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欲望的溝壑
回府后,樂苒心思沉重地跑去找池珩,見他悠閑懶散地躺在樹下乘涼,樂苒瞬時怒氣沖天。這個始作俑者,竟然還敢在此舒坦地睡大覺!
她這次完全不遵守什么主仆制度,直接上前揭開池珩蓋在臉上的書。池珩最喜歡拿著書邊看邊睡覺,好似在自欺欺人,同時也是在告訴別人:你看,我有用心讀書的,甚至讀著讀著,累得睡著了。
陽光直接照在臉上,池珩微瞇眼,一時間不能適應這強烈的光線。他好似睡得很熟,忽然驚醒還有些許迷糊,愣愣地看著怒氣沖沖的樂苒,伸手欲從她手中奪過書,打算翻身繼續睡。
剛剛睡醒,他的聲音低低的,黏在一起:“苒苒,別鬧!
“……”
樂苒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當真是氣得肺都要著火了。她咬牙切齒道:“池珩,你究竟同陛下說了什么?”
池珩閉著眼側過頭,稍微縮了下耳朵。他好似終于睡醒,打著哈欠坐起來,整個人懶懶散散,骨頭快要散架了,以無辜狀反問:“我說什么了嗎?我沒說什么啊!
池珩另道:“你見陛下回來得這么快?”
“池珩!你引我來蘭陵,帶我去元州,向陛下引薦我,種種行徑只是為推舉我當官。如果這是你所謂的目的,那可真是貽笑大方!”
樂苒不信,池珩冒著生命危險去處理私鹽一事,只是為給自己謀求一個官位。堂堂世子爺,隨意花點錢,什么小官買不到,何至于要攤上這么一件不討喜的事兒,只是為她這么個微不足道的小人。
況且他去元州遇見自己還是個沒譜兒的事,他怎么可能料事如神,早早已經規劃好一切,包括遇見自己?
思及此,樂苒微微一愣,不安在心中發酵,花向晚那無意間的一句話浮上腦海:“他會不會認識之前的你?”
她的心在沉淵。
池珩不解,就著這個話題:“苒苒,你不想當官嗎?或者說,當官不好嗎?有俸祿可拿,還高人一等,這么好的差事別人求都求不來呢!
樂苒嗤笑,聲音里帶了落寞:“你當真以為我只是清風寨的二當家,只是一名草寇,什么都不懂嗎?什么是官?什么又是民?所謂官場,不過是人踩人的修羅場!沒權沒勢,到頭來不過亦是別人動動手可碾死的一只螞蟻罷了。”
“民在下,官欺民,官又何嘗不是分階級的?天下除了那九五之尊是權力巔峰,其余又算得了什么?池珩,我即使不聰明,也不是你三言兩語可以糊弄的對象!”
樂苒冷笑,于心中自問:為官有什么好呢?那些人當官,收盡賄賂而不辦實事,借著官威欺壓百姓。像戴仁發一樣,縱容他人犯罪而不作為,這樣的官,有什么好當的?
池珩笑著,完全不在意的口吻,仿佛這只是一件小事,根本不足以引起他的側目:“苒苒,你既然不甘于屈居一個小官,那為何不往上爬?既然官也分階級,那便做最大的那一個!若是有誰欺你辱你,那便記下來。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你權勢通天那日,盡數還給他們,這不好嗎?”
從那平平淡淡的語言中,樂苒聽出了池珩的野心。她輕聲問,帶著篤定之意:“所以,你在謀權?”
池珩起身,湊到樂苒身邊,在她耳側低語。熱氣撲在她耳根處,輕柔的聲音帶著魅惑,勾得人失去神智:“權勢這么好,為什么不要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1,這種感覺不好嗎?”
他又忽然笑了出來,胸腔都在顫抖:“真是睡得糊涂了,怎么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講得出來。若非此人是苒苒,其他人肯定要大言不慚去參我個謀逆之罪呢!
他又在模棱兩可!
樂苒嗤笑:若她再不明白池珩的意圖,只怕她才是那個笑話。
“我不明白,你有野心有抱負,這與我何干?為什么要拉我進入這紛亂的局勢?我不過一個草寇,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勞你大費周章來圖謀呢?你大可說出來,我未必不會同意!”
池珩甩開玉骨扇,遮了一半如玉的面容,眉目傳情:“苒苒,我在清風寨講過,我無所求,我只要你!
樂苒抿唇,沉默須臾,由池珩信誓旦旦的態度,以及方才忽然所想,她忽然有些確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她笑問,愈發冷酷無情:“你早認識我?你知道我的所有底細,我會武功,會醫術,甚至——連我是女兒身,你也知道?你……你全部都知道,是嗎?”
在清風寨,包括跟在池珩身側時,她從未動過手。也許池珩聽信弟兄們之言,畢竟清風寨之人全都知道她會武功。那她會醫術呢?刺殺那日她給池珩包扎,池珩問自己是否會醫術,無果也不強求。
可回到城里時,他故意調開自己去查賬,趁此讓大夫換藥方,以此來試探自己。池珩打馬虎眼,摸棱兩可過去了。
池珩也不再笑:“是。”
一個字,重比千金。
樂苒覺得可笑,原來她所謂的隱藏,在別人眼中不過是遮丑的自以為是罷了。
“元州近海,既然回程可坐船至錦城,再走陸路回蘭陵,說明你此程根本不會經過鳳霞關。偏你從那兒路過,甚至為花向晚所抓,你是故意的,對嗎?你故意路過清風寨,故意設計讓向晚抓你,然后借這個機會引我來蘭陵。你早策劃好這一切,你的目的是我,是嗎?”
“是。”
“你不怕我會跑。因為你覺得我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定會信守承諾。你也清楚花向晚生于青水鎮,也抱著絕不會離開青水鎮的想法,會永遠扎根在清風寨。而清風寨,或者花向晚,這些都是我的軟肋。凡此種種,皆是你的把握,對于我必會留下來的把握?”
“是!
萬籟俱寂,無聲蔓延,如置身冰窖。
“而如今,你知道我的過去,而我也執著于我的生平,這更是你的把柄,是嗎?”
池珩不說話,但他的態度已經表明一切。
樂苒無話可說。對于池珩的引薦,她的確生氣,池珩好似在掌控著自己的人生,由不得自己反抗。他助推自己走上一條他設想好的路,從不過問自己的意見,隨意安排,隨意拿捏。
池珩的確是在玩弄人心,他將自己的所有全都摸透了!所以,早在一開始,他便已經預想好這一切。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此時此刻。
樂苒沉默,她終于問:“所以,你想要什么?”
池珩仰頭看天,浮云蔽日,藍色的天幕澄澈如白練。
他很平靜地問:“苒苒,看見這天沒有?萬里晴空之時,天幕完完全全現在眼前;或墨云翻涌,這藍天之下,也許早已換了顏色。”
“我喜歡澄澈的天,我更喜歡墨云翻涌的天。當烏云蔽日時,陰暗降臨人間,彼時是隱身匿跡的最佳時刻,更是辦壞事的好時機。人人尋找屋檐躲著暴雨,自顧不暇,哪里有時間會去管別人呢!
池珩笑得真誠:“苒苒,其實不需要你做什么。如今陛下安排你去哪,你聽話便是,這豈是我能掌控的;他甚至不一定會用你,這還要看你的價值,我不過只是鋪就一條路而已,陛下的心思哪里是我能猜得到的。”
樂苒冷聲道:“你以為我會信嗎?”
池珩嘆氣:“看來我在苒苒心中早已是一個失信之人!
他終于正經起來:“苒苒,我希望你能和我唱一場戲,配合我好好演出便是。然后,幫我打入敵人內部,于他們中間周旋,嗯?”
“你欺我瞞我諸多,憑什么認為我會答應你?哪怕你手握我的把柄,可池珩,人心向來最難測!
“那你捫心自問,苒苒,你會嗎?你會這么做嗎?你的情,你的義,你的所有所有,你……舍得嗎?”
樂苒抿唇,她很想硬氣地答不會?赡莾蓚字噎在喉間,上不去也下不來。她不會這么做,可她不甘于承認——承認池珩賭對了。
池珩輕笑,湊在樂苒耳邊,是勝券在握的姿態:“苒苒,你不會,是嗎?”
“事到如今還有選擇嗎?你以為你還能全身而退嗎?在元州你拿著令牌去抓捕戴仁發時,你不喜歡這種權勢在手的感覺嗎?”
“苒苒,告訴我,難道你不喜歡這種感覺嗎?生殺予奪,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權力,欲望,它不好嗎?”池珩在樂苒耳邊輕聲道,“你早已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了。”
樂苒閉眸,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頭,粉色指甲用力擠壓而泛白。她睫毛微微顫抖,顯示她內心的不平靜。是的,元州手握令牌那一次,她的確享受那種感覺。處于上位者之位,所有人皆俯首;那時獲得的滿足,讓她憤恨自己救清風寨幾十號人時的無能為力。
池珩附在她耳邊低語,像判案的法官,于犯人的惴惴不安中用輕柔的語氣緩緩判下死刑,再無翻身之日:“你也貪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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