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上天垂憐他，沒讓他這張老臉繼續像紅油火鍋一樣紅。

        大街上一陣沸騰，轉移了玄砥的注意，讓白黎得以喘口氣。大街上有個身上插小旗的人跑的極快，別人問他跑什么，他說：“我有要事——稟告教主——”

        店小二開著窗子在二樓對他喊：“教主——在這兒——！”

        但那人跑得像一道閃電，轉眼間就消失在街角，往留仙府的方向奔去，徒留小二在后面唉聲嘆氣：“跑那么快干什么！教主在這兒吶！”

        那人不是沒有聽到，是聽到了停不下來，過了一會兒，街角揚起一陣煙塵，跑走的人又跑了回來，在巴蜀火鍋店生生來了個急剎車，往上揚頭，看著店小二，吼：“我要見教主！”

        店小二往雅間里覷了一眼，心想，你沖我吼什么，能不能見著教主也不是我說了算。這時，臨接的窗子被推開了，玄砥抬眼看了看他，剛想說“上來”，結果小旗人一看見教主，噗通一聲就跪下了，生怕教主聽不見似的，扯著嗓子嚎了一聲：“教主夫人娘家人——來——攻城了——！紅三娘——不敢打回去——派小的來稟告教主——問問——怎么辦——！”

        好家伙，這一嗓子，清澈嘹亮，整個不夜城的人都知道了！

        喧嘩的大街上先是一陣寂寞，最后演變成大小魔頭，奔走相告，喜氣洋洋。

        “嘎嘎嘎，教主夫人娘家人來啦！”

        “咯咯咯，快去看啊，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白黎：……

        玄砥笑著道：“師尊，他們若是來賀喜的，我定以禮相待，奉為上賓。”

        白黎：他們是來打架的。

        玄砥又道：“但他們若是來壞我姻緣的，還請師尊莫要怪我不手下留情。”

        白黎低垂眉眼，心里盤算，如果今天能走，自然再好不過，但是現在他手不能動，又如何能趁亂離開？除非，二師兄能把玄砥打得措手不及？但是他以元嬰期修為都被玄砥說壓制就壓制，那剛剛也進入元嬰的二師兄豈不是也跟玄砥打不過三個回合？

        大師兄的修為還不如二師兄……

        所以，你們是來干嘛的，集體來送人頭的？

        胡思亂想見，玄砥已經把他帶到了護城墻上，護城墻寬闊結實，每隔幾米就有一個披甲執墻的小妖，腰板挺得筆直，精神面貌特好，墻上風大，玄砥拿了一件狐裘披風給他，他給白黎系上披風，替他整理衣領。

        這時，墻外一聲吼：“孽徒！放開我師弟！”

        白黎循聲望去，大師兄二師兄身形懸空，手執長劍，一臉擔憂看著他。

        白黎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同樣回望著他們。其實他想說，師兄啊，你們快走吧，反正也打不過，不如等他放松警惕我溜出去，現在你們這么大張旗鼓來要人，玄砥怕是放松不了警惕了。

        玄砥微微嘆一口氣：“看來，他們不是來祝賀的。”

        “玄砥，你幼年時，浮玉門待你不薄，你師父對你更是關愛有加，傾囊相授，如今，你有何必非要折辱他！”李云風道。

        玄砥歪著頭道：“因為我是大魔頭啊，大魔頭當然要做壞事。”

        鐘長青、李云風：“……”

        玄砥：“自從接受自己是個魔頭，真是渾身一身輕松。”

        鐘長青、李云風：“……”

        “二位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沒有就回去吧，總是飄在半空，也怪冷的，你們又沒人有人送狐裘大衣穿。”玄砥說著，撫了扶白黎領口被大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毛毛。

        鐘長青、李云風：“……”

        鐘長青轉頭對李云風道：“師弟，不用給這個大逆不道之徒多費口舌！”

        說罷，鐘長青劍光一閃，一記氣勢恢宏的劍花朝城墻劈去。

        城墻上有護城法陣，劍氣直接將護城法陣擊蕩得搖三搖，白黎驚呆了，鐘長青這一手一點都不像金丹期修為的修士能打得出來的！所以，他的大師兄，一直，一直在隱藏自己真實的修為？！

        李云風緊隨其后，護墻法陣不停被攻擊，紅三娘道：“教主，要不要我等出去一戰？”

        玄砥沒說話，紅三娘還想說什么。

        轉移至小心翼翼站在后面報信的插旗小兵，小心翼翼沖紅三娘使眼色，眼睛眨得太用力，都快抽搐了。紅三娘終于注意到了，小聲問他：“你眼抽個什么勁兒？”

        小兵小聲道：“那是娘家人啊，怎么能動不動就打？”

        無奈，他天生一副大嗓門，即便刻意壓低聲音，聲音還是傳出去了，壓著的嗓門，就像有個人在你耳多旁邊說：“我告訴你個秘密啊——”

        大家都聽到了，都佩服得用眼角向他偷來贊賞的目光。

        這時，玄砥抬手，虛空向前摸了摸，從他的掌中竄出無數藍色的光，迅速攀巖到護墻法陣上，本來搖搖晃晃的護墻法陣突然變得結實穩定起來，他只是加固了護墻法陣，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插旗小兵沖紅三娘眨眨眼：你看，我說得對吧，教主壓根就沒想打娘家人，我看咱們還是以和為貴地好。

        旁邊的小兵見教主這般反應，更是對他欽佩有加。

        紅三娘：好吧，是我戲太多，我不該問。

        她悄悄后退一步，只等教主吩咐。

        但是鐘長青和李云風并不會因為玄砥不出城迎戰就放棄攻擊，天花亂墜的劍氣來得更猛烈了，若不是有護墻大陣，有一說一，站在墻上的小兵，包括現在干啥啥不行的他，都得被劍氣所傷。

        所以，他的大師兄，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

        他以為他成了宗門最強，其實只是因為掌門不屑于表現實力？！

        白黎在驚詫了瞬間后，瞬間想明白，掌門大概一直想隱藏實力，在不經意間給夏博山致命一擊，沒想到，卻要在營救她的時候暴露實力了。

        感動，便宜師門對他可真好。

        白黎腦子里有個小人為他的兩個師兄搖旗吶喊：“護城結界快破，快破——”

        “唉。”旁邊響起了玄砥的嘆息，“師尊一定想跟他們回去吧？”

        白黎心里吶喊的小人蔫蔫地停下，他看著略有些憂傷的眼睛，心想，現在也到了非要打一架的時候，只要玄砥愿意聽他說，白黎可以保證，等他殺了夏博山，就回來陪他，下輩子不出不夜城也行。

        想到這兒，白黎伸手抓住了玄砥，指著自己的嘴巴，眼神懇切地看著他。

        玄砥不為所動。

        白黎又去抓他的手心，想在他手心里寫字，玄砥五指緊扣，把他的食指攏在了里面，白黎的手指間在面晃蕩，一筆完整的壁畫都寫不出來。

        白黎用眼睛吶喊，你讓我張嘴，讓我張嘴，咱倆之間不應該因為不張嘴走到今天這一步！這是什么古早瑪麗蘇狗血劇情！這種爛大街的梗狗都不用，不要讓它出現在我們先是生活中！

        玄砥看著他，忽然道：“師尊，是不是想說，等你殺了夏博山，完成了對老谷主的許諾，就會回來？”

        白黎眨巴眼睛看他。

        玄砥道：“我不信。”

        玄砥又道：“師尊還說過，‘花開兩面，人有善惡，魔修只要不干壞事，我們也不能一見面就殺了人家，沒這道理’，但是師尊在知道我是魔尊后裔時，還是要殺了我，縱有不忍，但還是要以浮玉門的安危為主。可見于師尊而言，一手養大的小徒弟算不了什么，比不得浮玉門，也比不得仙門百家的看法。我若放師尊出去，只怕，等師尊下次再來，就是帶著仙門百家一起來為圍剿我。”

        “所以，師尊，不要白費力氣了，我不會放你出去的。”

        玄砥的一席話，突然讓白黎覺得自己像個說話不算數的渣男，畢竟事實上，他就是為了活命，選擇犧牲玄砥保全浮玉門，那一刻，他全然不記得曾經怎樣教育過玄砥……

        白黎頹喪地看著他。

        但這個眼神，在玄砥看來，有了別的意思，大概是失望透頂不抱任何期待的意思。

        這個失望透頂不抱任何期待是對他。

        玄砥自嘲地一笑，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要將世尊永困于不夜城，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別想出去。活著出去不去，死了也別想出去。”

        “將世尊困住的最好辦法，就是結契。你知道嗎，師尊，我修了一種秘術，只要結契了，我就能在師尊體內種下自己的魔氣，只要師尊體內有我的魔氣，就算是想跑，也跑不遠。因為不管師尊跑到哪兒，我都能順著魔氣找到。”

        白黎震驚地看著他，心想，至于此嗎！

        玄砥忽又道：“我很早就這么想了，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或許更早。”

        白黎在震驚里，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為什么一向對他恭順的小徒弟會生出了要和他結契的心思？

        這還得從他小時候說起。

        玄砥打小就依賴他，很多次強烈地向他表達過，要和師尊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這種小孩子般的霸道又天真的宣言，這種感情，本來按照正常節奏，在玄砥長大后，他大概也就是比正常徒弟更黏師父，其他方面跟正常人差不多。

        但是玄砥，沒能正常長大。

        所以，對師父的依賴被他扭曲成了另外一種形式的占有。

        畢竟，從長遠看，只有道侶這種關系，才能長長久久名正言順地霸占一個人啊……

        所以歸根結底，都是他自己造下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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