍攻勢凌厲,幾近無可阻攔,那就以攻為守,或是說互相搏命。我倒要看看你謝射敢不敢舍命跟我換命!
在距離謝射不過一桿長槍之遠時,瑰流微微側身,那一桿長槍偏離半寸,一槍刺入,頓時血綻如梅花,這也是梅花槍之名的由來。謝射同樣不好受,被鈍刀淥水重重劈在胸膛上,整個人都倒摔出去。
瑰流緩緩扯出槍尖,嘔出一大口鮮血,面色頓時慘白,一身刀意也開始紊亂。用不要命的方式和武評宗師硬換一招,無疑是血虧的,現在他只覺得有霸道槍勁逆經脈而行,渾身疼的像是要炸開。
謝射倒地后緩緩起身,除了胸膛染血,似是并無大礙。他右手虛握,梅花槍掠至手中,再次大踏步向前沖去。那一襲白衣持槍,身形飄搖,恍恍如仙人。
瑰流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指縫有黑紅滲出,霸道槍勁損傷經脈和腑臟,邁開一步都如此艱難,他最后松懈了那口氣,身體徹底疲憊,頹然坐在地上。
這就是天下第八十的武評宗師嗎?
瑰流搖搖頭,閉上眼睛。
遠處,王姒之滿臉淚水,哭腔大喊道:“不許死!”
“我會用全力送你最后一程。”
謝射陡然擰轉手腕,槍尖處微微閃爍,由紅轉黑。
看著那張無悲無喜的清秀面容,他只心生一絲對弱者的憐憫,輕聲道:“人生無趣,下輩子不如不來。”
瑰流點點頭,對,人生無趣。
你下輩子不如不來。
天地間驟然綻開一道極細小的金光,速度快到仿佛割斷了此方山水,一閃而過,貫穿了武評宗師謝射的胸膛。
瑰流冷冷一笑,真以為我坐地等死呢?若不讓你謝射放松警惕,哪怕有這苦心積攢的一劍又能如何?
雪白誅仙將謝射釘在那塊巨石上。這位武評宗師胸口出現巨大的透體窟窿,貼身軟甲支離破碎,被滾燙鮮血浸熱。
那道白發身影踉蹌站起身,一步邁開一步,走過之地,身后淋漓一攤觸目驚心的鮮血。
王姒之連忙想要趕過去扶住他,卻讀懂了他的唇語,“別過去。”
瑰流終于緩緩挪到謝射面前,笑瞇瞇看著這位尚存一氣的武評宗師,沙啞開口,“三千兩金子不要,為了一千兩金子把小命搭上,你還真是夠蠢的。”
謝射張開嘴想要說話,喉嚨里頓時涌出鮮血,艱難出聲:“殺你一人,換天下太平,可矣。”
瑰流冷笑道:“這句話等你死后去地底下說,一定會有不少人贊成。”
“閉眼吧。”
閉眼。
謝射點點頭,閉上眼睛,明明已是彌留之際,竟在臨死前憑空橫生一股無法想象的氣力,猛地握住身邊的綠沉槍,一槍刺出。
槍尖在瑰流的瞳孔里急速放大,他忽然一動不動,呆愣當場。
王姒之紅唇緊咬,滲出血絲,頹然向后倒去,栽到他的懷里,心有不甘看著他,極力想要撫摸他的臉龐,手卻頹然放下,緩緩閉上了眼。
武評宗師謝射,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瑰流緊緊抱住她,淚流滿面,幾近癲狂咆哮,“你是不是傻!我不是讓你別過來嗎!我知道會有那一槍!根本用不到你來攔!”
“王姒之,你他娘的要敢死在我懷里,我肯定不替你收尸!你爹也別活了,都別活了!”
這個白發男人嚎啕大哭,死死摟住懷中女子,悲慟欲絕,幾乎癲瘋。
原來真是以命換命。
只不過以我命,換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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