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林家幾位至親的牌位，我們從南陽歸來。我自行做主把牌位都安放在了府內的佛堂里，又請來護國寺的僧侶為林家逝去的眾人連著做了三日法事，以超度這些慘死的亡靈。即便如此，林近也消沉了好一陣子，整日除了為林家眾人抄經誦經，就是在佛堂里安靜的呆坐著。我想得到他內心的苦楚，但也無能為力，就減少了不必要的外出，得空便與他一起抄經安坐。

        沒曾想章老將軍卻突然不行了，將軍府的人來報時，我恰好午休醒來，準備拿了筆墨去佛堂抄第十二遍地藏經，此刻得了傳報自然不能干坐著，事分輕重緩急，馬上安排好快馬讓章毅先行前往，我再與林近交代了下去向才坐上馬車去往將軍府。

        章毅飛奔下馬，在將軍府見到祖父那副形銷骨立的模樣，好半天才囁嚅了一句「不肖子孫章毅回來了」。他大步上前在祖父床前握住祖父的手，才發現祖父已經瘦骨嶙峋的有些可怖。

        公主并非薄情寡義之人，莫再錯下去了。

        章老將軍重重的拍了幾下孫兒的手，便闔上了眼。他太疼了，疼了這么些日子，是時候讓他休息了。

        祖父的面容安詳，章毅感覺到祖父氣息在逐漸消失，慢慢歸于平靜，那握著自己的手啟初還有些顫抖，最終無力的松開。他此刻才終于意識到，這世上真心疼愛他的人走了。

        世人皆知章毅的母親在生他時難產而亡，卻不知他的母親余巧兒其實生完他還活了幾年。只因母親是個出身煙花之地的樂姬，身份上不得臺面，祖父雖認下了孫兒，卻對外宣稱他的生母已死，想等事情平息之后，再給父親章碩續弦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官宦之女。

        但父親章碩這個早年流連煙花之地的紈绔子弟，在遇見母親后卻一改往常的風流，變成情根深種的癡情種，不僅解散了自己的后院，更因為祖父不同意母親進門這件事而狠心同祖父決裂。他不顧尚在襁褓中的小兒，執意帶著剛生產完的愛妻遠走他鄉。可母親思兒心切，加上生產時也確實受了重創，憂思郁積加上氣血虧虛，短短幾年就癱倒在床，只能靠名貴藥材吊著命。父親資質平庸又別無所長，即使帶走了一大筆錢財，坐吃山空到最后，不得不抱著重病的母親回來求祖父開恩施救。

        對于自己不爭氣的兒子，祖父也算仁至義盡，雖然不認母親的身份，但也不計前嫌的收容了重病的母親，連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名藥天山雪蓮都找了來，但到底母親氣數已盡，就是用天山雪蓮也難救回她的命。父親日日守著母親，就在母親去世當晚，父親一夜白頭，從那以后整個人就垮了。祖父見不得父親那要死不活的樣子，章毅自記事起，父親的院子那邊就時常傳來祖父中氣十足的訓罵聲，卻對父親不起任何激勵的作用。父親就那么一直郁郁寡歡，只比母親多活了五年就心疾發作歿了。

        沒了母親的愛護，父親又始終沉溺于喪妻之痛，對自己不管不問，章毅等于是在乳母的照料下長大成人。乳母的女兒劉薇薇比他大兩歲，被乳母帶著進府做了他的貼身丫鬟，自幼生的活潑可愛，照料他的飲食起居也盡心盡力，三人的感情自然深厚，這也是為什么章毅一直都不明白自己與薇薇在一起有什么不對，而祖父趕走劉薇薇這件事也成了章毅的逆鱗。

        可當祖父此刻在自己面前斷氣時，章毅仿佛脫力般跪下，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曾經他鄙夷過自己的父親不忠不孝，可如今他做的事與父親卻何其相似！這么多年，祖父沒有享過一天兒孫的福氣，就這么撒手而去。章毅一個七尺男兒痛哭流涕，不停地給祖父磕頭。

        我趕到將軍府時，章毅已經磕的滿頭是血，也沒有停下的意思。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我輕嘆一聲，上前扶了他一把，告訴他:

        老將軍已經去了，讓他體面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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