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百里北神秘兮兮的話，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頓時緊張起來。連余晴都被牽涉其中，令我沒有由來的心驚肉跳。我沒有命數，余晴沒有前世。這意味著什么？

        百里北吊足了我的胃口，才悠悠開口：“凡人生世間，輪回托生，皆逃不過善惡賞罰，而應以福禍果報。所以縱然人之前世不可揣測，卻能從面上福禍之相窺得前世行為蛛絲馬跡。余晴面相恬淡平和，與世事無涉，與是非無糾葛。無累世積德行善或為非作歹之報應。所以我斷定，她沒有前世。”

        我對他不斷繞彎子有些不耐煩，道：“所以你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百里北道：“這種人，前世非仙即圣。仙佛入世，因其身份獨特，往往不過奈何橋抹殺記憶，而是封印。這往往比抹去記憶更為隱秘難測。我猜測，或許與你有關。我們不妨假設，你前世秘藏天庭，與她前世相識，因了機緣巧合，你們互相愛慕。犯了天條，被貶下凡，封印前世印記。你由此動了凡心，真靈入世。”

        我自然不信，冷笑道：“我既然只是個斧頭，怎么可能同神仙生情？”

        百里北道：“所以說，必有他故。況且，你有真靈，動凡心并非不可能。”

        說完，百里北謂然一嘆，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依我看，此中因果，多半都逃不過一個情字。再進一步，倘若你夢里那黑色巨石便是你的真身，而石下身影，便是余晴。你意下如何？當然，凡此種種都是猜測，不足為信。但目下情勢，追究往事已無意義，化解危機才是當務之急。”

        諸良恩略有所思點點頭。我默然無語，想自己和余晴的點點滴滴。我甚至毫不懷疑百里北關于我和余晴的猜測。事實上，我和余晴相識相知相戀都是水到渠成，沒有絲毫尷尬和波折。我對余晴的信任和尊重，余晴對我的依賴和不可思議的包容，都仿佛渾然天成。生活戲劇般地發展到這種地步，如果我果真難逃一劫，那么毫無疑問，最令我揪心的一定是余晴。

        我想了想，道：“至少目前為止，余晴還與此事無涉。我不想讓她涉險。良恩，拜托你，從即日起你親自守護余晴，絕不可使她有一毫損傷。”

        百里北點點頭，道：“與我所想一致。此事艱危，牽涉之人越少越好。我想，就讓良恩和肖禾共同護衛余老師，一來保她周全，二來亦可置身事外，隨時策應。我親自守護陸老師，等閑之輩休想近身。倘若我一朝不測，你等便遠遁深山，永遠不要再入世了。”

        諸良恩未置可否，淡淡道：“那螢火呢？”

        百里北臉色一沉，道：“妖性詭譎，且與你違背綱常而互生不倫之情。我決然不能坐視不理。我沒有懲罰你，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諸良恩滿面冷淡地搖搖頭，冷哼一聲。我見他們又要掐架，連忙岔開話題：“百里師父，照你的謀劃，兵分兩路。良恩肖禾一路隱匿不發。那我們呢？”

        百里北道：“依我看來，那些妄圖長生不老而抓你的人不足為慮。但有我在，他們決不能得手。那些知曉神兵隱秘的妖邪才是真正的對手。雖然現在并沒有發現這種人存在。不過為了防患未然，我想，我們不妨先下手為強，找到你的真身，然后看能不能毀了它，一勞永逸。”

        我驚道：“真身毀了？那豈不是要灰飛煙滅？”

        百里北道：“很難說。不過我想，你既已入世為人，與凡人無異。真身縱然毀滅，或許剝奪你飄忽不定之變數。然你終歸身在六道輪回，受投胎轉世之苦而已。”

        我點點頭，覺得有幾分道理。諸良恩不置可否，道：“您就這么肯定，真身在人間？”

        百里北沉吟片刻，道：“我不確定。我覺得，靈肉相通，既然靈魂轉世投胎，真身應當不會留存天庭，如此靈肉分離，兩不相干，不合常理，所以我推測既然入世，一定是一體待之。依我看，生身之地可能性最大。我便將這第一站定在陸老師的家鄉。或許能夠一勞永逸。”

        我沒有和余晴告別。也沒有和任何人告別。我的未來越來越不受控，越來越充滿危機。這種感覺實在令人如泰山壓頂般喘不過氣來。雖然我身邊有百里北諸良恩這樣的高手，可我知道，這種事情，不到結局，沒有定論，便永遠不會結束。甚至百里北和諸良恩的命運也會成為不可捉摸的變數。而原本作為最大變數本身的我，反而將走向萬劫不復的定數。那就是死亡，不論是被殺死，還是自然死亡。那才是這件事情的終結。

        想到了這一點，我的心緒反而平靜下來。我清楚地認識到我已經是一個天煞孤星，任何與我有瓜葛的人都命舛難測。我知道我甚至不能再和余晴有親密的糾葛。這個念頭出來的時候，我的心陡然冰涼，有一種荒唐可笑卻又欲哭無淚的絕望。

        我同時也充滿恐懼。這種恐懼來源于百里北和諸良恩，也恰恰因為他們的強大。他們那么強大，卻仍束手無策。但是話說回來，或許他們也真的可以在未來的變數中大殺四方，救我于水火之中。人有希望，才會恐懼。我在絕望的黑暗中，期待那一絲破曉的曙光。

        我和百里北二人上了飛機，臨起飛前，我好不容易才忍住強烈的給余晴打電話的沖動。我正準備關機一了百了。忽然電話響，我看了看，是夏詩盈。

        我嘆了口氣，心不在焉地接起電話，道：“夏……詩詩。什么事？”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說話，不過卻能聽見夏詩盈輕重不定的呼吸。良久，夏詩盈開口道：“陸正之，保重。”

        我愣了愣，道：“嗯？你說什么？”

        夏詩盈道：“我在機場外面。”

        我大驚道：“你怎么在這兒？”

        夏詩盈道：“是肖禾告訴我的。正之，你好好休息，我等你回來。別忘了，我的公司還需要你，我……也等著你。”

        掛了電話，我只覺得莫名其妙。肖禾怎么會無緣無故跑去對夏詩盈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聽夏詩盈的意思，似乎也話里有話。等著我？等著我干什么？

        我原本心煩意亂，想不明白也懶得繼續想，只閉著眼睛打算昏睡一路。孰料后排的小孩不住哭喊，怎么都哄不住。直哭得人心神不寧。

        百里北看我神色有異，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隨后徑自轉過身，對忙得焦頭爛額哄孩子的母親道：“此兒中氣十足，日后必成大器。幾歲了？”

        孩子母親面帶愧色道：“不好意思，孩子哭鬧不止，驚擾您了……才不到兩歲。”

        百里北笑道：“不妨，我來看看。”

        說著伸手去摸孩子臉頰。我正不明就里，眼看百里北手指將到未到，那孩子眉間隱約閃過一絲左右游離的黑氣。我心里一驚，就見百里北忽然換了手勢，食指中指相疊在孩子臉頰上親切地輕輕一彈，那黑氣驀然凌亂，從孩子頭頂上疾速而出。百里北不慌不忙，假裝收手，一揮衣袖，將黑氣抄在手里。不動聲色對孩子母親笑道：“不錯，骨骼也精奇，好好管教，將來大展鴻圖。”

        說也奇怪，那孩子隨著百里北收手，漸漸從哭號變成抽噎，又漸漸平靜下來，睜著烏黑明亮的雙眸看著百里北。百里北笑著揮揮手，回過身不再理會，一抖手，手心一道淡淡黑氣彌漫，百里北肅然低聲喝道：“天道昭昭，天網恢恢，不入輪回，更待何時。”

        言罷，只見一道白光現出，籠罩纏繞著黑氣驀然散了。

        我見怪不怪，只好奇道：“百里前輩，這是怎么回事？”

        百里北擺擺手，道：“出門在外，不要叫前輩。你若不嫌棄的話，叫我聲北叔便好。”

        我噢了一聲，未置可否。百里北已繼續道：“常言都說，小孩子眼睛純澈，能視常人所不能，能見鬼神邪異。事實雖是，其因不然。只因小孩初經輪回，陽銳未豐盈，陰氣未盡散，故而能見鬼神靈異之事，也常常容易為鬼怪所附身。不過，一般說來，能入小孩肉身者，多為辭世未輪回之親人陰魂。其余陰魂但愈入侵，非靈氣極盛、怨氣極重者不能。親人附身。多為思念后輩之故。而厲鬼入侵，多懷不軌。方才那黑氣凌亂躁動，是異鬼入侵征兆，弄不好，這飛機半路傾覆也不意外。”

        我不由后怕，道：“那倒多謝前……您了，我可很難想象我在飛機上爆炸的感覺。”

        百里北搖頭，似乎頗為沉重，道：“不然，機場這些敏感場所，陽氣極盛，且必定有鎮邪之大陣和守陣神明，等閑邪祟不得靠近。這個事情古怪，也再次說明如今時勢艱危，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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