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個子略一欠身，說道：“標下陳飛熊，他叫馬先槐。原來都在曾總督麾下。后來咱們咱們又到吳毓蘭將軍那里，專門在勝都統跟前奔走效命。”

        “都是老軍務了。”僧格林沁沉吟著，又道，“吳毓蘭是從哪個大營出來的？我出京前到兵部去看了參將以上軍官花名冊，你們二位的名字仿佛記得，好像沒有吳軍門的名字呀！”

        馬先槐見僧格林沁看自己，忙道：“吳軍門是勝都統從兩江總督衙門調來的，我們也不大熟，攻太平軍安慶時，聽說是吳軍門的營兵先破的陣。”

        僧格林沁默默點了點頭，這才問：“勝保現在哪里？怎么不一同來？”

        兩個將軍聽了似乎不知該怎么回話，頓了一下，馬先槐才道：“回大人話，這是勝都統的規矩，大約怕王爺您忙，先約個晉謁日子。我們也不懂王爺規矩。有失禮處，請王爺體恤。我們都是武夫，聽命就是我們的規矩。”

        “那也好。”僧格林沁擺了擺手說道，“我這會子就想見勝保，你們回去請他來吧。”

        陳飛熊和馬先槐二人“刷”地站起身來，答應一聲“是”，便退了出去。

        僧格林沁也自離了西配房，回到上房靜候。

        武官呈上一疊子手本，僧格林沁拿在手里倒換著看了看，遞了回去，說道：“該見的主官大致我都見了。請各位老兄回去維持好差使，從現在起，我專辦軍務。”

        僧格林沁將幾天來接見各衙門官員交談記錄都抱出來交給一個戈什哈，吩咐道：“將這些密封存檔。”收拾停當后，僧格林沁便忙著換穿官服，穿戴整齊便端坐以待，稍頃馬先槐大踏步進了驛站，當院向上一躬，高聲道：“鑲黃旗滿洲都統兼正藍旗護軍統領勝保科爾沁親王！”

        “開中門，放炮！”僧格林沁大聲命道，起身迎到滴水檐下立定，說道：“請！”說話間炮響三聲，勝保步履橐橐昂然而入。后頭兩名副將四名參將一律戎裝佩劍扈從在二門口仗劍站立。立時間滿院都是勝保的親兵戈什哈，各依崗位挺身而立。

        勝保站在當院，用毫不掩飾的輕蔑神氣盯視階上這個老成有道的僧格林沁片刻，然后才躬身叩請圣安。

        僧格林沁毫不在意，彬彬有禮地答了圣安。上前要扶勝保，勝保已經站起身來。

        僧格林沁原想攜手同步進入中堂，見他毫無反應，順勢將手一擺，呵呵笑道：“勝都統，請！”

        勝保這才臉上泛出一絲笑容，呵腰一讓和僧格林沁并肩進了堂房。

        “勝都統，”僧格林沁和勝保分賓主坐下，心里掂掇，和這樣桀傲跋扈的人共事，與其客套，不如有什么說什么，獻過茶便道：“圣上很惦記著北方捻子造亂的事。聽說你來濟南閱兵，我很感激的。我到山東當晚見譚廷襄，席間說起濟南旗營兵力，譚大人說他也不詳細，只知道有一萬多人，吃空額的恐怕也不在少數，有的營兵已經年歲很大，有的還拖家帶口。這和威海水師的情形毫無二致。您既然親自去看過，能否見示一下，兄弟我馬上要作整頓。”

        勝保雙手扶膝，坐得端端正正，神色不動地聽完僧格林沁的話，說道：“這里的營務確實不像話，不過據我看，比起譚廷襄的營盤還要好上幾倍。本來我想趕回來迎接欽差，看了看，那些兵都是本地兵，不加整頓是不能用的。山東人聰明才智沒說的，但是軍隊是要打仗的，怎能松松垮垮的，像一群烏合之眾。王爺沒有南下打過仗，所以我心里放不下，在河北閱兵整頓時，殺了三個千總十幾個痞兵，已經替您整頓了。我再留三個將軍在這里輔佐，您就不去聊城，在濟南指揮，那些據山小賊也難逃脫！”

        僧格林沁聽他如此自滿，只是一笑，心里卻大不以為然，略一沉思又問：“沙鎮那邊情形如何？有沒有諜報？”

        勝保笑道：“這是有制度的，邱縣、冠縣、莘縣、陽谷都是三天一報。宋景詩盤踞沙鎮一帶；此地處豫、冀兩省交界，官軍不易統一指揮，他可以隨時逃竄外省；三是當地民風刁悍，和匪眾通連、遞送消息、輸糧資敵，能長久占據。這都是胸無大志的草寇行徑。這邊我軍整頓后軍紀嚴肅，兵精糧足，抽調三千軍馬去，半個月一定可以犁庭掃穴的。”

        “勝都統高見。”僧格林沁覺得勝保對敵我雙方力量估計還算中肯，又是一心一意替自己籌劃打算，原來的厭憎感頓時去了一大半，拱了拱手，說道：“不知勝都統何時將兵權移交給我？由哪位將軍帶兵臨陣？”勝保“呃”了一聲，喊道：“吳毓蘭，你們三個出列！”

        勝保話音一落，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將軍帶著陳飛熊、馬先槐應聲而出，叉手聽令。

        吳毓蘭身材與馬先槐約略相等，只短粗些，黑紅臉膛上橫肉綻起，有七八處刀傷隱隱放著紅光，顯示著他不平常的經歷。

        勝保用手指著三人對僧格林沁道：“他叫吳毓蘭，我的左營副將。他叫陳飛熊，他叫馬先槐，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將，跟在吳營里為標營參將。你們三個聽著：一是一定要打下沙鎮，不拘生死，要拿到宋景詩的首級；二是要尊重保護好僧王，稍有閃失，我就把你三個軍前正法！我明日就離山東回安徽，等著你們的好消息。明白么？”

        “明白！”

        “從現在起，你們歸僧王指揮！”

        “喳！”

        “還有什么難處，現在就說！”

        吳毓蘭跨前一步，向僧格林沁當胸一拱手，說道：“卑職沒有難處。沙鎮只有千余匪眾，李軍門在鶴壁點了五千人馬，這個差使辦不下來，就是不行軍法，毓蘭自己也羞死了。只請王爺安坐濟南，我們三個明天去帶兵西進，半個月內一定踏平這個沙鎮！”

        “就這樣吧！”

        勝保站起身端茶一呷，向僧格林沁一舉手。僧格林沁忙也端茶致意，送勝保到驛站門口，看著這位大將卷地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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