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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憎會


立秋了,

        雨水落的少了,天氣還是熱的,小梨樹在這半年里長的很快,來時不過搭在遲暮的膝蓋處,這會兒的枝丫可以靠上了他的肩膀,遲暮日日都要站過去,和它比比個子。

        中元節那日,遲暮早早跑到山背去,若是晚了,就要聞見那從山腳隨風卷上來的煙,那是附近的村民在焚紙錠、祭香燭,雖不會燒了他的小木屋,但是難免嗆人了些。從護城河而游來的河燈,順著水流途徑遲暮面前,一盞卡進了石頭縫中,遲暮走過去把他撈起,重新推入水中。

        不用細瞧,上面無非寫著請求逝去的人保佑后人的平安,富貴。

        遲暮不喜這些。如果逝去的人真正無法挽回了,他希望他不要記起從前,再無瓜葛,是風或雨都自由。

        但又不愿承認,總有人把這瓜葛當成了執念。

        處暑,暑氣漸漸止,秋雨攜涼風。

        悶熱了好幾日,遲暮日日給小梨樹澆著水,這日終于不用了,一場秋雨帶來一陣涼風,慢慢的就不燥了。

        拂曉的生活還是一切如常,安靜、平靜的不那么真實卻又如此真實。

        遲暮日日看著,從不會倦,畢竟這是他持續孤寂一生中難得的波瀾。

        白露,

        天氣涼下來了,早晚時坐在木椅上,要披件外衫了,山下那人要比他怕冷些,出門穿著歸來亦未變。

        中秋那日,月亮瞧著要比往年瞧見的都圓,遲暮看見他的月亮一人在院中練劍,停步望月,臉龐和衣擺皆融進月色。

        他的霽月當真是寒冷的。

        人終究會被少年不可得之物所困其一生,孤月無情,他只好借蹉跎的歲月來聊以慰藉。

        再昂頭時,月亮毛茸茸的,偷偷笑著,也不清晰。

        秋分,一年恍然而過。

        遲暮整理著木屋,掏出去年買來的冬被,早早搬出來。

        重陽節那日,遲暮被窗外的言語聲驚醒,側耳聽去,是登高的村民議論著,這里何時住了一戶人家,添了一間房子,不知何人住在這里。

        遲暮沒出去,不想搭話,等人聲走的遠了,向著山頂過去,他才悄悄起了身,鉆進城里,吃了一碗清湯面,又剝了兩顆紅蛋。

        街上飄來陣陣菊花酒香,只聞一聞,似是都要醉了人。

        節氣輪轉,風雪交替,兩條沒有規則的線,難以相交,又不完全的相斥。

        第二年,小梨樹又竄了三尺多高,遲暮把椅子搬到了它的腳下,坐在那里的時候,可以背靠著它。

        每日里絮絮叨叨的話,催著它一片接著一片的長出新葉子,抽出再一根枝條。

        拂曉的生活仍是一成不變,朝出暮歸,鄰家的男孩有時見他在家,來討借幾本書卷。冬日時還是會趁著雪夜拎著劍出去,有時受了傷,遲暮也只能遠遠的窺著,不能向前。

        第三年,上元節那日,遲暮在枝丫上掛了許多紅色的祈福帶,和城里的寺廟學來的,聽聞這樣許愿會很靈。

        傍晚時如常一樣放了煙花,那人如常的望著,煙花絢爛短暫,悄悄對視的時刻也就不過爾爾。

        梨樹不是小小的一顆了,舒展著枝葉給他遮陽擋雨,就連小木屋都被藏到了肚子里。

        今年開了花,花骨朵小小的,遲暮日日盯著看,花兒沒爭氣,開了幾朵便不開了,匆匆落了,沒留下一顆果實。

        第四年的夏至那會兒,梨樹上的梨子成熟了,有一顆熟的太透了,自己滾到了地上,遲暮才敢把剩下的摘下來,嘗了兩顆三顆,都沒那么甜,但也足夠爽口,擇了幾顆長的好看的,偷偷拎下山去。

        掛在院門上好幾日,那人也并沒拿下來。遲暮沒那么失望,覺得明年的或許更甜些,再拿下來也不遲。

        可這年臘月二十三,雪下的比往年都要大,拂曉已兩日沒有歸來,遲暮的氅衣上落滿了雪,把他埋起堆成了個雪人,身下的暖氈早已僵硬。

        歸來時,他身旁多了一個人,像是一名少年,在拂曉前方踢踏著雪,圍著他轉,很是活潑。

        遲暮看不清他有沒有說話,又是什么神情在回應,睫上的雪越過眼睛落了下去,站起來抖抖身子,回屋去睡了個昏天黑地。

        動物冬睡來躲避寒冷,遲暮不肯起的躲過了大年。

        山下和城里的爆竹聲又炸來了上元節,遲暮賴皮的怕放給別人看,榻下的煙花筒被推向角落,鉆回了被窩。

        天黑下去,門外卻迎來了人。

        門是被踢開的,冷風灌進來,遲暮打著冷顫蹦到地上看著來人。

        “你,你,你怎么來了?”遲暮瞪大著眼睛,啞著嗓子開口。

        拂曉把手中的燭燈放在木桌上,拔劍抵在遲暮的胸口。

        睡時穿的少,這會兒門未關上,爐火也早就滅了,遲暮冷的打著抖,劍尖隨著他輕輕劃動,不輕不重,癢的微微發疼,“我,我,我。”遲暮不知說什么,這些太過意外。

        拂曉看著他好一會,才收了劍,從燭燈里拿出燈芯來把他木桌上的燭也點亮。

        屋中沒了昏暗遮擋,遲暮從一旁抓來衣衫,匆匆穿好。

        “今年,怎么沒有煙花?”拂曉沒正眼看他,話卻是問他的。

        “今年你知道是我?”遲暮含糊的回話,又驚訝的問道。

        “恩。”拂曉點頭。

        “我,不小心睡著了,我這就去點。”遲暮胡亂的解釋。

        拂曉站在一旁看著他趴在地上,手在榻底摸索著,自己轉身走出了門,坐到了那樹下的木椅上,祈愿的紅布條垂在一旁,他也沒瞥過一眼,只看向自己的院子,隔院的屋門前有位婦人拉著身旁的少年遠遠望著他的方向。

        遲暮抱著煙火筒走出去,大概是遠遠瞧的久了,人在面前,卻不敢抬眼。

        搓好了引火的麻線,遲暮一手端著燈芯,一手護著火苗,站在一旁糾結著如何開口。

        “山上瞧著,應該沒有在山下看的好看吧。”拂曉道。

        “是吧。”遲暮答道。

        拂曉無言,握著劍指向煙火筒,示意他點燃。

        煙火竄上天時照亮了兩個人的臉龐,遲暮昂頭看去,煙火當真很美,視線落下時,撞進了另一雙眸子里。

        “你喜歡么?”最后一響煙花放完,遲暮干巴巴的道,“定是沒有在山下瞧著好看。”

        拂曉不答,直直的盯著遲暮的臉,像似要生吞活剝般。

        遲暮手里的燈芯流下的蠟油燙的手心發麻,卻仍不敢撒手或是把他吹滅。

        良久,拂曉終于站起了身,揮劍,劍風斬斷了燭火,山腰這一方天地只留下黑暗,吱呀吱呀的踩雪聲送著他下山去。

        又過了一年的雪夜,拂曉在那晚沒能歸家,遲暮也遠遠的消失了身影。

        一個隱在人中的打手,在那閨中女子的面前,殺了她的全家,可他的命令里沒有她,卻又陰差陽錯逼死了那女子。

        拂曉恨過那個陰差陽錯到來的人,卻發現只一眼而已,他的恨里就被添進了別的東西,不知道是什么,卻真切的令他感到了不安。

        他曾在一年的初雪日里,無意瞥向山腰,看見了一個身著玄衣的人,只身站在白雪中;

        他曾在上元節看見了荒山上放出的煙火,看了兩次后,他去了那山腰;

        也曾感覺到了時時盯著自己的視線,想去斬斷,卻聽見了一段曲調,明明陌生,越又覺得早有耳聞;

        隔院的寡母帶著少年,日子總是清苦,拂曉便常常與他們換些什么,后來他和那少年說,村旁那山上住了一個會在上元節放煙火的人,比城里的還好看;

        每年端午時吃的粽子比街上賣的甜些,多放了一顆蜜棗,剛好是他所歡喜的口味;

        院門上掛的梨子他不想收,不知為何,大抵是自小開始,他總覺得梨就是離,便不喜。

        拂曉下山時,想說一些話,卻又不能理解自己。天馬行空的問題,問一個陰差陽錯的人。

        為什么,我恨不起你?為什么你要悄悄看著我?為什么每每看見你,我心里都有一點難過?為什么離你近的時候,便會覺得像極了失而復得?

        還有,你叫遲暮么?

        還有,祈愿條上寫的,愿拂曉常安,與遲暮重逢,不止今年,不止夢里,又是何意?

        你能不能回答我?

        這是夢么?

        ———

        拂曉回到那昏黃之中,虛無般醒來。

        酸澀的胸口告訴自己真的發生了很多很多,可卻不記得了。

        不記得有多久,大抵是很久很久,他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從哪來,這是哪,我是誰?

        昏沉沉突然睡去,空落落流淚醒來,享受著嘗試喚醒回憶時,腦海深處傳來的疼痛。

        成了渾渾噩噩之中的消遣,孤獨中的鬧劇,兇狠的折磨著,等到徹底忘卻再期待下一次的到來。

        無日無月,不見風不見浪。

        記憶像一把刀子,因為模糊的人影不斷出現,就地一滾,刺破層層虛無的盔甲,疼得死去活來,把叫做執念的東西一片一片都滾進去,重新站起身,踱著步子走起來,還原出一個似新非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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