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一家人
清晨,山巔有一道身影悠然打拳,吐納之間,拳意圓轉。不遠處,一位捧貓女子安靜坐在崖石上靜靜觀看。待他打完拳,女子走上前,一手抱貓,另一只手主動牽起他的手,二人一同返回臨溪草廬。
“傷勢好些了嗎?”
瑰流點頭道:“好多了。再過些日子,我娘贈我的那份渾厚內力也能煉化的差不多。今天再休養一天,明天就下山趕路,爭取除夕夜之前回家。”
王姒之微微皺眉,擔憂道:“明天就走會不會太急了?你傷的那么重,應該再安穩休養幾天。”
“事不宜遲。”瑰流搖搖頭,看向遠處壯闊的金色云海,輕聲道:“沒有過年不回家的道理,你爹肯定也很想你。這次過年,一定要團聚。”
王姒之想了想,問道:“上次過年,一共幾個人呢?”
“八個人。”瑰流回憶起往事,眼神恍惚,“除夕那天,輕雪和桃枝幫娘親包餃子,金梔和秋荔寫春聯,我爹和我扛梯子到處掛春聯和桃符。我妹妹性子冷,哪項活動她也不參與,就坐在桌邊喝酒,喝了一下午,結果群臣宴的時候趴在案桌上睡著了。”
瑰流笑道:“今年雖然走了秋荔,但是多了你,你爹應該也會參與進來,還有一個我娘的心頭肉。等我回京,就把她從春仙樓接出來,論輩分,她也算作我妹妹。”
王姒之睫毛微垂,依偎著瑰流,柔聲道:“一定很熱鬧,真好。”
瑰流嘴角翹起,“那年我過生辰,我爹擺長龍大宴,浩浩蕩蕩幾千人進宮獻禮,知道那些豪閥女子和大家閨秀有多想入宮見我一面嗎?我唯獨親筆給你寫了請帖,讓輕雪給你送去。我以為即便你不想來,但是迫于太子殿下的親邀,是不得不來的。你可倒好,還真就沒來,甚至連一句拒絕都答復都沒有,完全沒有把我放在眼里,所以那年的生辰大宴,我過的非常不開心。”
瑰流用力捏起她的下顎,瞇眼戲謔道:“不為權貴所迫,不為名利所誘,現在呢?你不還是落到了我手上?等回家后,馬上就拜堂成親,你啊,這輩子就乖乖待在我身邊,哪都別想去。”
“那還請殿下...”王姒之瞇起好看的紅色眸子,在他耳邊輕輕吹氣,“把那些礙眼的女人都清走,否則休怪臣妾,幫殿下治理后宮。”
分明是溫柔到不能再溫柔的話語,瑰流卻聽的全身發涼,小心翼翼問道:“我說如果,如果五百年前我有一個特別偏愛的妃子,你會怎么做?”
“如果?”王姒之冷笑出聲,“那個狐貍精,我把她推井里之后,讓人把井封上了。陛下為此事還懲罰了臣妾。”
瑰流越發覺得不安,連忙轉移話題,“聽說美人評再過幾日就要發行天下了。不出意外的話,你應該還是第八?”
王姒之瞥了他一眼,反問道:“第八也好,第八十也好,沒上榜也好,難不成你還能不要我了?你管我這次排多少。”
瑰流被說的啞口無言。
早練結束后,二人挑了一處幽徑返回溪邊草廬。在一處熱泉汩汩的潭旁,王姒之停住腳步,正當瑰流疑惑不解之際,她蹲下身子,雙手掬起一抔土,柔聲道:“就送這里的吧。”
“也好。”
瑰流拿出錦繡袋子,將土裝好,眺望遠方。
霜花城的土,梵柯山的土,去稷土書院再取一抔土,返鄉的路上,杏花鎮,青錢城,綠帶城,也都要各自取一抔土。
離鄉之時取土,回鄉之后修墳。
只可惜未能親手將吳佩弦的頭顱放到陳璐瑤父母的面前。
“姒之,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住持那里。”
“我也要去!”王姒之毫不猶豫道。
“怎么了你?反應這么大干嘛?”瑰流眼神古怪。
王姒之不說話,俏臉微微發紅。她以為瑰流是想問問五百年前有關大隋王朝的事,要是那個老頭把一切都講出來,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至少現在,還有很多事情不能讓瑰流知道。
“乖,你先回去吃飯,我很快就回去。”瑰流勸說道。
王姒之驟然氣場一變,冷冷道:“我說了,我要去。”
“好好好,去去去。”
很快,王姒之就發現自己想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瑰流只是向老住持要了一顆枇杷種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
而那顆枇杷種子,她大概猜得出來。
那個可憐的女子,叫作陳鷺瑤。
京城,巍峨莊嚴的欽天監。
小稚童破天荒沒有打瞌睡,面露慍色,“敢問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如此恣意行事,導致苦心籌劃的棋局全部落空!蔣字大營盤踞戰線,不是百人千人,那可是整整二十萬人!若是開戰,大靖王朝幾年之內,勢必戰火紛飛,民不聊生!皇后娘娘您若是大奉皇帝,得知大靖王朝正處在內憂之際,您會怎么做?就算不如此作想,以那位老皇帝的秉性,您覺得他會是會坐山觀虎斗還是會帶領百萬鐵騎南下?也就是說,托太子的福,現在的大靖王朝,內憂外患!”
小稚童冷笑不止,“皇帝陛下憋屈一輩子,小心翼翼維持著君臣如水,試圖從小處入手,一點一點化解各處矛盾,太子殿下倒好,先是為李子昕求春闈主考官,再是一怒屠蔣家,所做之事,都在一步一步將大靖王朝推向深淵!”
“放肆!他才是以后的皇帝!”秦芳大怒不止,轉身大步離去。
走到門口,她忽然停下腳步,沒有轉身,冷冷道:“我家孩子從小到大委屈一輩子,任性一回怎么了?!你給我記住了,他和他爹不一樣!!”
鐵甲浮屠開赴蔣家大營,由當年大敗那位驃騎大將軍的老將王_震義領兵。巍峨城樓上,公主殿下破天荒沒有酗酒,平靜遠眺密麻如潮水的鐵甲浮屠遠去。
不知何時,秦芳也登上城樓,站在瑰清身旁。
“你哥哥真是做了一件大事呢。”
“娘親難道不怪他?”
秦芳搖搖頭,柔聲道:“你哥哥啊,肩上擔子太多,從小到大就沒輕松過。陳鷺瑤死了,成為權術斗爭的犧牲品,連她無辜的父母都被牽連,這注定是你哥哥一輩子的痛。所以他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任何一個本應該好好活著的人,成為權謀心術的犧牲品。天底下沒有誰必須要死的道理,更何況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你哥哥一次又一次被戳痛內心,若是還能忍,那才是怪事。不管他做什么,哪怕是捅了天大的簍子,娘親也會幫他扛著。人啊,這輩子總要有些時候,將一切都拋到腦后,只聽從內心的選擇。”
秦芳牽起瑰清的手,笑道:“這幾天有沒有去找小狐媚?”
“沒有。”
很快,瑰清補充道:“都是她找我。”
“今年過年,你哥應該是回不來了。除夕那天,你陪娘去把小狐媚接過來。”
瑰清轉過身,冷冷道:“娘自己去就好了。”
“是嗎?”秦芳雙手托腮,微笑道:“那我就和小狐媚說,瑰清不喜歡你,不想讓你去。到時候小狐媚要是哭的梨花帶雨,娘可不管,你自己想辦法哄。”
“無趣,依娘便是。”
瑰清無奈嘆氣,轉身走下城樓。
“等一下。”秦芳忽然出聲叫住瑰清。
“娘問你一個問題。”秦芳抬頭望天,輕聲道:“你覺得王姒之會怎么選擇?”
“娘希望她怎么選擇?”
秦芳毫不猶豫道:“娘當然希望她能嫁入瑰家。其實從她很小的時候,娘就已經開始關注她了,娘真的非常喜歡她。”
瑰清平靜道:“娘怕是要失望了。”
“這樣嗎?”秦芳怔怔自語,站在城樓上發呆,久久無言。
昨夜,輕雪悄悄出城,守在距蔣家大營五十里外的驛路。
整整一個晚上,這條驛路并不見半個人影。
她的任務很簡單,截殺驛使,不讓蔣家大營得到蔣艾被殺的消息。
只要蔣家大營得不到消息,自然也就不會有任何動作,一萬鐵甲浮屠便可以先發制人。
不出意外,現在已有三千斥候輕騎蟄伏在蔣家大營外,待時而動。
久坐的輕雪忽然睜開眼睛,遠處,塵土飛揚,大地微顫,一輛馬車火速疾馳。
古劍魚腸從身后劍匣掠出,驟然殺力暴漲。
眨眼間,車夫被貫穿胸貼,摔下馬背。鮮血濺在車廂簾子上,觸目驚心。
輕雪剛想出第二劍,猶豫片刻,停下動作。
厚厚積雪覆蓋的樹林,一道人影慌不擇路的逃竄。身為四品武人,他不擅廝殺,卻是輕功了得,踏雪無痕。所以得以被蔣艾重用。他早就料到會有人截路,所以悄悄跳出車廂,一頭扎進樹林,往蔣家大營的方向逃跑。
無論如何,都必須將蔣艾被殺的消息告訴給蔣家大營,他拼了命奔跑,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因為負責截殺的人很快就會發現情況不對,進而追上來。
眼看蔣家大營就在眼前,他面露欣喜,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吼一嗓子。
“去哪里呀?”
那是一道嫵媚聲音,輕輕柔柔在他耳邊響起。
他甚至還沒聽完全,突然斷氣身亡。
一只纖細玉手的半截,露出他的胸膛,鮮血淋漓。
“你倒聰明,可惜,娘娘比你更聰明。”
桃枝抽出手臂,拿出帕巾,仔細擦凈手上的鮮血,剛走出樹林,就撞見了輕雪。
她還在醞釀,想要說些挑釁話語,輕雪瞥了眼她的裙角,冷冷道:“裙子沾血了。”
桃枝愣了愣,等她回過神來,輕雪已經消失不見。
于是很多蟄伏在樹林里的斥候,都能看到一個桃紅衣裙的女子,好像氣的不輕,一直原地跺腳。
午時,三千游弩手和一萬鐵甲浮屠撥調完畢。一輛馬車徐徐駛進蔣家大營,無人敢攔。
因為車夫是大靖王朝軍中的定海神針。
所以即便坐在車廂里的那位不曾露面,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直到巨大軍帳前,馬車才緩緩停下。
車簾被掀開,皇帝瑰啟走下馬車,抬頭看向氣氛肅殺的軍帳,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似乎就要人性命。
“我兒子把你們大將軍給殺了,和你們說聲對不起。”
車廂內,忽然傳出笑聲。原來是皇后秦芳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淚。
知道自己失態了,秦芳止住笑意,掀開車簾一角,眨了眨眼睛,真誠道:“對不起。”
欽天監,小稚童趴在國運大鼎上,看見這一幕,扯了扯嘴角。
還真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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