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大老爺叫門稿替他起了一張稿子，叫他親自照寫。只見他捧筆在手，比千斤石還重，半天寫不上三個字，急得滿頭是汗。

        艾大老爺等的不耐煩，叫門稿代寫，叫他畫了十字。艾大老爺收起，就叫門稿送他出去。

        張天德謝了又謝，跟著門稿出來，又朝著門稿作揖。

        一出宅門，瞥面遇見捕快，趕上來叫了一聲“管帶”，又笑著說道：“連升是來伺候管帶的。管帶您還是坐轎回去，還是騎馬回去？”這一聲，更把他羞的了不得，趕忙又替捕快作揖，說：“諸位老兄休得取笑了！”

        捕快又道：“管帶可到小的家里坐一回去？”

        張天德道：“不消費心了。�？涛揖徒腥怂蛠�。還有那天的皮貨，一塊兒拿過來�！币幻嬲f，一面朝諸人拱拱手，匆匆忙忙上轎而去。

        艾大老爺便寫一封信，隨著起出來的贓送給關二爺，告訴他辦法。

        關二爺自是歡喜。

        因為張天德是同寅，也就和平了事。

        當賞捕快一百兩銀子，就交來人帶回。又另外賞了來人一角銀子。

        艾大老爺接到回信，又叫捕快到船上叩謝過關二爺。

        張天德回船之后，東拼西湊，除掉號褂、旗子典當里不要，其他之物，連船上的帳篷，通同進了典當，好容易湊了六十兩銀子。

        自己送到縣衙，苦苦的向門人哀求，托他轉稟艾大老爺，請把六十兩銀子先收下，其余約期再付。

        艾大老爺聽說，也只好一笑置之。張天德又叫跟來的人把皮統子送還了捕快。

        又當面約捕快吃飯，說：“我們不如交個朋友�！�

        捕快道：“我的爺，只求你老人家照顧俺，不要出難題目給俺做，本官面前少捱兩頓板子，就有在里頭了！什么請酒，請飯，倒不消多費的�！�

        張天德一聽這話，明明是奚落他的，臉上不覺一紅。彼此無話而別。

        自此以后，張天德總躲著不敢見關二爺的面，倒是關二爺寬洪大量，等到沒有人的時候，把他叫了來，反把好話安慰他。

        當下張天德雖不免感激涕零，但是轉背之后，心上總覺得同他有點心病似的，此乃晚近人情之薄，不足為奇。

        且說當地巡撫孫中丞，自從收到朝廷委派金小樓剿辦土匪的命令，一心生怕土匪造反，事情越弄越大，叫他不安于位，終日愁眉不展，自怨自艾。

        心想：“這金小樓到底是什么出身，令僧王如此器重。據說手底下本就是一幫土匪，軍紀肯定好不到哪去。”

        不時軍令來報，今日派的兵到了那里，計算日子，某日可到嚴州。

        金小樓未到嚴州的頭一天，又有加急來報：“訪得匪勢猖狂，不易措手。”

        他老聽了格外愁悶。隨后忽聽得說，大兵一到嚴州，把土匪都嚇跑了。

        他老還不相信，后來接到金小樓具報出師搜剿土匪日期回報，方把一塊石頭放下。

        過了一天，又得“一律肅清”的捷訊，中丞非常之喜。

        藩、臬以下，齊來稟賀。

        中丞隨發一拜帖恭賀金小樓。

        歇了兩天，齊巧金小樓把剿辦土匪詳細情形傳了過來，附有稟請隨折奏保異常出力人員折子。

        中丞看過無話，就把文案老總高福傳了來，叫他速擬折稿，告訴他說，無非是敘述土匪如何狂獗。

        “經臣遴派金某往巢捕，刻幸仰仗天威，一律肅清。所有在事員弁，實屬異常奮勇，得以迅奏膚功，相應請旨將該員等照單獎勵”各等語。

        隨手就把金小樓開來的單子也交給手下高福，叫他照寫。

        高福接在手里一看，單子上頭一個就是諸葛叢的名字，心上便覺得一個刺。

        一時想不出主意，也不便說什么，只得退了下來。

        回到文案處，一面提筆在手，一面想擺布諸葛叢的法子，心想：“不料這件事倒便易他了。然而我的心上總不甘愿。但是現在這人是金小樓保的，要顧統領的面子，就不好批駁他；若要批駁他，就于統領的面子不好看�！�

        想來想去，甚是為難。

        等到奏折做好一半，煙癮上來，躺下過癮。

        拿過稿子復看一遍，起先無非把土匪作亂，敘得天花亂墜，好像“長毛”“捻子”造反，蹂躪十三省也不過如此。

        折中又敘：“金小樓統帶水陸各軍，督師往剿，幸而士卒用命，得以一掃而平�！�

        隱隱間把自己“調度有方”四個字的考語隱含在內。

        看到此間，忽想起：“這件事情應得側重中丞身上著筆，方為得體。中丞不能自己保自己，只要把話說明，叫上頭看得出，至少一定有個‘交部從優議敘’。如此一做，金小樓便是中丞手下之人，隨折只保他一個，其余的統歸大案，方為合體。大案總得善后辦好方可出奏，多寬幾天日期，我就可以擺布姓諸葛的了。”

        主意打定，便攏了做好的一半折稿，離開文案處，徑至簽押房。

        曉得中丞還在簽押房里看公事，他是多年老文案，便衣見慣的，便乃掀簾進去。

        孫中丞叫他在公事案桌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下，問他甚么事情。

        他便回道：“卑職想這嚴州肅清一案，實實在在是大人一人之功。金統領若不是大人調度合省官員，也不能辦的如此順手�，F在大人的意思把功勞都推在金統領身上，雖是大人栽培屬員的盛意，然而依卑職愚見，大人調度之功，亦不可以埋沒。”

        劉中丞道：“你話固然不錯，然而我總不能自己保自己�！�

        高福聽到此間，便把折底雙手奉上，說：“請大人過目，卑職擬的可對？從前古人有個功狗功人的比方：出兵打仗的人就比方他是只狗，這發號令的卻是個人。這件事情，金統領的功勞實實在在大人之下，金統領帶去的隨員更差了一層。倘若一齊保了上去，論不定就要駁下來，倒不如我們斟酌妥當再出奏的好。一來大人的功勛不致湮沒；二來上頭見我們一無冒濫，不但金統領保舉不遭批駁，感激大人的栽培，就叫上頭看著，也顯得大人辦事頂真。將來大案上去，就是多保兩個，那班愛說話的都老爺也不能派我們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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