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一丟失就是十幾年
鋼筋水泥,車流川涌,添加劑落進沸騰的湯里。背景音樂從來不會配合誰的心情,路邊的音響店永遠放著甜得發膩的情歌。一只小狗走丟了。蒂凡尼可能已經在口袋里睡著了。但姜陶桃還想著在“家”里的墻邊一字排開的來自菜市場的塑料袋。
她該回家了。
“出什么事了嗎?”宋牧然從閣樓里探出身,拿著衛生紙撮著鼻涕,他身后還有幾百本蹦蹦跳跳的書正等著他去給他們排隊。
“他們怎么從閣樓里出來了?”姜陶桃放下了背包,一邊問宋牧然。
宋牧然從頭發里挑出一片葉子,通過和姜陶桃相處的這些日子里的了解,然后組織了一下語言用姜陶桃的方式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說道:閣樓里的所有東西,不光是書,那些植物,包括書架,都需要整理。
今天《復活》——你見過,壞脾氣的蘇聯老頭兒——他惹藤蔓生氣了,我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么。等我趕過去的時候,那根叫瑞沙的年輕藤蔓已經掀翻了幾十排書架。哎,糟透了,書、書架、藤蔓、大角鹿,都吵起來了。在我調解好他們的矛盾、把閣樓恢復原樣之前。你能先照看這些書嗎?他們還小,我不想嚇著他們。
簡而言之言而簡之,宋牧然只不過是收拾了一上午閣樓。
姜陶桃把蒂凡尼掏出來,請她當這個臨時幼兒園的阿姨。她的舉止很容易就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進而讓他們接受她。
在再次消失在房間里之前,姜陶桃輕輕地在宋牧然肩膀上靠了一下:“今天可把我累壞了。”
植物純粹的味道。
宋牧然動了動肩膀,那味道就跳起了方步舞。短暫的依靠似乎有形狀和重量,印在他的外衣上,從著他的耳垂爬到頭頂,翹起嘴唇吹了口氣。
他深呼吸,卻怎么也壓不下慢慢上揚的嘴角。
轉過身對已經鬧成一團的書拍了拍手,宋牧然覺得自己的大嗓門太過刻意:“啊你們能聽懂我說話嗎?誰能來幫我弄頓晚餐?”
食材新鮮豐富,只不過那個老式的灶臺得費點兒勁才能生起火來。宋牧然在櫥柜里找到一瓶非常不錯的朗姆酒,他準備把橄欖泡進去,但同時還得提防那本《長襪子皮皮》把自己摔進已經燒熱的大鍋里去,她實在是太好動了。
沒想到廚房里也放的有書。
宋牧然在拿胡椒粉的時候找到了一本《快樂王子》,在宋牧然擰酒瓶上的木塞的時候又發現了一本《王子復仇記》。
廚房里的畫面難以解釋的古怪,卻也是無需言語的和諧。一束紅梅點在窗戶上,像一個獵奇的看客。地下的鼴鼠抽動著睡眠中的胡須,觸碰地面的溫暖松軟。精靈在冬天的深處吹著號角。雪巨人打了個大哈欠。
宋牧然把碗筷都擺好,同時把掀開放在桌子上的《海鷗喬納森》收拾起來之后,他對著乳白色的冬瓜排骨湯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一陣風一樣的身影從樓上刮了下來,裹著頭發亂成雞窩的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座位上,卻足夠貼心地繞開了宋牧然辛苦之下的勞動成果。
就像姜陶桃本人一樣溫柔。
“你可真準時。”
“別提了,書架倒下來的時候把愛瑞和莎樂美都砸到了。哦對還有小湯姆,我忘了把他帶出來,結果就是他嚇壞了一直躲在金龜子的窩里不肯出來,我很久沒清理那個地方了他太小了會生病的!我的天吶有時候我簡直拿他們沒辦法,你怎么跟一個滿腦子孔夫子的老古板講道理?你怎么安慰氣得把自己纏在一起的藤蔓?你怎么”
現在守護靈的神情比丟了冰淇淋的孩子還委屈。宋牧然看著因為繁重的調解工作而突然變得異常話嘮的姜陶桃,只是笑著把一份海鮮炒飯推到了她面前,然后起碼有五分鐘的時間,姜陶桃的聲音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勺子跟青花瓷碗碰撞的脆響。
姜陶桃低下頭露出的發旋像鸚鵡螺精巧的花紋,宋牧然很想用手指仔細描畫它的形狀。他想象一只沒有名字的小動物,安靜地蜷縮在羽毛上面,有纖長的睫毛和總是藏著笑意的嘴角,身形優雅美妙,還有火焰一樣溫暖的指尖。
直到他的手心真的感受到了一片真切的溫暖。
這只手是什么時候伸出去,貼在了姜陶桃的臉上的?
像捧著什么寶貝。
撲通。
姜陶桃沒有動。他用敏感許多的感官“觸碰”著宋牧然的手。
溫度是生命體征強有力的表達,顫抖是情緒波動微妙的征兆。她能嘗到其中的小心翼翼,像口中海鮮的腥味兒里香軟飽滿的玉米粒兒,從喉嚨一直舒服到胃里,她能品出宋牧然如獲至寶的喜悅,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奶油的甜,在她的皮膚上暈開。
一口平平常常的炒飯,被她吃出情意綿綿的意思。姜陶桃想象著宋牧然五個手指上的指紋,大拇指和食指上的有些模糊,那是因為長期的握筆和翻閱,中指上有薄薄的繭,那是與筆廝磨相守的證明。宋牧然在想什么呢?姜陶桃猜不出來,她一向條理清晰的頭腦被如此大膽又拘謹的撫摸弄得有點兒懵。
胃是先把腦子搞糊涂的東西,姜陶桃想。然后從自己碗里舀了一勺內容豐富的炒飯,伸到了宋牧然嘴邊:“辛苦你了,廚子。”
雖然姜陶桃也覺得這句話蠢得要命,但可能被某種莫名的情緒牢牢抓住的時候,任何人都會變成傻瓜,誰也免不了俗。
宋牧然在姜陶桃的手舉的顫抖之前之前回過神來,急忙吞下了那口飯。
晚飯還得要繼續,泡著橄欖的朗姆酒試圖用酒精緩解宋牧然和姜陶桃之間不算尷尬卻足以令人緊張的沉默。原諒姜陶桃吧,她有非常得體的待人接物的方式,卻從來沒跟對自己心動的男人交談過,更何況,她慌了,在考慮要不要卷著風回閣樓里去的時候,蝦仁差點卡在她喉嚨里。
酒可不能用來安慰一個神經過敏的小姑娘,姜陶桃接過宋牧然給她倒的蜂蜜水,不太敢看這個人的眼睛,也就沒發現宋牧然身旁放著的一本書。
然后,等姜陶桃暈暈乎乎地把酒肉飯食一股腦送下肚子,為了緩解氣氛姜陶桃拿過來那本書擺到自己面前無意識的翻了幾頁。
屋子里的燈光有點兒暗,但姜陶桃還是看清了。翻開的那一頁紙上用墨水筆圈出了一句話。
“饑餓時,我有食宿店;黑暗里,我有燈火歡。”
冬天太冷了,一個人行走也太過黯淡了,但城市角落的這座屋子,像是顆白矮星,安靜地照亮了整個宇宙。
在宋牧然踏進這座房子之前,姜陶桃以為自己擁有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屬于她自己的藏書閣。而孤獨只是種模糊的感受,在萬家燈火的環繞之中用帶刺的舌頭將她溫柔舔舐,空洞的冷清被日復一日充斥的麻木消磨,結成厚厚的繭,掙不開束縛,成不了鳶蝶。
現在,姜陶桃盯著這句話,眼睛酸澀。
我謝你給了我一個家,我又何嘗不想回報以瓊漿。
可宋牧然似乎誤會了姜陶桃的沉默,匆匆忙忙地想把書抓回來:“我那會兒這么追女孩兒,一追一個準兒,都覺得我才華橫溢又有思想。倍兒有面子。”
姜陶桃都懂。
他們之間不用場面話:“追女孩子用波德萊爾的《惡之花》?Ferdinand你也不怕把人家嚇跑。”
“……其實我也覺得這本書不合適。但是……只想讓你知道。”
宋牧然站起來幫姜陶桃收拾碗筷,廚房里一時間又只剩下嘩啦啦的水流和櫥柜門開合的聲音。與剛才緊張的沉默不同,他們在享受這樣平和的靜謐。
這個瘋瘋癲癲但讓他感到滿足的想法讓宋牧然在柔軟的沙發上慢慢地放松了身體。他握住姜陶桃搭在沙發背上的手,從腕骨到手背,從手背到手指,然后整個包住。
涼涼的,卻讓他想起那天晚上姜陶桃指尖的熱度,以及那時他腦子里突然冒出的想法。
他想吻姜陶桃的眼睛。
現在終于可以這么做了。
撲通。
北方的冬天勢氣洶涌卻也色厲內荏,暖氣和被窩的存在成了無數人纏連家中的罪魁禍首,微博和朋友圈展開“扶朕起來”的接力游戲但也沒人當真,隔著屏幕,誰知道對方到底是在忙著脫非入歐還是摻和大洋彼岸的熱鬧美劇。
可對于宋牧然來說,這個冬天像是個品質優良的竹筒,呼啦啦把里面的豆子都塞進了他的腦子,結果就是他的過量消化直接導致了大腦的罷工。所以現在,藏書閣又一次翻天覆地的時候,他只能機械地聽從姜陶桃的指揮。
“不是我說。”宋牧然的舌頭還沒僵住:“書也怕冷?”會表達喜怒哀樂的書本深得宋牧然的意,可把自己擠成一堆都不怕把外套蹭掉的亂象并不在他的預想范圍內——鑒于上次藤蔓跟書架打起來的時候他并不在場,這樣的畫面讓他覺得頭疼。
姜陶桃比他更頭疼:“嘿Ferdinand,那個你再下樓拿幾包干燥劑。”
姜陶桃后悔自己當初為什么不給閣樓也鋪上地暖。
雪下過幾場,風也數次從木板的縫隙里吹進了小屋,裹挾著一些脆弱的種子和姜陶桃即將開學的召集令。
而姜陶桃真的把這兩樣都當成了“耳旁風”,溫飽思淫欲,她一點兒都不想放棄宋牧然不斷進步的廚藝和暖和的壁爐,也一點兒都不想頂著兇巴巴的西風去上學。
但對在她的閣樓扎下根來的種子不聞不問的后果就是,她和宋牧然在天氣開始回暖之后的一次例行檢查時,獲得了一棵已經開始跟藤蔓打情罵俏的柳樹幼苗。
宋牧然拍了拍一臉“自己養的白菜被豬拱了”表情的姜陶桃,捏著嗓子學趙忠祥老師:“春天到了,又到了動物交配的季節?”
“你閉嘴。”
在姜陶桃漫長的生命里,她一向保持獨行俠的灑脫自在,來到這個她的私有藏書閣,姜陶桃靠的是滿不在乎的神經大條。所有感冒發燒都當做是被看她不順眼的老師給念叨出來的,馬馬虎虎敷衍過去。
嚴重缺乏人文關懷和對病毒的感知能力,讓姜陶桃在腦子昏昏沉沉、全身都起滿了紅點加上宋牧然的焦頭爛額的提醒之下,才發現自己沒能逃過季節性流感和柳絮過敏,沒準兒再加上不算嚴重的支氣管炎。
藏書閣里的柳樹不得不忍受代替姜陶桃來澆水的宋牧然一連三天的眼神問候,他抖了抖自己的枝條,向自己的藤蔓戀人求助。可藤蔓也只是抖了抖身子,表示戀愛中的人在這種時候都極具攻擊性,她也無能為力。
偏偏就是這個時候,姜陶桃的開學日期拉響了最高級別的警報。
“噢,我討厭上學。”劉燁嗡里嗡氣地嘟囔著收拾行李。
宋牧然把三天份的感冒藥和外用的藥膏遞給姜陶桃:“等你工作了你就知道上學有多輕松了。”
“呃……”姜陶桃吸了吸鼻子:“可我還是覺得真的很沒勁,反正最后期末考試也能過……”
姜陶桃走了,走的時候戴了三個口罩,并且拒絕給宋牧然一個送別擁抱。“除了怕把感冒和支氣管炎傳染給你以外,”姜陶桃的聲音隔著布料別別扭扭地傳出來:“還有霧霾,污染太重,會影響擁抱的心情和質量,回來補給你。”她安慰性地拍了拍宋牧然的肩膀。
但是宋牧然覺得這個理由特別扯淡,因為半透明的口罩根本遮不住姜陶桃紅透了的眼睛。他想起那天晚上陷在沙發靠墊里點到為止的觸碰,好吧,他的小朋友只是需要點兒時間來習慣別人的親近。
就像你走進一片從未有人涉足的密林,碰見一頭眼神清澈的梅花鹿。要想獲得十足的信任,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直接去摸它還沒發育完全的小巧鹿角。正確的做法是,取一把沾滿露水的新鮮青草,手臂伸長,表情真誠,三分期望,保持微笑。
宋牧然不傻,他自認為相當擅長揣摩人的心思,哪怕對方是一位神經有一點大條而且有些自己豐富的小世界的姑娘。安城的海風不比臺州的冷氣團多些什么特殊的成分,對吧?除了霧霾。
可那個沒能得到的送別擁抱還是在宋牧然的額頭兀自跳躍燃燒,是不眠不休的西西弗推上山頂又咕嚕咕嚕滾下來的大石頭,撞開他的神經,壓進渴望溫潤皮膚的紋路里。宋牧然覺得自己躺在烤架上,哪怕身下其實是他跟姜陶桃從宜家拖回來的彈簧大床墊。
戀愛中的人不僅戰斗力會直線上升不輸拳王阿里,腦子也會在某個瞬間停止運行堪比癱瘓的云計算。我們未來的宋影帝并沒有意識到,在姜陶桃被火急火燎的開學通知套走后的第五個小時,一種名為“想念”的情緒爬入了他的胸口。
那本叫蒂凡尼的書似乎非常喜歡在窗臺上舒展自己的封皮。可現在,她在太陽下曬出來的好心情完全被宋牧然的無精打采破壞了。
埃里克.卡普蘭說過:“我會死,每個人都會死,連宇宙都會消亡,那為什么每天還要起床?”這句話邏輯合理思維緊密,結合了柏拉圖的詭辯和亞里士多德的精妙,而且絕對沒有尼采的瘋癲。嗯,真的沒毛病。
所以宋牧然打算肆無忌憚地賴床,反正沒有一只睡得迷迷糊糊還忙著給常駐閣樓的動物準備茶話會的姜陶桃等著他投喂。未來的宋影帝依然沒有意識到,他這個想法怨氣沖天。
宋牧然也要結束自己的這場旅行了。
宋思河上個星期打來了電話,對宋牧然做出了妥協。可以不去國外讀書,按照宋牧然的意愿讓他學習表演。
今天的安城和臺州依然安靜詳和,就如同今天的哥譚,依舊民風淳樸。
姜陶桃的病并沒有順其自然地好個七七八八,反而被安城的潮濕天氣折騰出了低燒。但姜陶桃同學本著輕傷不下火線的原則,堅持要在學校里繼續胡鬧。終于在姜陶桃開學的第一個月第N次逃課的時候,班主任轟開了閱覽室的大門。
在被激昂高亢的姜陶桃班主任的吼聲嚇得從床上摔下來之前,宋牧然已經習慣了姜陶桃每次逃課然后打過來的電話,也習慣了姜陶桃偶爾給他直播他們教室或者學校的場面。于是他就十分榮幸地線上瀏覽了在北方地區都很有名的安城高中,聽見老人家用磁性的聲音揚言要給姜陶桃補上落下的訓導課,而姜陶桃正轉過頭來給宋牧然做鬼臉。
“姜陶桃!”
“到!”
“你在我講話的時候走神是嗎?你在跟誰說話?!”
姜陶桃沖宋牧然眨了眨眼睛,脖子一挺:“報告老師!沒有!”
班主任以及閱覽室里的其他學生的表情都相當精彩。前者陰云密布,后者憋笑辛苦。
兩人的聯系因為姜陶桃爸爸媽媽的回來而中斷。
因為班主任實在是對這個性格奇怪不聽管教的小姑娘沒辦法了,于是她在第七次給姜陶桃的家長打電話控訴姜陶桃在學校的“斑斑劣跡”后,姜陶桃的爸爸媽媽終于放下工作回到安城,兩人快速的商量了一下就決定帶上姜陶桃一起到姜陶桃爸爸工作的城市,讓姜陶桃跟著爸爸一起生活。
第二天姜陶桃就辦好了轉校手續,跟著爸爸媽媽去了另一個城市。而姜陶桃的手機卻在走的時候遺忘到了家里的沙發角落里。
原諒姜陶桃,她真不是一個記憶力好的姑娘。
搬到新家的第一個晚上姜陶桃就在電腦上登陸自己的社交賬號時卻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社交賬號的密碼是多少,而姜陶桃的之前的那部手機她自己都忘記是在哪里弄丟的了。于是找回不了賬號密碼,也丟失手機上所有人的聯系方式包括Ferdinand,也就是宋牧然。
真遺憾,自始至終姜陶桃只知道自己樓上的房客叫做Ferdinand,除此之外姜陶桃對他一無所知,就像宋牧然只知道她叫姜陶桃,然后其他的所有事情兩人都沒有問過對方,是彼此不約而同的默契,也是保持自己不希望被窺伺的秘密。
聯系方式的丟失,讓姜陶桃就這樣斷了和Ferdinand的所有聯系,一丟失,就是丟失了十幾年,后兩人才再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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