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欺人
冷!
褚鳶沉沒在冰水里牙齒打顫,這時候還目標明確抓住玉絳之腳踝。
青蓮本性冰寒,但魔主自有記憶以來體內(nèi)就存在一冰一火兩道魔息,二者并不沖突,反而各行其道。
赤火熱流從褚鳶手心經(jīng)由腳踝往上,沖力霸道。
竟然沒用,褚鳶眼睛睜不開,艱難地吐出一個泡泡。
她對此感到不解,還想再次嘗試時手腕一緊,下一刻被攔腰撈起。
“咳咳咳……咳!”
褚鳶爆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一邊咳一邊伸手,胡亂抓到一團濕漉漉布料往眼睛上揉。
——玉絳之大概是第一個活著敲暈我的人。
暈過去前褚鳶是這樣想的。
周窗鑒踏入后山時面色一變,迅速朝冷泉掠去。
結(jié)界破了。
行至半路他一頓。
他同門師兄像是剛從一場混戰(zhàn)中脫身,衣衫不整,暗紋錦繡水波斜倚領(lǐng)口。銀發(fā)狼狽散落肩頭,浸濕后往下滴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水跡。
玉絳之進內(nèi)門五十年,周窗鑒從未見過他如此匆忙。
而且……周窗鑒視線下移。
淡青色外袍裹著懷里人,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沉默,再沉默。
周窗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神情恍惚道:“你……你這是?鴛鴦浴?”
玉絳之:“出了點事。”他神色并無不妥,低頭時順手將外袍掖嚴實,鎮(zhèn)定道:“有勞師弟當作沒看見。”
周窗鑒:“……”
你再說一遍當作什么?
玉絳之抬腿要走,走出幾步周窗鑒神色復(fù)雜地喊了聲“師兄”。
“應(yīng)該走這邊。”
“……”
“門中諸事交由長老出面,三日后我們要下山一趟。”周窗鑒看著玉絳之給他倒水嘴角微抽。
他還陷在剛才那一幕的沖擊里,半天沒回過神。
涉及血陣,上陽派修為更高的宗師自然會處理。穿戴妥當?shù)挠窠{之了然點頭,表示知道。
正事在前,周窗鑒努力忽視心底的怪異,硬生生逼迫自己轉(zhuǎn)移目光:“試煉地點定了。”
上陽派內(nèi)門弟子每十年會下山歷練,地方是諸位長□□同商議后挑選的。一般情況下該地出沒的魔物等級高于上陽派弟子——為了保證試煉的有用性。
但這一次定在……
周窗鑒:“在渭柳城。”
玉絳之捏住茶杯的手一緊。
“渭柳城你比我熟悉,應(yīng)該知道七百年前此城城主和魔域達成交易以尋庇護。”
“確實相安無事幾百年,但在不久前,渭柳城遣人來。”
“他們的人說,”周窗鑒吸了口氣,“不知怎么,城中稚子多數(shù)活不過九齡。”
“再這么下去渭柳城遲早變空城。”
渭柳城和魔域接壤面積極大,不被蠶食自然有自己的法子,但城中人口風極嚴,對與魔族交易內(nèi)容閉口不談,更有甚者到了諱莫如深的地步。
對此動了歪心思的大有人在,此去除了殺魔最好能弄清魔物對渭柳城寬容的原因。
修仙界與魔域勢如水火,對人魔勾結(jié)之事更是厭惡,但如若渭柳城手中有魔域弱點……
玉絳之是渭柳城人,看樣子知悉一二。周窗鑒細細觀察他的神色,心知此事不急于一時:“明日午時出發(fā),如何?”
褚鳶悠悠轉(zhuǎn)醒的時候天都黑了,她試著動了一下手,發(fā)現(xiàn)被紗布一圈圈包起來,五指根本張不開。
自愈能力正在下降。
盯著自己活動不便的手,褚鳶開始回憶自己暈過去前發(fā)生了什么。
哦。
她被劈暈了。
劈暈了。
褚鳶突然直挺挺坐起來,隔了兩秒又沒勁兒地躺下去。
對象是別人她就扭斷對方脖子,但是玉絳之……
得拿到佛眼以后扭。
劈暈我干什么,褚鳶又坐起來。
門“吱呀”被推開。
見人醒了玉絳之放姜茶的動作一頓。
外面有星,稀稀疏疏兩三點。褚鳶睜著烏黑分明的眼睛和他對視,很不高興地問:“玉師兄敲暈我干什么?”
還沒摸到膝蓋來著。
她在某方面像白紙一樣天真,而畫筆可以掌握在任何人手中。
任何人。
玉絳之靜靜看褚鳶,瞳仁顏色在背后夜幕映照下由淺轉(zhuǎn)深,又由深變暗。
“唰”一聲褚鳶汗毛立起,獸類本能讓她察覺到危險,遇強則強的興奮又叫她渾身血液沸騰。
玉絳之視線落在拉近的那兩步距離上,接觸到一雙小巧瑩潤的裸足。
很短的停留,玉絳之輕輕笑了一聲:“褚姑娘,你不應(yīng)該叫我‘師兄’。”
“上陽派內(nèi)門多年未進弟子,”玉絳之跨進門,整個人巧合地融在月光照不到的陰翳里,渾身氣息收斂,“你我也并非同一師門。”
“那叫什么?”威脅感消失,褚鳶很快放松:“可是他們都這么叫你。”凡世稱呼五花八門,她也能叫文旭“小師兄”,真叫魔琢磨不透。
褚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絳——之?”
她拖長了調(diào)子,本意是詢問玉絳之對不對,但聲音像是在撒嬌,叫人耳畔趴了只自顧自玩耍的貓兒。
玉絳之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絳之,”褚鳶縮回來,對新稱呼適應(yīng)良好:“我以后就叫你絳之,好不好?”
見玉絳之沒回答褚鳶鍥而不舍地重復(fù):“絳之絳之?”
語調(diào)親昵而甜軟,仿佛多年未見的故人。
天是暗的,地是黑的。淹塞耳鼻喉的黑色潮水往下退了毫厘,鈍刀割肉的感覺并不好受,玉絳之將冰刃壓在腕部,突兀道:“你想要什么?”
他從百年后第一眼見到褚鳶就在猜測她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
“什么?”褚鳶正在給自己穿襪子,這凡世的東西太叫人惱火,總也不能扯到正確的方位上。她耐著性子穿了兩次不得章法,一把扯下來甩到一邊。
那個“佛”字卡在嗓子眼給褚鳶硬生生吞了回去:“想……”
“跟你交朋友。”
褚鳶仰頭看玉絳之,瞳仁明亮得像兩汪燦爛清泉,能映出清晰的人影。
“朋友”二字說出口屋內(nèi)陷入寂靜。
隔了半秒玉絳之往里走,像是拿她沒辦法:“褚姑娘對我有恩,我想我會給的。”
所以不必撒謊。
玉絳之沉在一團灰色氣息里,褚鳶還不能及時捕捉到人的情感,一邊思考一邊看著玉絳之。
極好的皮囊,垂眼低首時眼尾飛出蝶翅纖弱弧線,縞素白衣清如昆侖山雪。
褚鳶眼前突然閃過一張相同的臉,墨發(fā)烏瞳。
手指隔著一方帕子抬起她足踝,那只怎么也穿不上的綢襪輕易到了該去的位置。靠近的人話語帶笑:“你是什么人養(yǎng)大的,怎么這樣受寵。”
近在眼前,褚鳶張了張嘴,熟悉感帶來可怕的抗拒。
只不過她早就不是多年前被人慣的無法無天的魔主,難以捉摸的情緒很快消失在臉上,變成天真的無辜:“是真的。”
玉絳之寬袖下手指捏緊又松開,最終笑了笑:“夜深了,褚姑娘休息吧。”
好不容易有大段獨處的時間,褚鳶心思一轉(zhuǎn),仰著臉問:“師兄,你的腿不舒服嗎?和你的眼睛一樣對不對,我可以幫你。”
說完褚鳶攤開手掌,掌心朝上,一枚銅質(zhì)鈴鐺毫無征兆出現(xiàn)在手心:“我走了很遠的路,找了你很久,就是想跟你做朋友。”
“為什么不答應(yīng)我呢,因為我不是人?”
褚鳶這些話的時候歪著頭,苦惱又困惑的樣子,絲毫不覺得“自己不是人”是什么招來禍端的話。
佝僂魔只說她不能暴露,但沒有普通凡人能活七百年,玉絳之在認出她的第一眼就該知道她絕對不是“人”。
上陽派視魔為洪水猛獸,見之必趕盡殺絕,玉絳之卻沒有動手。褚鳶覺得有意思,故意追問:“師兄愿意告訴我怎么才能和師兄做朋友嗎?”
朋友。
玉絳之只在聽見前一句時眉梢動了動,他看著褚鳶赤誠熱烈的神色,視線從對方唇邊落到彎起的眉眼上。冰涼指尖有緩慢的回暖。
窗邊樹木枝丫映在窗紙上,斑駁雜影三兩晃動。
玉絳之神差鬼使低聲:
“記得穿鞋襪,然后……”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一頓。
褚鳶仰臉期待地等著后一句。
“不要告訴別人你不是人。”玉絳之后頸被寒風吹得發(fā)紅,柔和側(cè)臉和九幽殿內(nèi)撐傘給鳥兒遮雨的青年重疊,“如果你能待久一點兒,我們就做朋友。”
待久一點兒?褚鳶沒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抓住重點:“我保證。”
周邊桌椅簡陋,門扉半掩,雨水擊打雕花木窗,一柄繪江樓畫坊的提燈懸于墻上。
紫端硯壓在白日玉絳之翻過的那頁書卷,風嘩啦啦帶起一頁,小字成行:
為魔,擅欺人,喜獨占,殘忍,好弄人心。
褚鳶是兩天后的晚上得知玉絳之要下山的,當時她正三心二意地幫玉絳之添茶,一只胳膊胡亂給玉絳之研磨,墨汁沾出來玉絳之還要擦。
玉絳之好脾氣地任她名為“幫忙”實則“搗亂”,外面一陣鬧哄哄的吵嚷瞬間吸引褚鳶注意力——不如說看玉絳之寫字的時候什么都對坐不住的褚鳶充滿誘惑,她屁股歪出去一半整個人無比渴望出門,“湊熱鬧”三個大字寫在臉上。
洞天鏡飛過來的時候褚鳶渾身努力湊過去想聽清上邊說了什么,差點栽到玉絳之身上。
玉絳之眼也沒抬卷出去一道氣流把人扶穩(wěn)。
褚鳶裝出安分守己的樣子,乖巧坐直。
“你確定要拖家?guī)Э冢慨斝陌肼沸熋脭澄也环帧!苯嵌仍蛑艽拌b看不見褚鳶,揶揄道。
一滴墨汁在宣紙上暈開,玉絳之不得不添了兩筆讓它變成一只對水中青蓮虎視眈眈的鳥。
“她的生死由我負責。”
手撐在凳子上的褚鳶停下晃動的雙腿。
玉絳之決定的事沒人能說動,況且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能單獨用“特別”來概括。周窗鑒捏了捏鼻梁,語氣正經(jīng)幾分:“你想清楚,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外門弟子,一旦出了差錯……”
話說到一半上陽門最高峰懸鐘砰然巨響:“咚——”
沉悶聲音響徹上空,周窗鑒單手收鏡,迅速反應(yīng):“主峰見。”
有魔物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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