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叢見話說完，退了下來，回到自己船上。

        此時主意早經打定，便命跟班的拿了帖子，跟著進城，去拜縣丞馮太爺。

        原來這里的縣丞姓馮名懷玉，大家都尊他為馮太爺。

        自從到任至今，已有十來年。

        平時同縉紳們還說得來。

        只因他為人嘴上功夫最好，見鬼說鬼話，見了人，那一張嘴竟像蜜似的，比糖還甜，說得人家心上發癢，不能不同他要好。

        嚴州雖然是座府城，可并沒有什么大縉紳，頂大的一個進士主事。

        因為發達的比較晚，上了年紀，所以不到京里去做官，只在家里管管閑事，同地方官往來往來，包攬兩件詞訟，貼補貼補，借此過過日子。

        雖然也沒有甚么大進項，比起沒有發達的時候，在人家坐冷板凳，做猢猻大王，已經天懸地隔了。

        這位主事老爺姓莊名奇，表字穆忠，就住在本城西門里頭。

        只因本年十月八是他親家生日，他親家是屯溪有名的鹽商，姓倪名進喜，所以他特地提前一個月奔了前去：一來拜親家的壽，二來順便看看女兒，三來再打一百兩的秋風，回來好做過冬盤纏。

        后來聽說嚴州治安不好，家里寫信給他，催他回去，倪進喜說：“老親家，現在正是治匪頭上，你年紀大了，犯不著碰在這檔口上，我這里專人去打聽，如果勢頭來得兇，連你家眷一塊兒接了，就在我這里權且安身。倘若沒有什么事情呢，你再回去不遲。”

        莊穆忠聽了親家的話，只得權且忍耐。

        等到金小樓大兵一到，土匪平靜，他兒子又寄了信去，連著前頭他親家倪進喜派往嚴州的人也就回來了。

        莊穆忠曉得家鄉無事，把心放下。

        其時，親家的生日早已經做過。

        他又住了幾時，辭別起身。

        倪進喜知道他是靠抽豐過日子的，除了往來的盤纏之外，又加送了他二百兩的碳敬。

        女兒又在自己私房錢當中，貼了他二百兩，總共得了四百兩回家度歲，倒也心滿意足。

        冬季水干，船行緩慢，一路上灘下灘，足足走了十來天，才到嚴州。

        其時金小樓已奉到僧王催他回省的公事，同諸葛叢商量開造報銷的數目。

        諸葛叢因為金小樓不能遂他的心愿，曉得這里縣丞馮太爺神通廣大，他二人憑著以前同事的關系，交情自與別人不同，所以特地進城拜望他，同他商計一個借刀殺人的辦法。

        馮太爺聽了會意，便說：“這種事你老不宜出面：一來關系名聲，畢竟還要在官場混的；二來同統領鬧翻之后，誰人能夠打得了圓場。依著晚生愚見，不如找個人出來，交給他去做，等他做好之后，稍些分一點好處與他。讓他做惡人，我們做好人。應得幫腔的地方，我們就在里頭幫兩句，豈不更有把握？”

        諸葛叢便把莊穆忠保了上去，說道此人如何能干，“這人見錢眼開的，無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他一年幫晚生忙的地方也不少，晚生一年幫他忙的地方也不少。只要托了他，保管成功。但是此人兩月前就到屯溪去拜他親家的壽，眼下不知道有沒有回來。”

        說罷，便叫跟班：

        “拿我的名刺，到西門里莊府上打聽莊大老爺從屯溪回來沒有。立等回信。”

        跟班的去不多時，回來稟報：

        “莊大老爺是昨天夜里回來的。可是在回的路上受了一些風寒，在家里養病，所以還沒有過來，叫小的回來先替老爺請安，說有什么事情就請過去談談。”

        馮太爺點點頭，跟班的退了下去。

        諸葛叢便催他立刻去看莊穆忠，說:“好歹今晚給我一個回信”。

        馮太爺滿口答應。

        等送過諸葛叢，他也不坐轎，戴了一頂瓜皮小帽，身著便衣出了衙門，只帶一個小跟班的，拿了一根長旱煙袋，邊走邊抽著，一直走到莊家門口，通報進去。

        莊穆忠請他書房相見。

        進得門來，作揖問好，那副親熱情形像是親生兄弟久別重逢。

        一時分賓主坐定，端上茶來品用。

        兩個人先寒暄了幾句，隨后講到嚴州一帶的土匪鬧事。

        莊穆忠一向是以趨奉官場為宗旨的，先開口說道：“這位金統領論起來與兄弟我還是同門，我的師父是當年肅中堂府上的少爺教習，雖然肅順犯了事，但同門之間情誼還是在的。難得統領到我們這里辦了這們一件差事。等我的病好些，我得去拜他一趟，一來敘敘同門之誼，二來我們地方上的縉紳們應該前去謝謝他。將來等他回北京的時候，大家還要齊個公分，做幾把萬民傘送他，同他拉攏拉攏。將來等他回北京之后，北京有什么事情，也好借他通通聲氣。老哥是自己人，我的事是不瞞你的。你說我這個主意可好不好？”

        馮太爺道：“好是好的。但是現在的人總是過河拆橋，轉過臉就不認得人了。等到你有事去拜會他，他又跳到架子上去了。依我之見，現在倒不如趁此機會想個法子，弄他點好處，先到手的才是自己的。等到好處到手，我們再送他萬民傘。那是大家光光臉的事情，有也罷，沒有也罷。好在是眾人的錢，又不要你自己掏腰，倒也無甚出入。”

        莊穆忠聽了詫異道：“怎么這件事情還有什么好處在內？兄弟敲竹杠也算會敲的了，難道這里頭還有竹杠不成？”

        馮太爺道：“不是我說，你幾乎錯過。我曉得你從屯溪回來，一路受了些辛苦，所以特地備下這分厚禮替你接風。”

        莊穆忠聽了，心癢難抓，忙問：“到底是個什么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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