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大老爺回稱：“兩年多了。”又問：“老兄做了這許多年實缺，總該應多兩個？”

        艾大老爺回道：“卑職前頭的空子太大了，人口又多，雖然蒙上憲栽培，做了二十三年實缺，非但不能剩錢，而且還有三萬多銀子的虧空。不過有個缺照在那里，拖得動罷了。”

        金小樓道：“做了二十三年實缺尚且不能剩錢，這就難了！”

        艾大老爺道：“有些錢卑職又不肯要，所以有幾個缺，人家好賺一萬的，到了卑職手里只好打個七折。而且皓職應酬又大，有些事情，該墊的，該化的，卑職多先墊的墊了，化的化了，將來人家還不還，一概置之腦后，所以空子就越弄越大了。”

        金小樓道：“我這回事極承老哥費心，斷不好再叫你墊錢，總共發了多少撫恤銀子，你盡管到我這里來領。倘你若要用，或者多支一萬、八千都使得，將來總是這一筆報銷罷了。”

        艾大老爺道：“蒙大人體恤，卑職感激得很！撫恤鄉下人不過三兩吊銀子，卑職情愿報效。至于大人這里，卑職已經受恩深重，額外的賞賜斷不敢領。既蒙大人栽培，卑職自己年紀已不小了，也不能做甚么事情，卑職有兩個兒子，一個兄弟，一個女婿，將來大案里頭倘蒙大人賞個保舉，叫他們小孩子們日后有個進身，總是大人所賜。”說畢，請了一個安。

        金小樓一面還禮，一面說道：“這事容易得很，立刻叫他開履歷。”

        艾大老爺回稱：“明天開好再呈上來。”

        這個金小樓身為統兵大員，不能約束兵丁，以致騷害百姓，倘被百姓告發，他的罪名可就不小。

        現在被艾大老爺施了小小手段，鄉下人非但不來告狀，不求伸冤，而且還要稱頌小樓的好處，具了甘結，從此冤沉海底，鐵案如山，就使包老爺復生，亦翻不過來。

        這便是老州縣作用，金小樓怎么能夠不感激！在他的意思，原想借著撫恤為名，叫艾大老爺多支一萬、八千，橫豎是皇上家的國帑，用了不心疼的，樂得借此補報艾大老爺的情。

        誰知艾大老爺這筆款項情愿報效，只代子弟們求幾個保舉，更是惠而不費之事。

        將來造起報銷來，還可同艾大老爺說通，叫他出張印領，仍可任意開支，收入自己私囊，所以愈覺歡喜，立時滿口答應。

        又問他如要隨折，一個名字尚可安放。

        艾大老爺重新請安謝過。想想兩個兒子，二少爺是姨太太養的，未免心上偏愛些。今年雖只有十二歲，幸虧捐官的時候多報了幾年年紀，細算起來，照官照上已有十七歲了，當下便把他保了上去。小樓應允，又說了些別的閑話，方才辭別回城。

        艾大老爺剛剛走進衙門下轎，只見門稿拿著帖子來回，說是：“船上張老爺派了兩個兵押著一個長隨到此，請老爺審辦，說是長隨做賊，偷了他二十兩銀子。”

        “哪個張老爺”

        “就是隨金統領而來的張天德大老爺。”

        艾大老爺有些累，不太想理這檔子事兒，道：“我今天忙了一天，哪里還有功夫管這些羅亂事。但是張老爺的面子，又不好拒了他，且收收押起來再說。”

        門稿答應了一聲“是”，出來吩咐過，拿一張回片交給來人。

        因為送來的人是要當賊辦的，所以就交代給捕快看管。

        原來張天德這個長隨姓王名富貴，是通州縣人，同張天德還沾點親。

        張天德做了炮船上的幫帶，照應親戚，就把他提拔做了長隨，吃了一份皇糧。

        只因這王富貴生性好賭，在炮船上空閑下來就同水手、兵丁們要錢。

        無奈他賭運不濟，輸得干干凈凈，只剩得一條褲子，一件長衫沒有遮掩。

        現在十月天氣，在河底下北風吹著，凍得嗦嗦地抖，他還是不改秉性，依然見了賭就不要命。

        張天德雖是當了幫帶，畢竟進項有限，手底下不甚寬余。

        自從隨著金小樓南下以后，忽然闊綽起來，腰包里時常叮鈴當啷的銀子聲響，今天吃花酒，明天逛青樓。

        有天晚上，還偷到“江山船”上整了桌席面，請朋友叫局快活。

        王富貴就疑心他：“怎么到了嚴州，忽然就有了錢了？”留心觀看，才見在他床邊的一個小箱子里頭去拿銀子。

        里面肯定有有事。

        一天趁張天德不在船上，王富貴同水手們撂骰子，又賭輸了錢。

        人家逼著他要，他一時拿不出，被那些水手們埋汰了兩句。

        他是個頂要面子的人，便趁眾人上岸玩耍的時候，他假意說肚子疼，不能上岸，必須睡在船艙里睡會兒，將些一陣，便打發他們去了。

        他等人去之后，便悄悄地把鎖撬了開，心驚膽戰地又怕被人看見，只胡亂用手摸了半天，摸到這一荷包的銀子，順手往懷里一揣，連忙把鎖原封不動地安好，看不出任何痕跡來。

        等到眾人回來，這廝忙將賭債二兩三錢還清。

        一船的水手們都是大老粗，只要欠債還了錢，誰還問他這錢是哪里來的。

        然而王富貴自己心上明白：“待會張老爺回來，查了出來，肯定要問。”

        琢磨半天：“左右身邊還有些錢，不如他娘的請個假回通州住上兩天，就是將來查了出來，也不至于疑心到我身上了。只要探聽將來沒什么話說，我過了些日子依舊能回來”

        主意打定，等了一會，張天德回船，他便上來告假，說是他娘病在通州，想要連夜搭船回省探母。

        張天德應允。

        土匪出身的他，隨行沒帶什么行李，身上除掉幾張當票之外，便是剛剛新偷的十多兩銀錢，所以走的很是利索。

        這種人長隨伴當來來去去，時常更新，大家倒也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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