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醉臥沙場君莫笑
云霧繚繞的山巔,老住持輕輕將小女孩放在金蓮上,順勢一推,將金蓮推向池水中心,輕嘆了口氣,對身旁王姒之說道:“傷勢太重,怕是無力回天。”
“求求你,再試一試!蓖蹑χ辜钡慕醢。
老住持沉默不語,眼前這個懂得生命珍貴的女人真是五百年前那位濫殺無辜的大隋皇后嗎?五百年的時間,江山更迭,滄海變桑田,就連人也會變嗎?
“求求你,救救這個孩子!蓖蹑χ僖淮伟。
老住持重重嘆氣,看向緩緩被金蓮收攏包住的小女孩,說道:“眼下還有唯一的辦法,只不過想要做成,堪稱難如登天,皇后娘娘還要繼續聽下去嗎?”
聽到“皇后娘娘”四個字,王姒之微微皺眉,因為她想起了很多不美好的經歷。比如五百年前,自己深愛的皇帝攜眾妃游爛陀寺,也就是現在的梵柯山。毫無疑問,最后那些寵妃全部慘死,甚至家族都被牽連,未能幸免于難,而這一切的禍首,便是王姒之,具體來說是五百年前的她自己。
近一百年來廣為津津樂道的天下十謎,其一便是關于梵柯山老住持的真實年齡,對此眾說紛紜,有人說這位老住持活了一千年,是真正的肉身菩提,有人說這位老住持每日粗茶淡飯,活了一百多歲,但最廣泛的觀點認為,這位老住持已經修行到返璞歸真的境界,年齡應該在二三百歲。
但是只有王姒之知道真正答案,原因很簡單,因為五百年前她是大隋皇后的時候就已經見過老住持,而那時候,他才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屁孩。
所以老住持是為數不多知道王姒之真正身份的人。
看向蓮中如花苞的小女孩,王姒之隱隱心痛,說道:“如果能救她,什么辦法我都愿意嘗試。”
“好,那就請皇后娘娘走一趟蓮花洞天!昔年我打破蓮花洞天天幕之后,道祖曾載種金蓮用以彌補靈氣渙散,否則蓮花洞天轉瞬就會陸沉。如果能夠采擷那顆金蓮,自然也就能救命。只是皇后娘娘應該清楚,那位洞天之主沒有理由讓出金蓮,否則洞天數十萬修士都會隕落。再者,哪怕強取金蓮,勢必會引起道家和大靖王朝的沖突,因為皇后娘娘,你現在應該被稱作太子妃。而這就是唯一的辦法。”
王姒之聽完一切,沉默不語。她身后早就站著個白發如雪的男人,她卻沒有半點察覺。瑰流也靜靜聽完老住持說的這一切,一言不發。
王姒之輕聲問道:“真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老住持搖了搖頭。
“別灰心,我再問問我娘和國師!惫辶鲝纳砗筝p輕抱住王姒之,柔聲道。
那一刻,王姒之的眼淚不知怎的就落下來了。轉身撲進瑰流懷里,聲音仿佛讓人心碎,“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一定,一定!惫辶餮凵駡砸。
霜花城客棧,花魁女子從床榻醒來,下意識驚慌失措檢查全身,很快就輕輕松了口氣。
沒有看見那個有著丹鳳眸子的男人,她看見一個雪白背影,坐在茶桌旁。
“你是誰?”女子聲音冰冷,帶著濃濃的警戒。
男人正在專心下一盤棋,沒有轉身,回答道:“是誰不重要,反正你我只會見這一次面!
女子冷冷道:“他呢?”
男人終于停下手中動作,依舊沒有轉身,聲音陰冷的可怕,“我不懂,你有什么資格繼續活著!
“能否請你說清楚。”女子悄悄后挪,手在背后握住發簪。
“給你銀錠的那個小姑娘,你覺得她為什么要特意從蔣宅門口爬到你那里!
男人猛地拍桌,巨大的聲音更顯整座客棧的死寂。他終于轉身了,將面容完全暴露在女子的視線中。
“怎么可能?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女子聲音顫抖,下意識往后挪身,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的。
白仕榮平靜道:“給你銀錠的小姑娘,是你女兒!
“你不救她,她死了。”
“你說什么?”
女子呆呆看向他,自言自語道:“我女兒?我女兒?”
她忽然癲瘋般站起,用力拽住白仕榮,死死盯住他眼睛,一遍又一遍近乎發瘋的質問,“你在騙我對不對?!你在騙我對不對?!”
白仕榮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說話啊,你說話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真求求你...說話啊...說話啊...”
她突然不說話了,嘴巴睜大,瞳孔猛縮。
白仕榮忽然一拳打向她的腹部,女子弓身如蝦,狠狠撞在床檻上,嘴角流出鮮血。
女子吃力爬到他腳邊,像是乞求活命般苦苦哀求,“別救我,我不要活。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
“活著才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白仕榮單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高高抬起,往墻壁上用力一摔,輕聲道:“那么,就將你的一切交給我吧!
白仕榮腳底涌出黑色煞氣,將自身和女子包裹,他右手握著漆黑的瓷器娃娃,一團色彩斑斕的霧氣忽然進入瓷器娃娃體內,與此同時,白仕榮的魂魄也居進女子的軀殼里。
“新身體啊...”
白仕榮低頭打量如今的自己,握了握拳。有了這幅身軀,接近太子殿下也就有了天然的優勢,只要種下隱患種子,然后韜光養晦,最后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至于你,就好好待在這里懺悔吧。”
白仕榮輕輕拍了拍瓷器娃娃的小腦袋,用神通手段收好原先軀殼,推開窗戶,雙手托腮望月。
皎皎月光,姣姣花容,而女子動人的軀殼下卻盛裝著一個男人魂魄。
忽然房門被打開,難掩疲態的瑰流走了進來,見她已經醒了,于是說道:“這幾天你先住在此處,隨后會有人帶你回京!
瑰流走到桌邊端起茶壺,猛灌了一大口水,低下頭,輕聲道:“對不起,我沒能救下那個孩子!
“這樣嗎?”
女子自言自語,癱靠著墻壁,雙手掩面輕聲抽泣起來。
“對不起。”
瑰流站起身,久久無言,最后選擇離開。在漆黑廊道的盡頭,那個明明不顯老的白發身影有些佝僂。
月兒彎彎照九州。
京城,秦芳站在宮墻之上,遠眺萬家燈火,身后站著輕雪和桃枝兩個丫鬟。
“今年的除夕夜群臣宴,一定很熱鬧!鼻胤继ь^望月,自言自語道。
“離除夕還有十幾日。”桃枝輕聲道,眼神恍惚,想起去年除夕夜的熱鬧場面,太子殿下醉酒后出席宴會,身穿四爪蟒袍,頭戴金冠,真正讓天下明白了何謂天下第一美男,何謂一遇太子誤終生。
只是這一次除夕夜,有人身在異鄉為異客,有人所思在遠道。
秦芳轉過身,看著清冷的輕雪和嫵媚的桃枝,忽然覺得有趣,說道:“太子回不來,你們這些小丫鬟可得受相思之苦了。”
桃枝撇撇嘴,“娘娘不也一樣?不止娘娘,陛下和公主也一樣!
“桃枝,長大了呢!鼻胤寄笞∷南骂,輕輕吹氣道:“你也該出嫁了,不然娘找個好人家給你嫁出去?”
桃枝以袖掩面,輕輕抽泣起來,哭腔乞求道:“不要,娘娘息怒,桃枝知錯了。”
女人的眼淚對于男人來說是殺器,但是對女人可沒用。秦芳依舊自顧自的說道:“不然就把你嫁給莊子墨,怎么樣?”
桃枝放下手臂,凄然決然道:“桃枝不愿嫁給任何人,只愿侍奉殿下一輩子。如果娘娘執意要桃枝嫁人,桃枝一定向殿下告狀!
秦芳笑罵一句白眼狼,臉上笑容卻愈發開心,仰望星空深吸一口氣,心情好了不少。
一只手牽住桃枝,一只手牽住輕雪,秦芳眼神溫柔,輕聲道:“娘現在只是個普通婦人啦,若是歲月靜好,也會生老病死。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以后娘不在啦,你們也要好好生活,別覺得瑰流把鐲子給送出去了,就覺得一切都沒有希望了。娘啊,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們,娘很自私不是么?為了保護太子的安危,犧牲了你們的幸福。任何人都不應該被剝奪這樣的權利,更何況是花容月貌年紀的你們。娘像你們這樣大的時候,過的是天真無憂的生活,而不是打打殺殺,次次身處險境。如果有一天,你們覺得累了,想走了,只需和娘說一聲,娘肯定給你們找個好人家。”
桃枝眼淚漣漣,“桃枝不走,桃枝要一直陪在娘娘身邊。”
“娘娘沒有什么對不起奴婢的,若沒有娘娘,奴婢早就凍死在那年冬天了。”輕雪說道,握住秦芳的手。
夜深人靜,秦芳一個人回到椒房殿,看見案臺上有份剛呈遞上來的密報,便覺得有些疑惑。
將其打開,只見白底黑字,只寫著廖廖幾句話。
蔣家父子,皆死于太子之手。
兵變或已成必然。
將密報重新折疊好,秦芳怔怔出神,忽然開心的笑了。
真會給你娘找事做。
當夜,趁著萬籟俱寂,一騎悄悄離城,守在離距蔣字大營五十里外的驛路。
鐵甲浮屠大營,徹夜火光通明,人人滿甲。
老將王_震義,負傷披舊甲,站在巨大軍帳前,痛飲大笑道:“來來來,讓我看看蔣字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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