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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均天大王(二十九)


經過盧尚書與淶州方面的反復磋商,雙方基本確定下來,招安儀式分為兩部分進行。其一為明義君代表淶州城守方面接受“淶州宣慰使”的職位,改旗易幟,成為朝廷治下唯一一處中原羈縻州。

        在此之前,則是一出“均天大王在世間功德圓滿,在真龍庇佑下,涅槃升天,回返光明神界”的大戲。按照盧尚書與唐斌敲定的方案,均天大王的升天必須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且務必妥善表達出“人間使命已盡,真身回返天堂。此后但有奉我名者,皆為偽神”的意思。

        盧尚書一把年紀,看盡世間人事,卻也私下對崔瀅感嘆:“想不到那匪首年紀輕輕,竟能真正置生死于度外。說起諸種身后安排,那樣子竟不是假裝出來的平靜。老夫一把年紀,于黃泉日益近矣,卻也做不到他這樣坦然。慚愧,慚愧!”

        崔瀅微微一笑:“尚書抬棺出京,悲壯之處,哪里比他差了?”

        盧尚書想起出京之時自己的緊張決絕,再比對時下唐斌的表現,搖頭道:“不一樣,不一樣。老夫是迫不得已,也有做給別人看的的成分。這匪首竟似真看淡生死。他們這所謂摩尼教,難道真能叫人畏生而樂死?”

        “人無不樂生。世間民眾,如能今世安居樂業,日子太平順遂,誰肯去虛無縹緲的西天秘境?說到底,還是世間苦,人生苦,人心才會起了棄絕之念。雖然匪首甘愿配合朝廷,徹底根除流民借摩尼教作亂的機會,但朝廷若不以蒼生為重,上下官吏仍視百姓為彘犬,百姓自然便有不畏死之勇,天下只怕仍會動蕩。”

        “郡主此言,倒與昨日匪首臨去前的一番話頗有暗合之處。”

        盧尚書回憶起昨日情形,帶著青銅面罩的青年男子長身而立,神色平靜,緩緩言道:“我有一言,請尚書與朝堂諸君三思。均天可死,摩尼可滅,可世間尚有彌勒、蓮母、天師諸種名號,千年以降,薪火未絕。我能為朝廷做的,其實微不足道。還望諸公以百姓為念,為天下人謀一個真正的可活之路,才是掃清世間迷霧邪法的根本大道。”

        崔瀅靜靜聽盧尚書轉述,沉默半響,方道:“百姓苦,蒼生苦,這是我去了田莊后,親自在鄉下所見所聞所感。匪首起自民間,想來更是深有切身體悟。尚書,民情哀苦,民意鼎沸,上位者不可不察啊!”

        從盧尚書處告辭出來后,崔瀅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海月跟在她身邊,奇怪問道:“姑娘,怎么停下了?”

        崔瀅仰頭,望著四月的清和長天,聲音輕輕:“海月,我要去做一件注定會讓我后悔終身的事情。我心里有些難受,不,我很難受,心里很痛。”

        海月睜大眼睛:“那姑娘干嘛還去做?”

        過了一會兒,崔瀅目光轉向她,微笑起來:“因為,這就是我呀,總是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海月,你性子不像我這么執拗,若是換做是你,你一定可以做得比我好多了。”

        海月跟在崔瀅身后,一時暈乎乎的,如墜五里云霧。姑娘好似在真心地夸她,但是這夸獎,聽著怎么那么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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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公道從屋里出來時,看到奉三娘站在門口。

        “還是不行嗎?連你也勸不動他?”

        劉公道搖搖頭,看著奉三娘眼中微弱的火光逐漸熄滅。

        在他之前,義軍各位首領都去找過唐斌,苦口婆心,打砸發泄,抱頭慟哭,一一試過。唐斌也不解釋,等他們稍微平靜,便開始交代他走后諸般后事安排。眾人鬧了這幾日,從最開始的驚駭氣怒,到今日的無奈沮喪,不得不一日一日地慢慢接受,大王果真要以身殉道的事實。

        劉公道與唐斌的交情又分外不同,奉三娘未免抱了幾分渺茫的希望。

        “我陪他喝了一下午酒。一大半都是我喝了,他連酒都不肯多喝。——其實是他在陪我,想要讓我能夠好受一些。”劉公道嘆道,“他坐在那里,雖然仍舊說話微笑,我卻覺得他像是早已經死了。”

        奉三娘眼角一陣酸熱,她重重抹了一把:“劉大哥別說胡話。我去一趟桂城,我去把唐梅換回來。她是大王的妹子,大王總要想一想她。”

        “三娘,不要這樣。”

        隨著這聲柔和而疲倦的話聲,唐斌在門口出現,嘴角仍帶著微笑:“你們站在門口這樣說話,當我是個死人聾子嗎?”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再說,你馬上就是個死人了。”奉三娘眼角的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

        唐斌不好再說笑,斂了笑容,溫和地看著她:“你不要去桂城,以免節外生枝。淶州事務一旦塵埃落定,霍將軍一定會把唐梅和花姑全須全尾地送回來。勞煩你,到時替我好好跟唐梅解釋。”

        奉三娘張嘴,還沒說話,身后傳來一聲尖利刺耳的女子聲音:“你要跟我解釋什么?解釋你為什么答應爹娘的事情卻又不做到?解釋你心里壓根兒沒有我這個妹子?解釋你要去西天極樂世界享福,卻不肯帶我一起?解釋你把我一個人孤零零扔在世間,喂狼喂狗?”

        幾人循聲望去。唐梅站在門外三尺開外的地方,身邊陪著一個輕袍緩帶的少年公子。

        唐梅一雙眼浮腫發亮,好似泡過水的油核桃。她死死瞪著唐斌:“你說,你要解釋什么?”

        唐斌望了她一眼,先對她身邊的少年公子抱拳致意:“二公子,久違了。”

        崔浩懶懶地舉手還禮,桃花眼頗有些好奇地打量他:“聽說你要舉火焚身?你的好先生,我那好姐姐,就沒想過阻攔你嗎?還是你連她的話也不聽了?”

        一直以來平靜如深潭的唐斌,因為他這句話而神色一滯。頓了頓,方低聲道:“二公子說笑了。”

        既是人家兄妹二人的私事,崔浩和劉公道識相地告辭。奉三娘卻被唐斌留下,與他二人一同進屋。

        奉三娘很快就知道唐斌為啥會留下她來。

        進了屋子后,唐梅又哭又鬧,一會兒鬧著要找繩子上吊,一會兒哭得要斷氣似的,兩眼翻白。唐斌去哄她,反被她又抓又撓,此時臉上沒帶面罩,抓出一臉血珠子。

        唐斌與她到底男女有別,只好請奉三娘出手,牢牢將她抱住。他站在一邊,絞了熱帕子替她凈面,慢慢解釋:“小妹你聽我說,先前的均天大王把名號傳給我時,已有明言。他其實也不在乎這什么名號,只要窮苦人能有飯吃,有活路,有沒有這個大王,有什么要緊。我既是接了他的名號,總要盡自己的力,替他完成心愿。”

        “我心里自然是想著小妹的。等淶州事了,你愿意繼續留在淶州,三娘絕不會讓你受委屈。你若想回去替爹娘結廬守墓,我也跟劉大哥他們說了,找人護送你回去,不會再讓你被鄉鄰欺辱。我留下的這些銀兩,雖然不夠你錦衣玉食,卻也能保得一生衣食無憂了。你向來心里有打算,是十里八鄉都夸贊的聰明姑娘,一定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唐梅望著他,那些從她娘身上學來的撒潑招數一時間再也想不起來,心里又急又痛,五臟六腑似都燒著大火,扯著嗓子哭吼道:“我的日子,我的日子,你知不知道,我的日子,是要跟你一起過的?爹娘生前,就等我年齡到了,你娶了我,我們一起把日子過下去。我娘臨死前叫你照顧我一輩子,你怎么才能照顧我一輩子?自然是娶了我,一輩子好好待我,這才算你還了我爹娘的恩情,才算你做到了你答應我娘的事啊!你要去喜歡郡主,我拗不過你。你要跟這個奉三娘拉拉扯扯,我也忍了。我心里想著,我除了你身邊,哪兒也不去,誰人也不嫁,看你怎么擺脫我?你總歸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這就是我的打算。我的私心。”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已經接近嘶啞,渾身發抖,哆嗦著道:“可我沒想到,你居然要去死。你為什么丟下我?你為什么讓我的打算最后落得一場空?你做了我十五年的哥哥,從小疼我愛我,為什么臨到頭來,卻要拋下我?”

        她終于力竭,伏在奉三娘懷里,哀哀哽咽:“哥哥,這世上這么大,人這么多,可你走了,我去找誰來給我煮面,誰會在我不開心的時候,替我上山打野果子?誰會為我蒸一鍋新酒,兩個人也要熱熱鬧鬧地過年?又有誰,會為我十幾年勞心費力地,做一架待嫁的拔步床?”

        奉三娘一邊拍著她后背,一邊問道:“你此前不是說,你們爹娘的死,似乎另有隱情?跟一個什么盲道人有關?”

        唐梅霍然抬起頭,激動得站起來,盯著唐斌,急促道:“對,哥哥,我差點忘了這件事。你還記得盲道人嗎?那個說你是文曲星,害苦了我們一家人的盲道人?”

        唐斌微微皺眉:“自然記得。你后來見過他?”

        唐梅短促地笑了一聲:“我見過他?我是見過他,不過他那時候已經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桂兒親眼見過他活著的樣子,我都不敢認這就是盲道人。”

        盯著唐斌困惑的神情:“他被郡主殺死了,就在王府田莊的水塘里。桂兒那夜躲在蘆葦叢里,親眼見到郡主殺死他后推下水塘。”

        唐斌茫然看著她:“郡主為什么要殺他?”

        “郡主為什么要殺他?哥哥,你那么聰明,還想不明白嗎?這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郡主設下的圈套,那個盲道人,也是她找來的幫兇。她事后殺人滅口。”

        “郡主為什么要做這個圈套?”唐斌看著她,并不肯信,“你也看到了,我們打算離開的時候,郡主確實犯病。擋煞之說,并不是空穴來風。”

        唐梅一時說不清楚,急了,使出殺手锏:“哥哥,你信不信,爹娘的死,多半也是她派人干的。”

        “小妹。”唐斌皺起眉頭,輕喝一聲:“你越說越離譜了。郡主為什么要害兩老?那時候我已經答應她了。你后來與郡主相處的日子比我還久,她為人如何,你還不清楚?就算你不信她的人品,難道你以為,她會做這種后患無窮又沒什么好處的蠢事?”

        唐梅怔了怔。當時奉三娘說的時候,她一想覺得很有道理。可是唐斌輕輕一質疑,她忽然發現,確實,她可以一口氣指出郡主性格上的無數缺點,卻總難罵她一句愚蠢。

        再說,她深心里,其實對郡主更多是因嫉恨而生的不滿,卻并不是真正對她人品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質疑。

        奉三娘在旁邊目睹整個過程,不由得瞠目結舌。她怎么也沒想到,她滿以為十足把握的事情,被唐斌一兩句話便輕輕揭過。

        插嘴道:“大王,我聽唐梅說過你們家的事。你們爹娘的死,總歸是有蹊蹺。就算不是郡主做的,也另有他人。你身為人子,總不能就這樣撒手不管?”

        唐斌看看她,轉頭對唐梅道:“我去了那頭,見到爹娘,一定好好在他們面前盡孝。他們若是被人所害,我跟他們打聽清楚,就給你托夢,教你怎么報仇。小妹,你說這個主意好不好?”

        唐梅臉上還帶著淚,忍不住被他逗得一笑,隨即又哇一聲大哭,撲到他懷里,哭道:“哥哥,你不要逗我笑,不要離開我。”

        唐斌神色黯然,左手輕輕摟著她,右手拍著她后背,緩緩說些童年趣事。

        唐梅哭得累了,昏昏沉沉睡著。唐斌小心將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奉三娘跟著他走出房間,看他站在暮色中,身影蕭索。慢慢走過去:“我沒想到,原來你們不是親兄妹。”

        “嗯,我是孤兒,原本就是天不收地不養,早在十八年前就該消失的一條沒人要的命。”唐斌似是微笑了一下,“現在就算死了,也算白白賺了十八年的人世經歷,還賺來一對好爹娘,一個好妹子。我也該很滿足了。”

        他話音未落,忽然身子一僵。一雙手臂從他身后纏繞上來,在身前緊緊扣住,一個熾熱如火的身體貼在他后背。

        他不敢動,奉三娘聲音沉悶,帶著濃濃鼻音:“大王,你知不知道,你對所有人都太好太溫柔,唯獨對自己,太過苛刻。”

        “我求你,不要去上高臺,不要去替朝廷解決這什么狗屁遺患好不好?”奉三娘顫聲問道,“如果我的話沒有用,我去替你求求郡主,我求她來勸你,你一定會聽她的話的,對么?哦,我想起來,我要去跟她坦白,你從沒跟我有過私情,是我瞎編了來哄她玩的。”

        “你說什么?”唐斌一怔,輕輕推開她的手,轉身看著她,眉頭皺起:“你跟郡主說,說……”

        “對。”奉三娘慢慢松開手,“她那時候空口誣賴我們,我實在氣不過,隨口編個謊話氣氣她。”

        “那她,她,她當時是怎么回答你的?她肯信你嗎?”

        奉三娘張張口,對著他閃著希冀之光的眼眸,卻沒說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終于低聲道:“她信了,并且,一點也不在乎。”

        唐斌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他喃喃道:“是么?也是,她從沒有來問過我。”

        兩人相顧無言,在黃昏初出的薄月下沉默。

        門上有人來傳信:“大王,寧華郡主又遣人送了信來。”

        自那次崔瀅回城路上大吐之后,唐斌一直沒有與她見過面。崔瀅有什么事,都是派人傳信給他。信里自然都是公事公辦,無一語涉及私務。

        唐斌看完來信,忽然笑了笑。

        奉三娘已經擦干眼淚,問道:“她說什么?”

        唐斌抬眼看著她,安安靜靜地回答:“此前已經說好,朝廷為保證殉天儀式全過程無誤,決定由朝廷的人負責首尾實施。盧尚書與郡主今日議定,為避免我在臺上掙扎,在高臺架柴之后,由郡主代表朝廷,先一箭穿心,再引燃柴火,開啟殉天儀式。”

        ————————————————————————————————————

        一個月后,一輛圍著重重帷簾的驢車駛出淶州城。

        城外官道旁,停了一輛豪華馬車,在路旁等候。

        駕車人是一個冷淡的瘦高個男子,他截住出城的驢車。

        從驢車上下來一個身著粗布衣服的青年男子,面容俊郎,帶著微笑。身邊陪著個明艷動人的少女。

        少女笑得很開心:“哥哥,這人叫尖哨子,以前是我們的敵人,后來成了朋友。他今日特地來送我們一程。”

        青年微笑抱拳:“你好,尖哨子。”

        尖哨子眼角跳了跳,緊緊盯著他:“你真的不記得我了?也不記得……別的人了?”

        “對不住,”青年頗有歉疚之意,誠懇地道:“我腦子有點問題,如今只記得在家鄉的事情了。后來怎么離得家,怎么來到這么遠,我全都不記得了。”

        尖哨子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本書遞給他:“那這上面的字,你還認得嗎?”

        青年笑了起來,他笑起來很好看,像是陽光穿過層云,他說:“我是鄉下人,哪里認得——咦,這是,農,書……”他驚訝起來,接過書本,一頁頁翻看,聲音有些激動:“我認得,我全都認得。我怎么會認得這么多字?”

        尖哨子背后的車中傳出一個清越的女子聲音:“這本書送給你吧。就當做個紀念。”

        青年抬頭看著車上密不透風的帷幕,有些不好意思,卻仍大方道謝:“想必車中就是小妹提過的郡主了?多謝郡主,小人卻之不恭了。”

        驢車走出十來米遠,卻又停下。布衣少女跳下車,朝一直停著不動的馬車跑來。

        她氣喘吁吁跑到車側,朝車窗里喊話:“我就想跟你說一聲,多謝。以前是我誤會你了,你別見怪。以后天高水遠,你好好地嫁人,享你的榮華富貴。咱們就此別過,以后再也不要見面了。”

        她再次跑遠后,尖哨子問道:“你不生氣嗎?”

        車內女子似乎十分疲倦,她低聲道:“我生什么氣?唐梅哪里知道,她這個心愿,注定是無法完成的。我與她,只怕不久之后,就不得不再見面了。”

        尖哨子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追問。在她低啞的催促聲中,揚起鞭子,趕著馬車,前往另一個方向,與等在那里的大部人馬會合。

        暖風徐徐,馬蹄得得,原野上開滿野花。田間地頭,雀鳥起落,炊煙裊裊。

        正是,春將盡,夏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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