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均天大王(二十)
這日晌午時分,崔瀅的衛隊到達淶州,后半程果然再沒出過狀況。
淶州方面與唐梅交接時,唐梅趁著崔瀅不在場,一口氣把偷來的糧車大都算在自己名下,只給崔瀅留了一車,還笑瞇瞇地對海月說,這是給郡主的答謝,請她務必不要客氣地收下。
海月哪知道她們兩人之間的私下約定?見她平白無故送一車糧食,倒十分不好意思,推讓了兩回。
唐梅豪爽地拍胸脯,一副慷慨大方的樣子。海月這才真心謝過唐梅,替姑娘收下了。心里想著,淶州人生地不熟,又到處都是亂民,有了這一車糧食,起碼姑娘的基本食用算是有了著落。心頭歡喜,看唐梅也順眼不少。
唐梅也很高興,想了想,這事不能瞞太久,再說自己也得意得很,當然要去崔瀅面前炫耀一二。問明崔瀅所在,徑直跑去醫館,先看過了尖哨子,見他氣息微弱,面如金紙,也不禁有些難過。
崔瀅一直守在尖哨子床前,不停地打水擰帕子,替他擦汗降溫。聽了唐梅貌似漫不經心,實則沾沾自喜的話,也沒什么大的反應,只嗯了一聲,淡淡說了句,你挺會抓時機的。依舊全神貫注在尖哨子身上,再不理她。
唐斌也在旁邊幫手。郡主就在這里,不肯片刻休息,他勸阻無效,只好自己盡量替她承擔。譬如替尖哨子翻身擦背之類的活計,他自然不肯讓崔瀅去做。
他如今是尖哨子的郎中,需得不時根據尖哨子的情況調整用藥。義軍有人回事的,也都找來醫館,一時忙得□□無術。
唐梅站了一會,自覺無趣。唐斌只是在她進來時,責備了一句:“以后不準亂跑,要去什么地方,先告訴我。我找人送你去。”此后忙著手里的事,再無暇跟她閑聊。她插不進手,干脆轉身去到灶房,幫忙燒水傳送。
到了傍晚時分,奉三娘忙完自己的事,也來到醫館,尋唐梅敘話。
“寧華郡主啊,她這個人很討人厭。”唐梅見她打聽崔瀅,正是騷到癢處。柴也不加了,水也不燒了,全交給旁邊醫館的下人。
拉著奉三娘走到后院少人的地方,義憤填膺地說道:“你也見到了,她霸道自負,以為自己就是全天下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圍著她轉。又獨斷專行,尖哨子生死那么大的事情,她也不肯聽我哥哥的,自己就替人家做了決定。尖哨子跟她非親非故,也不知道她哪里來那么大的臉面?還有啊,人家尖哨子少一條胳膊也不影響活命,老人家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嘛,連我哥哥都建議選第一條路。她非得自作主張,讓尖哨子要死不活的,也不知道熬不熬的過去。你看,我說她霸道蠻橫,從來不替別人考慮,是不是一點沒說錯?”
這個嘛,奉三娘子的性子,倒并不是信奉這句老話,否則當初也不會以女子之身,鋌而走險,走上占山為王的道路。所以只含糊應了一聲,又揀自己關切地問:“依你看,這個郡主對朝廷是不是十分忠心?會不會做出出賣我們的事情?”
“她是朝廷的郡主,當然對朝廷忠心耿耿了。”唐梅沒想到她問這個,不好發揮,只能就事論事,“至于出賣義軍的事情,她以前就干過。劉公道的人馬就是被她設計,全數賣給朝廷的,所以劉公道老想殺她報仇,后來不知道怎么的,被哥哥勸住了。”
奉三娘子眼角肌肉跳了跳,眼中殺氣一閃而逝。又問:“她這人平時心術如何?會不會一些狐媚魘道的手段?”
“心術?”唐梅被她問得一怔,“她心術倒是不怎么壞,對村民都很好啊,鄉下的大娘大爺小孩子都喜歡她。——咦,我想起來了,她這人心機很深,想做什么事情,會提前很久,做很長遠的安排。”
她一頭想,一頭慢慢開始說以前的事情,崔瀅怎么忽然找來自己家,提出那個匪夷所思的擋煞的要求,又說起那個改變他們家命運的盲道人……
奉三娘子疑惑地看她:“你沒有告訴你哥哥,那個女人跟盲道人之間的事情?她殺了盲道人,他二人之間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我沒有告訴他。”唐梅怔怔地,腦袋耷拉下來,“奉家姐姐,你是沒看到哥哥那時候的樣子。他一顆心全都在她身上,她笑,他就高興。她生氣,他就急得團團轉。她要是哪天陰著臉,不管什么原因,他總要想盡一切辦法,逗她笑出來,他才能安心。我不敢告訴他,我怕他知道了受不了。更怕他知道了,卻完全不當回事。”
她抬起頭,沮喪無助地看著奉三娘:“奉家姐姐,你今天也看見我哥哥的樣子。你說郡主在城頭拿弓箭指著他,都這樣了,他還是圍著她轉,生怕她累著苦著不開心了。有時候我也恨他不爭氣,被一個女人拿捏得死死的。可我沒有辦法,我試過,我爭不過郡主。她只要那樣子看我哥哥一眼,哥哥似乎就魂兒也不見了,心也跟著她走了。”
奉三娘眉頭一皺,不愛聽她這些自怨自艾的話。想了想,忽然道:“你說你父母死于一場大火?”她看著唐梅,慢慢問道:“有沒有可能,這是那個女人叫人干的?”
唐梅眼睛瞬間睜大,說話打結:“你……你說什么?”
奉三娘理著自己的思緒:“你說的這些事情,歸結為一句話,就是那女人想要你哥哥跟她走,理由是替她擋煞,或者別的不可告人的目的。為了達到她的目的,她最希望的狀態,自然是你哥哥無牽無掛,無親無故,只有她一人可以投靠。”
“可是,可是,她對我還算可以。”唐梅腦袋里一團漿糊,下意識反駁。
“你?”奉三娘看了她一眼,“你只能跟你哥哥走,又不能做他的主。她對你好,正好讓你哥哥對她放下疑心戒備。”
“她對我也算不上好,我覺得她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覺得我蠢,不如她聰明……”唐梅喃喃自語,臉色漸漸發白,輕聲道:“難道那把火真是她叫人放的?她頭晚說了,要去我家,找我爹娘求情,出一筆錢,讓我哥哥跟她走。我們當然都信了她的話。誰也沒疑心過她。可是,可是,當晚我家就著了火,我爹娘被燒死了,自然她也不用再跟我爹娘求情,也不用擔心我爹娘不同意。我哥哥那會兒已經偷偷喜歡她了,葬了爹娘后,自然就跟她走了。一切都這么順理成章……”
她漸漸發起抖來:“難道這一切,都是她的算計?她從一開始就打算要我爹娘的命?她,她怎么這么狠毒?”
“所以我才問你她平日的心術。”奉三娘子有些不忍心,安慰道:“你如今想明白了,找個機會跟你哥哥說明,也能讓他及早看穿那女人的真面目,這也算是好事了。”
“她殺了我爹娘,我和哥哥卻把她當作好人。”唐梅眼中閃過憤怒的火光,她捏緊拳頭,“我要報仇。”
“現在不行。”奉三娘子忙道,“她如今是青州方面派出的使者,你不能擅自殺了她,到時候我們義軍會十分被動。等議和的事情告一段落,你再跟你哥哥商量報仇的事也不急。記住,到時候一定要告訴你哥哥,你們爹娘的血海深仇還沒報,他為人子,豈能安心?”
唐梅聽她說得鄭重,按下滔天的怒火,點點頭:“好,我記下了。”
奉三娘子遲疑了下,壓低聲音問道:“那個郡主,是不是行為不太檢點,勾三搭四,跟很多男人不清不楚?”她朝前頭尖哨子所在的病院抬眼示意,“譬如尖哨子,竟然拿命替她擋箭,他二人是什么關系?”
“尖哨子?他是郡主……那個女人的箭術師傅,教她射箭。后來,那個女人公開揭露自己未婚夫的罪行,其中一條,就是奸殺了尖哨子的亡妻,算是替尖哨子報了仇。尖哨子當她是恩人……呃,好像也不只是恩人那么簡單。”唐梅回想起自己見到崔瀅與尖哨子相處的場景,有些疑惑起來,“好像她們之間,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勾搭,不過尖哨子很聽她的話。”
奉三娘子卻為了另一件事吃驚:“她另有未婚夫?那又是什么人?”
她二人在后院抽絲剝繭,分析崔瀅的性格和過往時,崔瀅正在前頭,看著尖哨子突然嘔血,手忙腳亂地替他收拾了,守在他床邊,茫然無措。
“我是不是選錯了?”
唐斌把染了血的被褥拿出去,重又回來時,崔瀅沒有抬頭,卻輕聲問了一句。
唐斌走到她身邊,彎腰握住她的手,沉聲道:“郡主,記住我說過的話,無論選哪條路,最重要的是,不要后悔。一旦選定,不要再去想別的。”
崔瀅抬頭看著他,寶石般的眼眸如今毫無神采,目光渙散:“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對了……我很少有這樣的感覺。”
“沒有人知道哪條路是對的。”唐斌溫聲道,“所有的選擇都有風險和遺憾。你一定要堅定,如今你是尖哨子最后的依靠,他剛才囈語時,念你的名字多過他的亡妻。”
崔瀅點點頭,低聲問道:“你不生氣?”
唐斌嘴角牽動,想要微笑,卻笑不出來,只好沉默。過了一會兒,輕聲道:“我早就看出來了。他看到你的時候,眼睛分外地亮。”
崔瀅凝視著他,慢慢道:“我跟尖哨子有過一個約定。將來此間事了,我會帶著他遠走天涯。”
唐斌眼皮垂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站起來,轉身大步走出屋子。
崔瀅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苦笑。
回頭看著尖哨子,低聲道:“尖哨子,你聽見了么?我說過的話,一定會作數。你若想要我還債,就快點好起來。”
門外有人聲,似乎在爭執什么。片刻之后,唐斌去而復返:“陸尚書知道你來了,想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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