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還是沒能忍住，那人在這日仍是晚歸，他便坐在了那院門外，等著那人歸來。

        戌時(shí)過半，那人歸來了，提著一盞燭燈，走的進(jìn)了，看見了門口蹲著的遲暮。

        遲暮站起身，支支吾吾的吐出幾個(gè)字來：“我，你，你回來了�！�

        那人把燭燈提高，昏黃的光線把兩人的面孔照的不夠真實(shí)，那人是意外的，冷著聲音開口道：“你來做什么？”

        “我，來找你�！边t暮答道，他太想知道，怎么樣才能再次站在他身邊。

        那人卻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抵在遲暮肩上道：“何事？”

        遲暮定住了身形，啞聲道：“那日的事并非我有意為之。我，對(duì)不起�！�

        那人再次收了劍，提著燈走進(jìn)了院中。

        “拂曉�！边t暮顫抖著試探開口。

        那人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半張臉融進(jìn)黑暗，張揚(yáng)的展示著眼中的不悅，“我不想再見到你。”

        自那之后，遲暮沒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在那山上搭了間木屋，靠山吃山，偶爾趁著拂曉沒出門的日子里，便拿挖到的藥材換些物品，敷衍的獨(dú)自生活著。

        像一個(gè)極度欲望的瘋子，窺探著拂曉一舉一動(dòng)。

        卻又不曾逾越。

        待到秋分，

        遲暮瞧見拂曉把夏日的衣衫洗好收起，從城中歸家時(shí)，手里拎了兩條魚，在灶前站了許久，回屋中取了劍，斬了魚扔進(jìn)鍋里。

        遲暮望著他笑，拎著藥筐去換了兩件秋衣，去山背下的河里抓了幾條魚，自己吃了一點(diǎn)，扔在地上，耐心的等著蟲蟻將剩下的一點(diǎn)點(diǎn)搬走。

        寒露，

        遲暮坐在屋前的木椅上看著山下，那人不知去哪了，兩日沒歸。

        回來時(shí)，是這日的清早，天剛剛擦亮，遲暮看見他腕上搭著外衫，身上的白袍子衣角上有點(diǎn)點(diǎn)鮮紅。

        遲暮站起來看著，身上堆積的落葉紛紛掉落下去，鋪了滿地。

        霜降，

        晨起后，遲暮裹著件外衫在山腰晃悠，不時(shí)向下看去。

        午時(shí)一過，那人在院中似是作畫寫書，檐上的雀飛來飛去，不知鬧沒鬧他。

        被扔在一旁的外衫上爬了一只蟈蟈，扯著嗓子嚷著，被嚷的煩了，遲暮傻兮兮的嚷了回去。

        立冬那日，

        拂曉在院中練劍。

        遲暮扯來一張宣紙，鋪在椅子上，捏著毛筆坐在地上，斟酌良久，歪歪扭扭的畫下一戶院子，院中的人靛青衣手執(zhí)劍，墨發(fā)披散身形姣好卻瞧不清面孔。

        小雪，地處中原雪來的不早。

        只有村中終日溢出的青煙，在昭告寒冷的到來。

        拂曉出去的日子少了，三餐匆匆在棚子里做好端進(jìn)去，大部分時(shí)候都在屋中看不見人。

        山上雖不至于光禿禿，但樹木枝葉也沒那么茂盛，冷的不愿露面。

        遲暮拎了幾只在他屋中的秋蟲，這會(huì)兒安安靜靜的，任他把它們埋進(jìn)挖好的土坑里。

        大雪，遲來的雪來了，在一個(gè)特殊的日子。

        遲暮記起今日是他生辰，十一月初七，不過，拂曉很少過生辰。

        甚至很早之前，遲暮沒提，他自己都忘記了。

        拂曉披著一件純白的氅衣，站在院中，伸手接住飛雪。

        遲暮遙遙的探去，發(fā)上掛滿片片白，同他一起，融入雪中。

        冬至了，

        拂曉院子一旁的那戶人家，母親領(lǐng)著男童，男童捧著一盤餃子，在院外喚出了拂曉，拂曉遞給了那男孩一卷書。

        遲暮跑去城里吃了一頓，羊肉餡的，配了一杯酒，那酒有點(diǎn)辣口。

        回來時(shí)，人在前面走，雪在后面掩蓋著山路上的腳印。

        小寒，倒是沒有特別冷。

        只是夜里不小心滾下了榻，摔的有些疼，遲暮走出屋去，看見山下的屋中不知是燈燭還是爐火。

        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在眼中亮著。

        遲暮回到屋中，點(diǎn)了一盆干木，燃盡了，屋中也烘的熱了，熄滅了火，繼續(xù)睡著。

        大寒，山背的河邊結(jié)了層薄冰。

        遲暮下水洗了個(gè)冰浴，出來后頭發(fā)一撮一撮凍住，一掰就帶著頭發(fā)一起斷了。

        遲暮在木椅上鋪了塊毯子，坐在上面掰發(fā)梢玩。

        山下的那人總在雪夜出去，沒提燈燭，便不知是何時(shí)歸來，只是第二日的炊煙還會(huì)點(diǎn)起，遲暮瞧見了，就躲進(jìn)屋中睡去。

        除夕那日，城中放了煙火，拂曉站在院中遠(yuǎn)遠(yuǎn)的抬頭看去，遲暮在山上看著他。

        立春，回暖的日子該是不遠(yuǎn)了。

        上元節(jié)那天晚上，遲暮坐在椅子上等著，終于等到拂曉走出了屋門。

        煙火在山頂點(diǎn)燃，各色的線線點(diǎn)點(diǎn)炸向夜空，劃破了層層黑暗。

        拂曉住了腳步，向上看著，遲暮看不清他的臉，想來他應(yīng)是喜的。

        他今年仍想學(xué)著女兒家一般去許愿，他想回到他身邊，不止今年，不止夢(mèng)里。

        雨水，

        二月二那日，村里在燒頭肉，做熏蟲，等著這日的太陽從東邊抬起頭。

        遲暮站在山腰和他們一起等著，只是那人今日似乎貪睡了，還是嫌了鬧沒出屋來。

        時(shí)至驚蟄，

        氣候回暖，幾聲春雷乍動(dòng)，驚醒蟄伏于地下越冬的蟄蟲，木屋旁的樹木，伺機(jī)而動(dòng)的準(zhǔn)備將他再次藏起來。

        花朝時(shí)，沾了雨意的桃花，給這座山繪了一筆淡淡淺淺的胭脂。

        村里的人拎著鋤頭下田松土，拂曉在院中不知栽了些什么，遲暮悄悄看著他忙碌了一整日。

        春分，

        遲暮去買了一顆梨樹和一些稻谷種子，梨樹種在了屋外椅子旁，這次不能催著它生長，遲暮也不急。

        梨樹小小的一顆，卻盛下了遲暮的所有言語，絮絮叨叨都裝進(jìn)了每一片葉子中。

        拂曉又開始每日去城中，傍晚歸來的日子，遲暮不知他都去做了什么，也沒去參與過。

        寒食又清明，

        吃了一日青團(tuán)，遲暮想著明日定要燒些肉來吃。

        第二日一早，山側(cè)不斷有人前來祭祖，煙霧繚繞著這整座山，遲暮跑到城里去，又擔(dān)心自己的木屋別被燒了，匆匆跑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遇見了拂曉，遲暮捂著臉快步走過去，他不知，后者停住腳步，看著他的背影良久。

        谷雨，春雨匆匆。

        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日，不急不躁，但是及時(shí)，秧苗初插，作物新種，貪婪的張開懷抱享受著滋養(yǎng)。

        遲暮在屋中窗內(nèi)提起筆，想畫一畫眼前這顆小梨樹，畫完舉給梨樹看，梨樹隨著風(fēng)搖搖枝丫，轉(zhuǎn)向一旁。

        遲暮笑罵它不懂欣賞，等它結(jié)了果子，一定把它薅禿。

        立夏，

        幾日不斷的雷雨，惹的遲暮煩躁，拔來一片草葉，放在嘴邊吹響。

        木屋的窗上落了幾只山雀，梳理著淋濕了的翅羽，然后嘰嘰喳喳的給他伴奏。

        這是一首熟悉的曲調(diào)，熟悉到張口調(diào)子便來了，時(shí)間過了太久，遲暮忘了是怎么學(xué)來的，卻記得有人說過一句“很勇敢”。

        小滿，

        苦賣菜生的遍地都是，遲暮折來幾朵花，別在梨樹枝丫上，假意它開了花。

        黃色的小團(tuán)子花和梨樹實(shí)在不相稱，落了雨時(shí)，不過一會(huì)兒，就掉在地上，埋進(jìn)泥土里去了。

        拂曉朝起暮歸，讀書練劍，沒有變化，遲暮也不知倦的日日瞧著。

        芒種，

        忙種，插秧種稻，忙收麥，田間的每個(gè)人都在忙著。

        到了五月初這會(huì)兒，走進(jìn)城里的路上，不是那么好過，遲暮看見男人拉著孩子的手腕在前面拖著走，女人在后面追著哭。

        舊糧見底，新糧未熟，貧苦的人家鬧起了饑荒，難過的不知到底是稚兒還是父母。

        遲暮摸摸自己腰帶里的銅板，都扣出來，走過去遞到那男人手里，沒有言語，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夏至，

        拂曉在院中案板上揉了面，不知怎的和面團(tuán)發(fā)了脾氣，揉一半，便扔在那里不管。

        站在一旁看了許久，才繼續(xù)擺弄起來。

        遲暮看著他癡癡的笑，瞧見他衣袖上沾到的一大片白，在靛青色的外衣上尤為顯眼，遲暮便不笑了，跑去城里買了兩張薄餅來吃。

        端午前一日，遲暮買回蜜棗子，摘來荷葉，包起了粽子。當(dāng)日早早便煮好，挑選了幾個(gè)包好看的，悄悄掛在了拂曉門前。

        拂曉出門時(shí)，果然瞧見了，把粽子拎在手中好一會(huì)兒才拿進(jìn)了屋里。

        遲暮把手里的艾草當(dāng)蒲扇，搖的它直掉葉子，看那人進(jìn)了屋，才甩手扔掉。

        小暑，入伏。

        竹深樹密蟲鳴處，時(shí)有微涼不是風(fēng)。

        樹木的枝葉擋住了刺眼的陽，遲暮悠哉的靠在木椅上等著那人歸家。

        那人這日倒是早早回來了，從井中拎了幾桶水去屋中，遲暮起身回到自己的木屋里，假寐著。

        大暑，

        蟬聲嘹亮，夏意正濃，遲暮每每傍晚，就把自己泡在山背的河水里不愿出來，活水總是清涼的快，再扎進(jìn)水底，摸幾只魚上來，也算是有了樂趣。

        乞巧節(jié)這日，遲暮跑到城里湊熱鬧，街上好多女兒家挽著身旁的姊妹，和彼此分享著新繡的花樣，新買的發(fā)簪，遲暮挑了一間茶樓靠窗坐著，選了一杯花釀慢慢品著。

        茶樓的唱臺(tái)上演著‘牛郎織女’。遲暮聽的時(shí)候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若是每年都能見到，哪怕一面，是不是也比我們?nèi)绱艘�好�?

        往回走時(shí)，他便見到了那人。

        那人行色匆匆，與身旁的氣氛格格不入，險(xiǎn)些相撞時(shí)，兩人皆停住了腳步。

        遲暮的心事縈繞，又被一旁惹去目光，回神時(shí)，那人便在眼前了，“好，好久沒見�！边t暮支支吾吾的開口。

        拂曉的眼里更多的是意外，卻還是橫著劍鞘抵開前路，“讓開�！�

        遲暮再次放棄了跟上去的想法，乖乖回到山中，坐在木椅上，搖著一片大大的葉子，候著那人歸家。

        即使不愿交集，遲暮也愿意釋然，這樣遠(yuǎn)遠(yuǎn)看著，也是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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