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隨著僧格林沁快馬加鞭一日便回到了京城。

        因英法聯軍占領北京，那里兵荒馬亂，城內外皆是逃難人群。

        僧格林沁聞咸豐帝巡狩熱河，心中焦急，說:“二位!咱們就此告別!待時局穩(wěn)定后，再謀后事!”

        “一路北上僧王多加小心!——告辭!”

        金小樓趁亂進城，先去肅順府，管家說中堂隨著皇上車駕一同去了熱河行宮。

        因念家心切，遂出城趕回家中。

        從遠處手搭涼棚來看，家的院外站了一隊人馬。金小樓以為出了事，與烏蘭泰快馬沖去。

        “——什么人!”守門士兵問。

        “在下金小樓!”

        “唔!原來是金先生歸來!”士兵立即打了個千兒，扶他下馬。

        原來這些人都是肅順臨離開北京前特地派遣來守護金小樓一家的。

        金小樓道:“辛苦了!”說著，從懷里摸出一疊銀票來，少說百十來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分與各位兄弟們抽些煙。”

        “謝先生!——您請進!”

        金小樓道:“行了，你們可以回去交差了，我左右沒有差使，一直在家待著，你們該干什么去就吧!”

        “喳!——各就各位!全體都有了!回營!”

        金烏二人聯袂跨進院子，見主房沒有人，耳房也都尋遍了也不見韓江雪。

        “唔!好香啊……”

        金小樓來到尋著香味兒來到廚房，見韓江雪背著孩子，正在毛腰燒火做飯。

        小晴兒在她的背上睡得正香。

        韓江雪來回拉著風箱，好像還沒發(fā)現小樓已經進得門來。

        小樓在后面就直勾勾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雪……”

        他想開口叫“雪姐姐”，但長時間的分離導致面對她變得陌生起來。

        忽地，她轉過頭來看見了金小樓。

        “你回來了”

        韓江雪笑庵如花，金小樓直直地瞅著她，發(fā)現她憔悴蒼老了許多，但歲月的痕跡還是擋不住她的天生之美。

        “你怎么做起這個活兒來了老媽子都哪去了？”金小樓問。

        韓江雪沒想到他會開口問這個，怔了一下，說:“我叫她們都走了，只留了一個黃媽去買菜，現在家里就我和孩子。再說這些事兒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不需要花那個錢，能省則省些，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對了，你怎么回來了軍營里的生活怎么樣”

        “唉，天津陷落，我和烏蘭泰保著小命先回來。”金小樓邊說邊去她后背的包裹里抱孩子，“到京才知道這里也失了守，恭親王坐鎮(zhèn)和洋人談判。如今北京城里亂得很，有沒有影響到你的生活”

        韓江雪道:“肅中堂隨皇帝去了熱河，走之前安排了人照顧，生活上倒還好說，就是這個時局有些吃緊，人人恐懼，謠言四起。對了，中堂還交待你什么事了沒？你接下來要做什么”

        金小樓親了親懷里的孩子，輕聲說:“暫時還沒有。他們亂他們的，我又不是公職，不吃朝廷俸祿。聽說上園被聯軍燒了，唉，這個國家怎么會搞成這個樣子呢!”

        韓江雪道:“你先把孩子抱屋里歇著，一會有什么話吃飯時再說。”

        “好。”

        金小樓剛跨出廚房，合巧黃媽買菜回來，他將晴兒交給黃媽，徑回了房，趕緊躺下抽煙，抽了十來筒，過足了癮，一翻身在床上爬起來，下地吃飯。

        此時天也黑了，飯桌上燃了兩盞蠟燭，仨人就著燈下吃酒。

        “雪姐姐，你也學會做菜了”金小樓夾起魚肉來品了品，點頭道:“不賴嘛，可以吃!”

        韓江雪道:“你不在家的時候什么不得自己做”

        金小樓道:“你也不容易。不過，我有很多錢，以后別這么累了，多雇幾個人來交給黃媽管，你天天養(yǎng)著將歇就行。”

        韓江雪道:“你說得容易。你想想，咱們現在住的是中堂的宅子，你那點錢在北京能買什么？哪日你失了寵，咱們娘倆去街上要飯嗎？”

        金小樓尋思也對。自己混跡官場時日也不短了，連個一官半職也沒混上，實是不該。

        “別急，等中堂回來我去找他說。”

        韓江雪道:“你還有什么臉去見中堂”

        “怎么”

        “中堂讓你倆去天津軍前效力，而結果呢，天津丟了，令洋人長驅直入，首都直接淪陷，這個罪過誰來擔待”

        金小樓才反應過來，“和我們有什么關系!那是僧王守護不力，也沒見朝廷把他怎地。”

        韓江雪在拜上帝會的時候聽問過僧格林沁的厲害，沒想到卻敗在洋人的戰(zhàn)船下。忙問:“邸報說僧格林沁戰(zhàn)后失蹤，你倆怎么把主帥都弄丟了”

        烏蘭泰笑道:“我們根本就沒到軍營!”

        金小樓忙捂住住他的嘴，教他不許說。自己本不打算將去天津這一路上的怪事講給韓江雪聽，本來就是諸多風流韻事，怎么還和正妻子談起這些呢？

        沒想到韓江雪聽了這話，大加質問:“肅中堂不是讓你倆按期到營，怎么，你倆沒去”問這話的時候臉色顯然已經不好了。

        金小樓怕她發(fā)火，故意托辭:“啊……途中遇到了些變故，所以才沒按期到達天津。不過還好，一旦加入了隊伍，大沽口一戰(zhàn)興許就以身殉國，我……我就再也看不到雪姐姐你了……”

        “沒用的東西!”韓江雪低聲罵著，“大丈夫談什么兒女情長以身殉國不好么!”

        金小樓道:“無端死在洋人的炮火之下有什么好的咱大清和英法他娘的就像相隔了兩個世紀!八里橋戰(zhàn)場我見著了，手持長矛大刀的蒙古八旗盡數死在敵人的大炮洋槍之下，那就是白白送命!沒有死得其所!”

        烏蘭泰笑道:“江雪，你還不知道老爺子經歷了什么吧，他救了僧王殿下!”當下，將金小樓與洋人比武的經過說了。

        “瞧把你給能耐的，學了功夫就和人打架我看打架是假，你和那英國公主有段情愫倒是真的。”韓江雪將筷子一放，向金小樓投去一副全然了如指掌的微笑，“說說吧，出家門這幾天，你碰到了多少艷遇”

        金小樓嗓子一噎，完全呆住了，“也沒多少……都是鬼狐作祟，如夢如幻，算不得真。”

        韓江雪狐笑道:“什么蜜蜂公主、什么古廟逢女、什么夜宿靈堂，還有什么‘愿與來生結為夫婦’，都如夢如幻我到不信里面沒有一項是真的。瞧瞧你這一身縱欲過度的樣子，沒少沾花惹草吧？”她把目光轉向烏蘭泰，烏蘭泰忙拿飯碗遮住臉，只顧一勁兒地扒飯。

        金小樓完全驚呆了，她居然對自己這幾日所發(fā)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突然起肅順的眼線!原來自己的一切都在肅順的掌控之內!若不是北京淪陷，肅順隨皇上去了熱河離宮，自己的這些奇遇傳到他耳朵里還指不定怎樣受處分呢。

        他立即放下飯碗，一臉哀求的樣兒，很是可憐，“雪姐姐……是中堂告訴你這些事的吧？我不在的日子，他常來”

        韓江雪道:“中堂哪有閑工夫管你這些爛事!你還嫌不給中堂惹更多麻煩嗎？”放低了聲色說:“那個黃媽是中堂派來的。”

        “啊？!”

        “啊什么？人家黃媽對咱們還不錯，伺候孩子也上心，她可是中堂府里大少爺的奶媽呢!同樣是對中堂盡責而已，沒什么可挑剔的。你可不要嫌人礙眼，和人攛掇什么閑話，小心中堂裁了你!”

        “是……是……”金小樓提起筷子，感覺食不下咽，嘆了口氣，說道:“雖說路上遇到了些差池，但我畢竟沒有誤了期限，要不是洋人攻占天津，我這會兒說不定就在軍中效力呢，總之也不能怪我，等中堂回來我和他解釋。估計也用不著我解釋，他看得我那么緊。”

        韓江雪道:“行了，既然已經回來了那這段日子就哪也別去了。外邊現在很不穩(wěn)定，你又未列品階，天塌了也用不著你管。回頭你給中堂寫封信，雖說你的事中堂都掌握著，但也得主動給中堂回稟，這是規(guī)矩，知道了嗎？”

        “嗯，我明兒就寫!”

        當夜，倆人共枕，中間夾了個孩子感覺很不自在。金小樓將孩子抱到搖籃床里，自和她親享。

        金小樓念妻急切，想入正題，韓江雪幾次撥開他的手說:“今天剛見紅，不方便，改日的吧!”語氣很是決絕。

        金小樓看手上果然有紅，大聲嘆氣，又不想睡，便想起徐惠子來。

        “如果有她在也不至于寂寞如此。”

        遂想明日就找她尋快樂，當下倒頭就睡。

        又因孩子得了病，左哭又鬧，怎么哄都不好使，金小樓心煩意亂，想直接撇給奶媽去管，但礙著江雪給她使臉色，又不敢偷摸出去找惠子。憋得猴急，總不能就遂，哭天喊地地分散注意力。天天躺床上抽倆小時煙解悶，武功也荒廢不練。

        烏蘭泰幾次找他出門放馬都被拒絕，“現在聯軍都在北城內談判呢，你閑的沒事出去找事嗎？老實待著等中堂回來，不要總上躥下跳的。”

        烏蘭泰尋思他還沒當官呢，就擺起了好大架子，哪日若真當官了還不得上天

        “你整天抽這玩意有什么抽頭身上那點銀子全買了大煙，董師父教你的武功該荒廢了!”

        金小樓匍匐起身，臉抽得鐵青，嘆道:“你不懂啊，我這是愁啊，愁得快死嘍。”

        “你愁什么？”

        “你不懂啊。”

        “我怎么不懂”

        “情愛之事你怎會懂呢！”金小樓起身悠悠唱道:“長相思……催心肝!”

        “又犯病了。”

        過了些日子，韓江雪依舊不讓他得手，他憋得繼續(xù)抽煙，就是一直抽，抽得咳嗽不止。韓江雪瞧他可憐，打算夜里與他“開葷”一次。卻沒想到，家中來了兩個客人。

        一個是穿蟒袍的太監(jiān)，另一個是穿旗裝梳旗頭的宮女。

        他倆就是李蓮英和趙雙雙。

        李蓮英被恭親王送進宮做了太監(jiān)，如今已經做到慈禧手下太監(jiān)安德海的徒弟；趙雙雙則做了慈安的貼身侍女。倆人可算是后宮當中混得風生水起之人，絕不同于未入流的金小樓。

        韓江雪不認得李蓮英，虧得雙雙介紹，這才展開笑臉有說有笑地將倆人請到正堂。

        正在砍柴的烏蘭泰見老相識來訪，樂得丟掉斧頭，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他看見李蓮英穿得光鮮亮麗，一把上去摟住他，就像當初大家團練時候一樣玩耍親昵。

        “英叔!你小子可以啊!”

        烏蘭泰撫摸著他身上那做工精細的蟒袍愛不釋手，不禁問道:“英叔，你做了官”

        李蓮英起先是一臉苦笑，不過隨即釋然，說:“為了一步一步往上走，實不相瞞，我凈了身。”

        “啊？!”烏蘭泰驚得合不攏嘴，居然會有人主動去做太監(jiān)!“英叔你不是很想……很想……”

        李蓮英道:“沒錯，起初我很想娶妻生子過上穩(wěn)定的生活，可我發(fā)現這樣一輩子也不會出頭，所以劍走偏鋒，不過我眼下混得非常好，足以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當然，我還可以做得更好。”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烏蘭泰拎了條凳子放下，“坐下歇會，咱兄弟倆好好聊聊。”

        韓江雪下廚為他們做下酒菜。

        雙雙也來到廚房幫忙，問道小樓在哪。

        一提到他，韓江雪好沒聲氣，“他呀，不知道躲那個犄角旮旯過癮呢！別管他!他頹廢得像只鬼!”

        雙雙問:“他怎么學會抽煙了”

        韓江雪道:“還不是在肅中堂府里與那些當官的鬼混學到的!好的不學，偏學吸大煙!整日抽得鼻青臉腫我都快認不出了!”

        雙雙道:“不行，我得去勸勸他!”

        “嗯，你真得去勸勸他。這些日我對他又冷淡，總提不起什么興致，他憋得難受，亂蹦亂跳的。你去安慰安慰肯定會好，快去吧！”

        “好!”

        雙雙一來到主臥，發(fā)現大白天的閉門閉窗。她推門進去，只聞一股濃濃的煙味兒撲鼻而來!沖得嗓子直咳嗽!

        “誰啊？”

        “是我!”

        “你誰啊？惠子嗎？”

        “是雙雙!”

        “——啊!”

        但聽撲通一聲，金小樓從床上滾了下來，鞋也沒穿，上去就扯住雙雙的手，直呼“寶貝想死我了!”便上去親。

        雙雙一把推開他，襯道:“這么久了一點都沒變!怪不得雪姐厭煩你，你再這樣抽下去，我可也不理你了!”

        “雙雙說不抽那就再也不抽了!不抽了!”說著將煙具一概銷毀，攬她入懷，依偎了一陣，問:“你怎么突然出宮了宮里沒發(fā)生什么事吧？”

        “沒有事，皇上雖然去了熱河，但北京都由恭親王來主持。英法燒了圓明園，震驚朝野，這下指不定要賠給聯軍多少銀子。”

        金小樓一聽這些簡直是痛心疾首，罵道:“該死的洋人，弄了些高科技就滿世界打砸搶燒，野蠻、無恥!別落在我的手里，八卦掌拍死他們!”

        雙雙道:“相公，我想對你說些事。”

        “好雙兒好久沒和我單獨嘮過，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椭�盡管說吧，我最愛你了，什么事我都幫你。”

        雙雙低下了頭，似有不愿地，又不吐口說話。

        金小樓知她有難言之隱在這里不愿啟口，便把她帶到郊外，倆人順著河邊一路散步。

        “外面的空氣真好!”金小樓牽著她的手深深地呼吸，感受自然帶來的美好，“自從你入了宮，我倆多久沒這么在一起談心了”

        “快一年了吧。”

        “這一年當中我日日想你，盼望著你能出來，那時候我娶你，和雪姐姐咱仨人好好過日子。”

        “相公，當初我進宮就是為了徹查殺我爹之人，而今，讓我找到了!”

        “——誰”金小樓皺著眉頭，神情凝重，因為從雙雙那低沉的面容中已經有所揣測，這個人，大家都應該很熟悉。

        “肅順!”

        “——嗯中堂!”

        金小樓讓她再三確認，因為這件事關系太大，可不是隨便找個人就能誣陷。

        雙雙已經很確認殺父親之人就是肅順，因為在肅順上給皇帝的奏折當中親筆所寫殺父親惟擒的全過程!

        “那晚我親自潛入肅順府，差一點就殺了他!”

        “什么？你潛入中堂府”金小樓聽了她所說，一個小姑娘居然能夠安然闖進宰相府來去自如

        “肅中堂知道是你么？”

        “他身邊有董海川，好厲害，我被揭開了面紗，暴露了身份。不過肅順放了我，他一定是對殺我爹的事感到后悔才會心生憐憫而放過我的!這足以證明他是殺父兇手!”

        “他為什么要殺你爹是黨爭所引發(fā)的嗎？”

        “他殺人動機已經無從知曉，但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如何報仇!”

        金小樓看著雙雙，從她的臉上上能看得出一股陰冷暴戾之色。

        “相公，你是最能接近肅順的。我不要你替我報仇，我只想找機會臨近他，自己動手殺了他!你可以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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