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別離
冬過春來,白雪沉于黃沙下,日晷匆匆照幾輪。
遲暮提起筆寫下這一段相思。
見字如面,展信舒顏。
自別已有三月,不知你在東南可還順利。
恐路遙,恐戰緊,不能日日和你訴言。
前幾日相識軍中一將士,正是東南人士,便和他聊了許多,聽他說著東南人情風土,似是已經瞧見了你在遠方生活的模樣。
聽聞王妃生的好看,想來孩童亦定出眾。可惜我不是女子,不能為你生兒育女,王爺可會嫌我?
我未曾鬧青,只是它偷喝了我欲倒掉的壺中酒,還和我賣醉罷了。
新年已至,又逢一春。今日上元節,我在城中也放了一盞花燈,為你我許愿:愿今歲可重逢,共良宵。
遲暮。
齊安二三五年正月十五留。
東南多密林,蕭霽寒帶著隊伍藏身其中。
青在樹梢上瞧著,沒落下去。
待瞧見青時,已經是幾日之后了,想提筆寫封回信,還未寫完,腕上的傷口就洇透了信紙。
匆忙丟走,又回神悻悻的笑著自己,那人又瞧不見,這是做甚?
無疆用的毒越發古怪了,發簪里的銀針不記的黑了幾次,擋住了多少危機。
蕭霽寒想讓青早些走,挽上的傷卻讓他止住了手。
“王爺,屬下來代你寫吧?”萬辭在一旁輕聲問道。
“不必了。”蕭霽寒想了想回道,“他,看的出。你去幫我折段枝條過來吧。”
“是。”萬辭應道。
青又帶回了這一截木枝,遲暮雖有些失落,卻還是把木枝收好,知道他平安就好了。
黃沙風塵與他做伴,遲暮以為他在那過往里已經習慣了孤獨,可他沒有。
嘗過了清泉的甘甜,烈酒便再難入喉。
他還是會迷了途。
看行舟各有渡口,嘆夜歸人嘗溫粥,梨花盡,霽月西沉,無端掀起了一兩風,吹不散黃粱中的別離夢。
見字如面,唯愿卿安。
輕枝難解相思苦,紙上揮盡不見君。
霽寒,久久未曾收到你的消息,不知你可還好?
青匆匆跨了山海,我卻得不到你的回音。
想偷了他的翅羽,親自飛到你身邊。
遲暮。
齊安二三五年三月廿四留。
案邊椅上靠坐著的人,面色慘白,墨發披散,手中攥著白色帕子,不止的擦去來不及咽下的血。
“我也想見你。”蕭霽寒看向青,溫聲說道。
沒再提起筆,只將手中的帕子系在青的腳腕上,輕輕揮手讓它帶去。
遲暮慌了神,再顧不上什么,策馬馳去。
“店家,二兩包子,一壺水,帶走了吃。”
“好嘞,爺可還有別的需要?”
“門外的馬送你了,您給我牽一匹能跑的來,還有去東南怎么走最快?”
“您從村外的沙坡過去,要比官道快上兩刻入下一城,再遠小的就不知了。”
“好,多謝。”遲暮遞過銀子,啃著包子翻身上馬。
“小二,二兩包子,一壺水,門外的馬送你,你賣我一匹能跑的。”
“得嘞,包子剛出鍋,爺您當心燙。”
“店家,二兩包子一壺水,再換匹馬來,去東南安和王府城怎么走更快些?”
“公子要去王府做甚?那邊打仗呢,前兩日剛傳來消息,安和王妃帶著幼子不幸中毒,當夜就不在了,不知那王爺又如何了,哎”
遲暮驟然縮起了瞳孔,聽那人說完急急上了馬,他還沒事,我要再快些。
一千里,八百里,五百里,二百里
就要到了!
遲暮卻摔下了馬。
晚了,終究是晚了,依舊是他來的晚了。
———
那身上縱馬馳急的酸痛不在了,只剩下身處之地的寒冷。
冰床上的人睡的安安靜靜,無聲無息。
遲暮一步一頓地走過去,看著他輕輕的笑出聲。幾百年,他還是很想埋在那人掌心、懷中去大哭一場,卻不知怎的,哭不出了。
引渡燈中只剩下銀鈴旁的火焰微微發亮,尋不見一絲藍色的氣息。
這塵世中的歲月不會止,漠上的風要多久才能吹向南下,沒有人算的出。
一段路途剛開始就在終點畫上了句號,不走過去,就沒辦法停住。
遲暮不是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他曾想就這樣吧,等時候到了,他被反噬到消散,和那人一起化作著世間的風雨,也許還會纏綿著重逢,也許再不重逢。
他曾在少年時怕及了孤獨,終日圍著那人轉個不停。
他肆意的說著,師尊,仙路漫漫不如和我搭個伴,孤心淡欲不如同我共享云雨?
那人那時說了一句什么,遲暮記不清了。卻記得那只手向他伸來,帶他走。
遲暮盯著那盞燈看了良久,才將它抱在懷中,走了出去,沒再回頭。
———
遲暮在夢中睜開眼,躍身上檐,就看見了那人,那人站在遍地尸首的院中,外衫滑落了一半,白色的內衫被鮮血染紅。
他面前站著一位女子,女子手中握著劍,劍鋒指著他,哪怕風急了些,也會劃破他的咽喉。
遲暮不明所以,也不敢動,不過幾吸,那女子便收了劍,說了句什么,等著對面的人回答。
可那人沒說話,女子便再次揮起了劍,向他砍去。
遲暮慌了神,翻身下去,指尖彈劍,將女子一掌擊開。
女子倒在地上,卻笑出了聲,笑得詭異卻又凄涼,笑的眼角落下了兩行混濁的淚,然后拔下來頭上的發簪,笑著插在了自己的心口。
遲暮回頭看向那人。
那人卻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已經倒地無聲的女子。
“你,你還好么?”遲暮問道。
“你為何殺她?”那人反問道。
“我,我沒有,我不知,我只是以為她要殺你。”遲暮啞聲的解釋道。
那人沒再說話,舉起手里的劍指向遲暮。
遲暮沒動,鬢邊卻也悄悄滑落了幾滴汗,在肩上砸碎。這雙每每瞧見都能奪了他心神的美目,正用著他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自己。
是憎恨,是厭惡?是唯有斬之方得后快。
不對,這不對,它曾是嬌縱,是歡喜,哪怕是無奈。
可是,是怪他的,是他急急出了手,讓那女子拔簪自盡。
無意催花殘,了卻已成意,他只是害怕,明明剛剛重逢,怕及了那人這么快就消失在他面前。
那人最終還是放下了劍,收了手,轉身離開。
遲暮看著他的背影,失了力氣,癱坐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
他該追上去,卻難得的怯了步。
等他站起身來時,那人早就沒了蹤影,遲暮渾渾噩噩的走在街上,甚至不敢四處張望,想見又不敢見。
再見到那人時,已經是很久之后了,他蒙著面,遲暮還是一眼就認出了。
遲暮跟了上去,跟到了這座城外,那人走進了一戶院子。
遲暮沒再上前,一步三回頭的轉身爬上了不遠處的山腰,坐在枯死的樹墩上,望著山下。
夜深了,院中的燭光暗了下去。
天亮時,那人走出院中,進了城。
遲暮看他走遠,爬下山去,偷偷翻進了院中。
院中簡陋卻整潔,是他一人生活的模樣。遲暮走過去坐到他的床榻上,俯下身去,把頭埋在他的被子里。
不敢過多停留,又悄悄爬回山上,給自己簡單的搭了一個容身之所,坐在那里就能一眼看到他。
酉時,那人便回來了。
坐在院中為自己洗衣衫,洗過了衣衫,又升起了灶,炊煙從棚子上的煙囪里翻滾出來。
遲暮想,若是還能在他身邊就好了。
戌時,那人在院中練劍。
翩翩揮起斬斷風,衫起袖落無追形,天將黑未黑,天地昏黃萬物朦朧。
遲暮癡癡的看著,想走的近些。
亥時,那人回到了屋中。
燭火燃起,透過紙窗,映在遲暮的眼里,等到那院中暗了下去,遲暮才站起身,走到林中,摘下幾顆酸澀的野果。
躺在木榻上同他一起入睡。
大抵還是不能安心,丑時未過,遲暮便起了身,啃著果子,看向山下。
鳥雀蟲蟻剛剛睜眼,落在遲暮身上,一下一下的啄著,遲暮也懶得回應一下。
寅時,山下的屋子自里打開了房門。
那人在井水旁梳洗后,又練起了劍,直到村中的雞犬沸沸揚揚,他才放下劍去灶間忙碌。
遲暮站起身來,想看的更真切些。
卯時,新日冉冉初升。
那人還在灶前忙碌,新日不刺眼,暖洋洋的給他身上渡了一層金邊,做完早食,那人坐在院中的桌上慢慢的吃著。
剛好面對著山的方向,遲暮拉過枝條藏著自己。
辰時,那人坐在院中的桌案旁。
翻起了書卷,風不鬧,光不燥。
遲暮不覺間也放松下心情,靜靜的望著。
巳時剛至,那人便放下了書,關上了院門,向城里走去。
身影漸漸消失,這個方向已經瞧不見了。
遲暮想站起身跟過去,腿卻不爭氣的僵在了原地,一個虛晃的動作,驚飛了身旁的鳥兒,遲暮摸摸頭罵著,腿麻了。
遲暮認了命的歪在木榻上,不時起身觀望,或是起身抖抖僵硬的四肢,摘些野果回來。
戌時,那人還未歸來。
遲暮想下去看看,站起身猶豫著,終于決定了走下去,那人就回來了。
拖著一筐東西走進了屋中,燭火燃,燭火滅,沒再瞥見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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