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凱旋而歸
金小樓等到吃過晚飯,便同軍師諸葛叢商量發兵之事。
當下諸葛叢過來,附著金小樓的耳朵,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
金小樓稱謝不迭,趕緊躺下抽煙,抽了二十多筒,他的癮也過足了,一翻身在炕上爬起,傳令發兵。
這個時候差不多已有三更多天了,岸上的參將、守備、千總、把總,船上的營頭、哨官,都靜悄悄的候著。
金小樓走到中艙一坐,差官們雁翅般的排列著,兩邊明晃晃的點著一對手照,一邊架上插著子丑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支令箭,還有黃綢做的小旗子。
金小樓拔了一支黑色令箭,傳烏蘭泰上來,叫他帶五百人作為先鋒,一路遇山開山,遇水趟水。
烏蘭泰答應一聲“得令”。又傳張天德上來,叫他也帶五百人,作為接應。
錢保舉、廖慶謨各帶三百人,作為護衛隊。眾人都答應一聲“得令”,拿了令箭站在一旁。
清代武營里的規矩,碰著戰事,頂多出個七成隊,有時還只出得個三成隊、四成隊的,從沒有出過十成隊的。今番金小樓明知嚴州他娘的一個土匪都沒有,樂得擺出一些闊氣,出個十成隊,叫人家看著熱鬧熱鬧,也能夠傳播威名,何樂不為
他從地攤上買來一副地理圖,畫工極其細膩,燈光之下,瞧了半天瞧不清楚,原來他戴著金絲墨鏡。
將金絲墨鏡摘掉,歪了頭瞧了半天,按著諸葛叢的話,打什么地方進兵,打什么地方退兵,什么地方可以安營扎寨,什么地方可以埋伏,指手畫腳的講了一遍。
烏蘭泰、張天德、錢保舉、廖慶謨帶領一干人等諾諾連聲,嘴里都說“遵大人吩咐”。
瞬間,岸上兩個號筒手早已掌起號來!俺霭l,出發”的吹個不了。
這些兵勇們打大旗的,抗洋槍的,持刀槍的,這些刀槍還是泡過水生銹了的,沒錢來換。抗樸刀的,樸刀上都捆著紅布。拿滾藤牌的,穿的老虎衣。一面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單等烏蘭泰張天德等人下來,指明方向,他們就可分頭進發。
這個時候,有個都司叫作李鬼的,一瘸一拐地上來回道:“剛才統領所講進兵的地方,標下的船曾探過,姑娘上去買菜,標下上去透風,四面兒瞧了一瞧,沒有一絲風吹草動!
金小樓正在興頭上,突然被他一言阻住,心中大發雷霆,喝道:“本官正在這里面授用兵的方略,你膽敢搖唇鼓舌,煽惑軍心!本該將你斬首,姑念用人之際,從寬發落!o我拖下去!結實的打!”只見四個親兵,如狼似虎,早把李鬼按下,舉起軍棍,一聲吆喝,那軍棍就從李鬼身上落下來。
看看打到一百,金小樓還不叫住手,棍子又來的結實,李鬼實實熬不得了。
于是眾官員,自烏蘭泰起,一齊朝著金小樓跪下求情,艙里艙外,連著岸上跪的都是黑壓壓的一片。
金小樓依舊拿腔做勢了一陣,待申飭了一大頓,過足了官癮之后,方命把李鬼放起,將眾官斥退。
所有人馬,都已分工齊全。
又傳下令來:“五更做飯,天明出兵。”
金小樓自己在后押住隊伍,督率前進。
其時只有四更多天,金小樓又逍遙自在地斜倚在鋪上吸了十來筒煙,把癮過足,又傳早點。這個空檔里頭,諸葛叢、錢保舉、廖慶謨一班人便也回到自己船上,料理一切。
且說烏蘭泰奉了軍令,點齊了手下所有人馬,正待起身,手下有個老將前來稟道:“金統領叫大人您打前先鋒,現在連土匪的影子都見不到一個,您去了能做什么呢?”
一句話把烏蘭泰提醒,意思想上船請金小樓的示。
因見了剛才李鬼被打的情形,恐防又碰在小樓的氣頭上,討個沒趣,因此哪里敢去
老將靈機一動說:“金統領跟前不好請示,好在幾位隨員老爺已經下來,大人何不到他們船上問一聲兒?”
烏蘭泰也摸不清小樓的思路,這去打先鋒到底是搞那么門子套路,一聽此言,立刻叫伴當拿了名片,趕到隨員船上,指名要見錢保舉。
錢保舉見了名片,氣匆匆說:“立時就要動身,哪里還有工夫會客!
諸葛叢道:“你別管,他是金統領的親信,怠慢不得。我來會他!”便命手下“快請”。
烏蘭泰進得艙中,歸坐之后,諸葛叢便問他:“這大軍馬上出發,你不整備軍紀,來這干嘛”
烏蘭泰湊近一步,將來意陳明:“我現在不方便打攪都統?先來問問諸葛先生,此地實實在在一個土匪沒有,如今帶了大兵前去,到底干嗎呢?”
諸葛叢聽了這話,笑而不答。
烏蘭泰一定要請教。
諸葛叢道:“此事還得問統領啊,兄弟同老哥一樣,大家都是奉令行事,別的一概不知!
烏蘭泰急了,細想這事一定要問錢保舉。
錢保舉因為這幾天一直沒有睡個好覺,剛才從金小樓船上站班回來,便想橫在床上打個盹,不料烏蘭泰糾纏不放,一定要見他。
他身無奈,只得起來相陪。
烏蘭泰便把他拉在一旁,同他細說,問他怎樣辦法可以不叫統領生氣。
錢保舉的脾氣一向是馬馬虎虎的,一句話便把他問住。
諸葛叢見錢保舉回答不出,諸葛叢只好鄭重其事的把金小樓的意思無非是虛張聲勢,將來可以開保的緣故,統通告訴了烏蘭泰。
“老爺子怎么還搞這一套花哨!”
烏蘭泰到此,方才恍然大悟。立刻起身相辭,舍舟登岸,料理出隊的事情。
說時遲,那時快,一霎時分撥停當,金小樓船上傳令起身,便見烏蘭泰身騎戰馬,督率大隊,按照金小樓所指的地圖,滔滔而去。
等到大隊人馬都已動身,其時太陽已經落地,金小樓船上方傳伺候。
金小樓坐的仍舊是綠呢大轎,轎子跟前一把大寶蓋,一十六名親兵,扛著的雪亮的刀叉,左右護衛。
再前頭便是土匪出身的張天德,戴著五品功牌,拖著藍翎,腰里插著一枝令箭,騎在馬上,十二分的威武。
再前頭,全是中軍隊伍,只見清一色的鑲黃旗幟迎風招展,蘇繡的“金”字,映日爭輝。
虧得諸葛叢是打大營出身,錢保舉是在旗,他二人都還能夠騎馬,不曾再坐縣里的轎子。
自從動身之后,金小樓一直在轎子里打瞌睡,應該是昨夜里和那個女的消耗多了,趁著還沒到目的地再睡一會。
漸漸離城郭已遠,偶然走到一個村子,他要顯示顯示能耐,在萬人拒絕之下非要下轎踏勘一回,看看有無土匪蹤跡。
村里人眼眶子淺,哪里見過這種場面
有膽大的藏在屋后頭,等他們走過再出來,膽小的一見這些人馬,早已嚇得東跳西走,十室九空。
起先走過幾個村莊,金小樓因不見人的蹤影,疑心他們都是土匪,大兵一到,一齊逃走,定要拿火燒他們的房子。
這話才傳出去,便有無數兵丁跳到人家屋里四處搜尋,有些孩子、女人都從床后頭拖了出來。
金小樓定要將他們正法。
幸虧諸葛叢明白,連忙勸阻。
金小樓吩咐帶在轎子后頭,回城審問口供再辦。
正在說話之間,前面莊子里頭已經起了火了。
不到一刻,前面先鋒大隊都得了信,一齊縱容兵丁搜掠搶劫起來,甚至洗滅村莊,婦女,無所不至。
金小樓再要傳令下去阻止他們,已經來不及了。
“他娘的,一句話交代不到就惹了這種事出來!”金小樓大罵著,問:“是誰去搶劫村民的”
“回統領,是張天德張大爺!”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回去再發落他!”
當下統率大隊走到鄉下,東南西北,四鄉八鎮,整整兜了一個大圈子。
金小樓因見沒有一個人出來同他抵敵,自以為得了勝仗,奏凱班師。
將到城門的時候,傳令軍士們一律擺齊隊伍,鳴金擊鼓,穿城而過。
當他轎子離城還有十里路的光景,府、縣俱已得了捷報,一概出城迎接。
此時金小樓滿臉精神,以為自古班師回朝也不過同我一樣。
見了府、縣各官,他老亦只得下轎,走到接官亭里,把自己戰功敘述兩句。
本府意思想請金小樓到本府大堂,擺宴慶功。
金小樓意思一定要回到船上,本府拗他不過,只得跟他又兜了一個大圈子,仍送他到城外下船。
所有的隊伍統通擺齊在岸灘上,足足擺了好幾里路的遠,金小樓轎子一到,一齊跪倒在地,吶喊作威。
少停升炮作樂,把小樓送到船上,下轎進艙。
接連著文武大小官員,前來請安稟見。
金小樓送客之后,一面過癮,一面吩咐寫信給僧王:先把土匪猖獗情形,略述數語;后面便報一律肅清,好為將來開保地步。
信箋發過,他的煙癮亦已過足,先在岸灘上席棚底下擺設香案,自己當先穿著行裝,率領隨征將弁望闕叩頭謝恩已畢,然后回船受賀。
諸事停當,先傳令:“每棚兵丁賞羊一腔、豬一頭、酒兩壇、饅頭一百個!
各兵丁由哨官帶領著在岸上叩頭謝賞。
一面船上吩咐擺席,一切早由首縣辦差家人辦理停當。
一溜十二只“江山船”,整整擺了十二桌整飯,仍舊是金小樓坐船居中,隨員及老夫子的船夾在兩旁,余外全是首縣辦的。
其時已有初更時分,船頭上艙里頭,點的燈燭輝煌,照耀如同白晝!敖酱钡拇皯羰强梢話炱饋淼,十二只船統通可以望見,燈紅酒綠,甚是好看。
一聲擺席,一個知府,一個參將,一齊換了吉服進艙,替統領定席。吹手船上吹打細樂。
金小樓見各官進來,不免謙讓了一回,口稱:“今日之事,我們仰托著朝廷洪福,得以成此大功,極應該脫略儀注,上下快樂一宵。況且這船又是兄弟的坐船,諸位是客,兄弟是主,只有兄弟敬諸位的酒,那有反勞諸位的道理!
知府道:“今日是替大人慶功,理應大人首座,卑府們陪坐!苯鹦且欢ú豢。又要諸位寬章,諸位只好遵命。于是又請了兩位老夫子過來。原定五個人一席,金小樓又叫請諸葛叢,說一切調度都是他一人之功,一定要他坐首位。
諸葛叢見本府在座,不敢僭越,仍舊坐了第五位。余下烏蘭泰、張天德亦在隔壁船上坐定。一霎時十二只船都已坐滿,不必細述。
單說當中一只船上,六個人剛剛坐定,金小樓已急不可耐,頭一個開口就說:“我們今日非往?杀龋毚蠹冶M興一樂!
府里、營里只答應“是,是”。
諸葛叢眼睛望著金小樓,知道他年輕好玩,只意在奉承他。
金小樓此刻正大排延宴地吃酒,一心想到韓江雪,又想到死去的肅順,心上好不凄慘。
此時他的肚皮里尋思:“肅中堂,倘若你還在的話,會不會贊成我這樣做呢?”
想到這里,不禁掉下淚來,又怕人看見,只好裝做眼睛被灰迷住了,不住的把手去揉,幸而未被眾人看破。
當下金小樓張羅了半天,無人答腔,覺著很沒意思。還虧諸葛叢聰明,看出苗頭,暗地里把錢保舉拉了一把,為他年紀大些,臉皮厚些,人家講不出的話他都講得出,所以要他先開口。
他果然會意,正待發言,齊巧在中艙門口招呼伙計們上菜,錢保舉便趁勢說道:“塵雪姑娘彈的一手好琵琶,錢塘江里沒有比得過他的!
金小樓道:“不錯,不錯,你老夫子是愛聽琵琶的。”
錢保舉道:“好琵琶人人愛聽。今天不比往常,極應該脫略形跡,煩塵雪姑娘多彈兩套,替統領大人多消幾杯酒!
金小樓道:“今日是與民同樂。兄弟頭一個破例,叫塵雪上來彈兩套給諸位大人、師爺下酒!
塵雪巴不得一聲,趕忙走過來坐下。
金小樓一定要在席人統通叫局。本府、參將各人叫了各人相好。諸葛叢仍舊叫了相好,錢保舉不叫局,金小樓倒也不勉強他一定要叫。
末了臨到了烏蘭泰,金小樓道:“今天是老爺子開恩,準你開心一次,你叫哪個?”
烏蘭泰回說:“沒有!
金小樓一定要他叫。
他一定不叫。
金小樓心上很怪他:“太不給我面子了,還不如叫你在隔壁船上吃酒,上不得臺盤的東西!毙纳先绱讼,面色就很不好看。
當下金小樓便不去睬他,忙著招呼隔壁船上張天德等統通叫局。
一霎時局都叫齊,豁過了拳,塵雪便抱著琵琶,過來請示彈甚么調頭。
本府大人在行,說道:“今天是金統領大人得勝回來,應該彈兩套吉利曲子!
眾人齊說一聲“是”。
本府便點一套“將軍令”,一套“卸甲封王”。
金小樓果然非常之喜。
一霎時琵琶彈完,本府、參將一齊離座前來敬酒,齊說:“大人卸甲回京交差之后,指日就要高升,這杯喜酒是一定要吃的!
金小樓道:“要喜大家喜,兄弟回來就要把今天出力的人員,稟請僧王結結實實保舉一次,幾位老兄忙里忙外,這些日生受了的,都是應該得保的!
本府、參將聽到此言,又一齊離位請安,謝大人的栽培。
這里只圖說的高興,不提防張天德船上首縣艾大老爺正在那里吃酒,看見大船上本府、參將一個個離座替金統領把盞,莊大老爺也想討好,便約會了在桌的幾個人,正待過船敬統領的酒。一只腳才跨出艙門,忽見衙門里一個門稿,氣吁吁的,跑的滿頭是汗,跨上跳板,告訴他主人說道:
“老爺不好了!”
艾大老爺一聽大驚,忙問:“姨太太怎么樣了?”
那門稿道:“不是姨太太的事。東北鄉里來了不老少的男人、女人,有的頭已打破,渾身是血,還有女人扛了上來,要求老爺伸冤!
艾大老爺道:“什么事情,難道又被土匪打劫了不成?”
門稿道:“并不是土匪,是金統領帶下來的兵勇,也不知哪一位老爺帶的,把村里的人也殺了,東西也搶了,女人也強女干了,房子也燒完了,所以他們趕來告狀。您快回去看看吧,小的們已經壓不住了!”
艾大老爺一聽這話,很覺為難。
剛巧這兩天姨太太已經懷孕滿十個月,所以一見門稿趕來,還當是姨太太養孩子出了什么岔子,擔心的要死,后來聽說不是,才把一條心放下。
但是鄉下來了這許多人,怎么打發呢?這是個很棘手的問題。
金統領正在高興頭上,也不便去回。
到底他是老州縣,見多識廣,早有成竹在胸,便問門稿道:“究竟來了多少人?”
門稿道:“看上去好像有四五十個。”
艾大老爺道:“你先回去傳我的話:他們的冤枉我統通知道,等我回過統領大人,一定替他們伸冤,叫他們不要羅唣。”
“喳!那我先回去安撫他們!”
“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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