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待到初十，我急匆匆的向哥哥姐姐們告辭就打到回府了，特意派人傳了消息給林近，讓他在宮城大門處迎我。原先我是準備在宮里多待幾日，只不過五哥那個狗東西這次出巡終于干了件人事，把在宣國與南國的邊界巡訪時查出來的消息透露給了我，這里面有一部分是關于已經覆滅的南國林家的秘辛，我著急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告訴林近。

        林近本是南國林家的大公子，林家則掌管了南國近六成的銀礦，是南國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對于本已樹大招風的林家，在女帝登基后，空虛的國庫又不足以支撐女帝那驕奢淫逸的做派，加之林江，也就是林近的二伯一心想要當官施展抱負，于是在女帝賜予高位的允諾下，林江先是施計將林近迷暈送進皇宮軟禁，又借助女帝的武裝勢力殘害自己的兄弟手足。到后來章將軍鎮壓南國內亂，林江則因支持女帝被送上斷頭臺時，林家已經被蠶食的千瘡百孔，不復當年的盛況。如今南國歸順臥大宣，已更名為南陽府。

        林近從我這里得知林家的后續，我答應他待天氣回暖之時，陪著他去了一趟林家。畢竟我知道的也只是個大概，具體林家子弟何去何從，還要到地方才能得知。

        眼下天氣這么寒冷，正是滴水成冰的時節，從大宣到南陽府路途遙遠，還是在我的公主府里好生歇著更為妥帖。林近雖然知曉了內情有些心事重重，對我的安排倒也沒有異議。

        安心等到早春二月，春寒尚未散去，我令林嬤嬤去籌備前往南陽所需的一應物品，又去宮中向二哥申請了一支護衛。等都準備完畢，在二月下旬，我與林近坐上馬車，在府兵與衛軍的護衛下，半個月后平平安安抵達了南陽府的林家老宅。

        這里的一切在林近看來早已物是人非，他從公主說出林近覆滅的消息就一直隱忍著，此次再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反而非常平靜，引著公主在老宅里一步步慢慢走著，說起林家遭難的始末:

        林家制銀有自己的秘法，比官銀的純度要高，也因著這一點，無論是哪位君主登基都對林家有所忌憚。為保平安，先人才定下了「林家子弟皆不可入朝為官」的祖訓，幾代林家家主也從未停止向宮里繳納稅銀。可惜二伯始終想不明白這一點，當年他私自買通了考官去參加科舉，以他的才華順利過了府試，也讓祖父的線人得了消息，把他抓了回來。從那以后，二伯就恨上了家里的所有人。

        說話間，林嬤嬤領著一個瘦削的跛腳老頭往我們這邊來，老頭情緒有些激動，幾乎是撲在地上大喊:

        老仆見過大少爺！

        鮮少情緒外露的林近，終于有些動容的將老頭扶起來:

        劉管家，不必多禮。

        從劉管家的嘴里，我聽到了更多林家在林江掌權以后的事情。林家子弟，除了林近以外，其他成年男子皆以精忠報國的名義被送去充軍，可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世家子弟幾乎全部戰死沙場。未成年的男子則被送到銀礦上采礦，美其名曰為國效力。林近最小的弟弟林遠才四歲，硬生生從乳母懷中被抱走，父親林沐花了最后一點銀子打點，才讓林遠脫困。

        弟弟現在在哪兒？

        林近迫切的想知道弟弟的消息，自從他被囚在宮中，就斷絕了一切與家人的消息，只是劉伯這時流下了幾滴渾濁的老淚，聲音變得顫顫巍巍:

        小少爺從礦上送出來時，渾身是鞭痕，燒的全身滾燙，老奴求了好多人，可，可，可還是沒能救活小少爺。

        我能感覺到林近握著我的手在發抖，如果換成我，誰跟我說我的任何一個兄弟姐妹慘死，我怕不是都要瘋掉。我小心的抱住了林近，將臉埋在他的胸口上，我鮮少這般在人前與他親昵，當下已經顧不得了。

        林近抱緊了我，深呼吸了幾口氣，帶著鼻音問劉伯:

        弟弟現在埋在何處？

        劉伯說了地點，我跟林近坐回了馬車前去，路上我一直依偎著林近不說話，林近埋首在我的發絲間悶聲的說:

        母親在生完林遠時就血崩而亡，父親和我一直很疼他。從小他就沒吃過一點苦，那么點大的孩子，在礦上得多疼啊。

        林近的話讓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是啊，那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不扒了那些人皮，何以泄憤！

        林遠就葬在父親林沐的旁邊，看得出劉伯花了不少心思，墓地周圍未見一根雜草，墓碑也干干凈凈。按理說，兩人應該埋進林家祖墳的，可祖墳那里在章老將軍清繳南陽的軍隊時，被那些窮途末路的逃兵掀了個遍，只為了挖出陪葬品去換點盤纏。所以劉伯重新選了這塊地方，還把夫人的骸骨也挪了過來，好讓一家人在地下也能團聚。

        面對著兩個至親的離去，林近一言未發，只是在墓前矗立了良久。他思緒翻涌，想起了很多與父親與弟弟共處時的美好片段，眼淚就靜靜地滴落了。

        此情此景，我能做的不多，只能在林近身后無聲的陪伴著。等他長舒一口氣，伸出手在父親與弟弟的墓碑上拍了拍，才回身來牽我:

        走吧，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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