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雪道：“我們吃了這碗飯，老實說，哪有什么清的！我十四歲的時候跟著我娘到過上海一趟，人家都叫我清倌人。我肚里好笑。我想我們的清倌人也同你們老爺們一樣。”

        諸葛叢聽了詫異道：“怎么說我們做官的同你們清倌人一樣？你也太糟蹋我們做官的了！”

        塵雪道：“諸葛大人不要動氣，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聽我說：只因去年七月里，江山縣錢大老爺在江頭雇了我們的船，攜著太太去上任。聽說這錢大老爺在杭州等缺等了十好幾年，窮的叮當響，家底兒能用的都當了，好不容易才熬到去上任�！�

        “他只有一個太太，兩個兒子，小妾倒是有九個�！�

        “大兒子已經三十多歲，還沒有娶媳婦。從杭州動身的時候，一家門的行李不上五擔，箱子都很輕的�！�

        “到了今年八月里，預先寫信叫我們的船上來接他回杭州�！�

        “等到上船那一天，紅皮衣箱一多就多了五十幾只，別的還不算�！�

        “上任的時候，太太戴的是鍍金簪子，等到走，連奶小少爺的奶媽，一個個都是金耳墜子了，錢大老爺走的那一天，還有人送了他好幾把萬民傘，大家一齊說老爺是清官，不要錢，所以人家才肯送他這些東西�！�

        “我心里好笑：老爺不要錢，這些箱子是那里來的呢？來的時候什么樣子，走的時候什么樣子，能夠瞞得過我嗎？做官的人得了錢，自己還要說是清官，同我們吃了這碗飯，一定要說清倌人，豈不是一樣的嗎？”

        “諸葛老爺，我是拿錢大老爺做個比方，不是說的你，你老人家千萬不要動氣！”

        諸葛叢聽了他的話，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倒反朝著他笑。歇了半天，才說得一句：“你比方的不錯�！�

        塵雪又問道：“諸葛老爺，這些人的功名都要在你手里經過，我有一件事情拜托你。我想我吃了這碗飯，也不曾有什么好處到我的爸爸。我想求求你老人家替我爸爸寫個名字在里頭，只想同那些長隨一樣也就好了。將來我爸爸做了官，到了江頭，哪里再來什么收支委員再到我們船上，我也不怕他了�！�

        諸葛叢聽了此言，不覺好笑，一回又皺皺眉頭。

        塵雪又釘著問他：“到底行不行？”一定要諸葛叢答應。

        諸葛叢拿嘴朝著耳艙里努，意思想叫他同金統領去說。

        塵雪尚未答話，只聽得耳艙里金小樓一連咳嗽了幾聲，塵雪立刻趕著進去。

        話說塵雪走進耳艙，看見金小樓已醒，連忙倒了一碗茶。

        一面裝煙，一面閑談，就講到保舉一事。

        塵雪倚姣作媚，來到小樓身邊左擁右抱的，一定要大人保他爸爸做各散官。

        金小樓恐怕人家說閑話，不肯答應，說:“畢竟保舉之人都是出了力的，人人眼睛都看得到，你爸爸有，別人的爸爸沒有，未免太不公正，你且不要再提了，好么�！�

        可他實在禁不住塵雪一再軟求，小樓弄得沒轍，便指引他叫他去求諸葛叢。

        塵雪道：“諸葛先生不答應，才叫我來找你的。”

        金小樓道：“剛才他不答應，包管你再去找他，他一定答應�！�

        塵雪道：“我不管，我見了諸葛先生，我只說你叫我說的。”

        金小樓把臉一沉道：“你別瞎鬧！”說完這句，他仍舊睡下。

        塵雪恐怕耽誤他爸爸的功名大事，仍舊走到外艙找諸葛叢，誰知這個檔口，一個中艙人都擠滿的了。

        有幾個是船上的哨官、幫帶，其余的便是烏蘭泰張天德，還有金小樓的跟班、廚子，一齊在那里圍著諸葛叢講話。

        因為金小樓睡了覺，不敢高聲，都湊上去同諸葛叢咬耳朵，只見諸葛叢有的點點頭，有的搖搖頭，也不知說些什么。

        又見廚子給諸葛叢打千。

        等到這些人退去，船頭上又站了不少的人。

        諸葛叢搖手，叫他們不要進來，怕驚了統領的駕。

        他們雖然不敢進來，卻是不肯散去。

        諸葛叢叫把艙門關上，塵雪方又上來求他。

        諸葛叢也懂得這里頭的機關，樂得在統領面上討好，便應允了。

        等到稿子擬好，天已大亮了。

        船上的小廝格外巴結，特地熬了一鍋皮蛋瘦肉稀飯，備了四碟爽口小菜，請他到后梢頭去吃。

        塵雪又到前艙里，聽了聽統領正在好睡的時候，便回來同諸葛叢說道：“大人一時還不會醒。諸葛先生，您整整辛苦了兩天兩夜，就在這船上歇歇，打個盹罷�！�

        諸葛叢道：“我真的熬不住了！”說完此句，果然就在船老板的床上躺下了。

        塵雪替他拿被蓋好。

        老板說天冷得很，自己又從柜子里取出一條毯子，給他蓋上。

        諸葛叢連忙客氣，還說：“你如今保舉了官了，我們就是同寅了，怎么好勞動你呢？”

        老板道：“老爺說那里話來！小人不是托著你老人家的福，哪里來的官做呢�！�

        諸葛叢到底辛苦了兩天兩夜，實在撐不住，一上床就朦朧睡去。

        等到一覺困醒，已經是一點鐘了。

        趕緊起身，洗了一把臉，就拿擬的稿子送給金小樓瞧。

        金小樓正躺在被窩里過癮，一手接過稿子，一面嘴里說：“費心得很！”等到過足了癮，打開稿子一看，頭一張便是辦剿土匪，一律肅清的詳細稟稿；連著稟請隨折奏保的幾個銜名；其余的只開了幾張橫單，等到善后辦好再稟上去，此時不過先把大概應保人員斟酌出一個底子，以便隨后增添。

        金小樓囑咐道:“此次的事一定不要走漏風聲，朝廷眼尖，若是被人查出來我們沒有剿辦一個土匪，咱們上上下下都得跟著玩完，知道了么？”

        諸葛叢道:“統領您放心吧，大家的利益都栓在一起，誰敢亂來呢？”

        金小樓再看了看保單，沒什么可說的，便命先將稟帖繕發，又叫把諸葛叢的名字擺在頭一個。

        諸葛叢答應著，出來照辦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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