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汝在府里待了幾日，除了身邊幾個伺候的人外，再不能見到其他人。

        不用做工，倒也是樂的自在，他捧著本南辰送來的書畫，書封都有些陳舊了，也不知從哪里搜羅來的。他樂呼呼地看著，心里卻是不由開始發呆起來。

        這幾日聽多了風聲，也大致明了現今的京城模樣。同十年前相比，可謂是變化多多。新帝上位，現今王府的主子攝政王權勢滔天，隱隱有篡位之勢。而皇帝前半月余離開京城南下巡游浙淮一帶，由攝政王代為監國執政。

        這樣一遭，在他們這些尋常百姓里，可不是就將大半江山直接拱手讓人了。也因此什么妖魔鬼怪也是連帶著蹦了出來，起義的開始折騰，謀取錢權的開始站隊，中央都不安生了，底下的地方也開始動搖起來，不受官府管制的江湖更不用說，武林那些事現在成了府里下人每天茶余飯后最激烈商討的內容。

        杜汝要嫁的，正是這攝政王的獨子，小王爺名喚玉淵，在京城里赫赫有名，王府里的仆從提起他也是不敢多言，唯恐惹禍上身。

        對了，如今啊也是因為這皇室里爭斗不休，各種丑聞在民間是翩飛而出，男妻反而成為了尋常之事，也難怪近年來閣里多了許多投此門生的男人，想來也是因為這的緣由。

        杜汝又翻了一頁話本，心道無趣，他雖是貪慕富貴錢財，但還是更加惜命，這樣的人家，他可未必有福去享受，凡是出奇必有妖，他心里盤算著，若是在大婚后能找到機會更早些離去才好，左右自己的賣身契在自己手里。出了京再尋些其他門路不更妙嗎？

        這邊杜汝盤算的正樂，不料迎面的一只白毛狐貍正撲上來。

        杜汝被撞得倒退了幾步，懷里這只白毛狐貍分量倒是不輕，一對上挑的狐眼看著他，滿是精明算計的模樣，杜汝被盯著，莫名有一股被算計的感覺。

        南辰正爬上王爺府的墻來，本是打算直接去尋那小鮫人作樂，不想正瞧見從自己這出來的人待在個偏僻的角落里不知想些什么的正起盡，腹中滿是壞水的模樣，和自己倒是有些相像。南辰忽變作了原型，從城墻上直接一躍，嚇他個一瞬。

        杜汝抱了個滿懷，白毛狐貍揮了揮自己的尾巴，覆在自己的身上，躺了個安穩。

        杜汝注意到，這狐貍是個天生笑臉，笑盈盈的對人，看著倒是可愛，杜汝卻是覺得危險，它這一副姿態，讓杜汝覺得自己成了它的奴仆，狐貍成了自己的主子，要為它做活兒一般。

        十年勞苦工經驗的杜汝，忽然將這狐貍放了下來。

        ……

        玉淵泡在水里，已是神志不清，眼前是一副混沌的模樣。他好像身處無盡黑暗里。

        后院的池水引的是活水溫泉，不比當年的深潭冰冷入骨。

        玉淵的魚尾試圖挪動下，身體依舊折疊著被一層薄膜包裹著，他的手，變得好小。

        “王爺，這……這是鮫人卵啊。”身前有人發出什么聲響來。

        玉淵覺得自己應該是能聽懂的，可是仔細去聽聽，他好像本不該能夠聽懂這些。

        池面散發著熱騰騰的水汽，泡的他陷入夢魘之中，難以分曉現實與虛幻。

        畫面一轉，他已經脫離了擁擠的卵，來到人世去。璞一睜眼，便見一雙手給自己戴上了玉環，玉淵覺得親切，在水里玩的自在，似乎也就忽略了周身的環境。

        可是一年的時日漫長，他打量著四周，不再是一片黑暗，卻也不過是一片黑白之景，人世繁華，他眼里，僅瞧見著枯燥的黑白景象。

        玉淵顫抖著，想要脫離這可怕的夢魘，他太清楚接下來將發生什么了。

        黑白二色間，他打退了闖入的人類，自己也抽搐的如尸首般動彈不得，他覺著頸部有什么溫潤的液體流下，是被鮫絲過度的緊繃而勒出來的，那液體帶著腥氣，可于他眼里，依舊是單調的色澤。

        他聽著外頭的人類道：“王爺，您的衣服被血跡染紅了，還是先去換掉吧。”

        記憶里的玉淵昏去了，而身處夢魘的玉淵卻被拘束在原地，無盡的黑白交織，無盡的厭惡，唾棄，辱罵。

        ……

        小狐貍用牙掉著杜汝的袖子不肯松開，扯著他往一邊走，杜汝被迫跟著他，便來到后院里，是一潭池水。

        狐貍松開嘴跑上去查看，池水表面卻是一片平靜，一條大尾巴在空著甩著，杜汝的目光跟著轉動。白毛狐貍小跑幾步跑到離池邊更近的地方，似乎在猶豫著往下跳。杜汝正欲將他抱回來，也跟著走到池邊去。

        突然一下失了重心，杜汝察覺一股力將自己推入了池里。

        杜汝跌落水里前，只是隱約看見水面上倒映著的那白毛狐貍奸詐的笑容。

        果然不應該靠近這神態像他前東家的家伙。

        他暗暗的想，身體僵硬的落在水里，杜汝不會水，他連撲騰兩下都做不到，便被水嗆得悶咳了幾聲，身子直直的往下墜去。

        手在池子里虛抓了幾下，莫名碰見什么滑膩的東西。

        在一晃神，感覺身體一輕，像被什么東西給扯上了池面。

        杜汝頭剛浮出水面來，覺得身上的力一輕，身子又要再復掉落手中，他一慌，手不自覺的向一旁抓去觸碰見什么，便牢牢的向上面扒去。

        玉淵初一醒來，便發覺有人摸著他的魚尾，異樣的觸感不容他多思考，手里的鮫絲便自發卷了上去將人扯出水面。

        他游上水面去，這池水當初鑿的深，他便當這里為寢室，總愛在水底下休息，仆從們沒命令也不敢入內，如今卻是有人潛了進來摸了他的魚尾！

        玉淵還來不及質問，又被人貼了上來，一雙手牢牢扒住了他，十指更是交織著疏疏淺淺插在他的發里。

        布料沾了水貼在身上并不好受，玉淵被這人的體溫極近距離的接觸著，熱意從臉頰蔓延到脖頸，被人束縛著的危機讓鮫絲蠢蠢欲動。

        在外人看來，此時是一個修長的身影抱著一個稚嫩的身軀，只有親密接觸的兩人知曉水底下是個什么情況。

        “你給我松手！”玉淵掙扎著，他現今恢復了幼年鮫人的形態，真是虛弱之時，手無寸鐵之力的情況下他也沒發現抱著他的是杜汝。

        杜汝抱著一軀溫軟的身子，趴在人家身上，耳里聽不清別人在說什么，好一會兒方才緩過來。鼻尖縈繞著異香，他雖尷尬，卻還是不敢松開。

        實在是腳下的池子深若無底洞，杜汝本欲松開手便覺得自己要墜下去了。

        玉淵抬頭，才發覺抱著自己的是自己心心念念著的人，此時緊閉著雙眼，肌肉緊繃著貼在自己身上。

        玉淵來不及有些情緒，只想到自己現在的形態，忽的奮起用魚尾將人甩上了岸，一頭鉆回了池底。

        杜汝跌坐在地上，懷疑是自己眼花看見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魚尾人身？鮫人？

        他揉了揉眼睛，池面平穩下來，不起波瀾，杜汝低頭去看，只能看見自己的倒影映在水里。

        他似個發現了什么寶貝的頑童，在池邊細致的觀察著，竟是一點也不擔憂的。

        杜汝待了好一會兒，池面還是風平浪靜，底下挖的極深，放眼去也看不到底，最后他還是離開了，下一刻先前的那只白毛狐貍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用爪子在池面扒拉了幾下。

        銳利的爪子劃破平靜，蕩開波紋來，一抹烏發率先浮出來水面。

        “人已經走了。”狐貍忽然口吐人言，抖了抖身上的毛。

        “你把他丟下來做什么。”玉淵蹬了眼狐貍，魚尾不滿的擊打著水面，再度打濕狐貍的毛發。

        “我看你挺想見他的啊，以前三天兩頭就往我那跑，害得我作個惡人天天給人家小孩安排夜班，現在這都幾天了，不見一見緩解你相思之苦？”狐貍被打濕了皮毛也不在意，干脆跳了下來泡個澡。

        “我現在這個模樣怎么去見他？”玉淵反倒是爬上岸，魚尾化作人腿，身上的輕紗也化作薄衣。

        狐貍神態自若的陷在了水中，被打濕的毛發讓這只狐貍看起來滑稽不已，他有些羨慕的看了眼這小鮫人身上的薄衣，不會被水給浸濕可真是妙。

        玉淵伸出手，望著自己稚嫩的五指，看起來軟弱無力，實際上，也的確如此。

        這小王爺，若說幾日前看上去明明是個弱冠青年，現在看著卻估摸著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

        “你們鮫人的幼年期可真好，青春永駐啊。”南辰慵懶的刨著水花道。鮫人一族有幼年期與成年期，自破卵便是幼年期，相當于人類十幾歲的小少年，而成年期要等鮫人身軀成熟之后，步入成熟期的鮫人便如同人族，除了擁有孕育能力外，還會逐步衰老。也不知那個男人用了什么法子，將玉淵的幼年期壓制，一年來唯有冬日里會步入幼年期，平些日子就同人族無異的在生長發育。但代價，也是極大的。

        “青春永駐？任人宰割才是。”

        ……

        這端夜里，夢魘上身作祟。

        杜汝夢著自己被一條魚尾纏身，魚尾的主人有著一頭極長的烏發，烏發散在水中，似網像他覆來。

        杜汝心道該不會是個水鬼來找他索命，下一刻發現自己溫熱在懷，一具如若無骨的身子在他身上緊附著。

        杜汝雙目微覺刺痛，極力睜目去看去那人的面容，堪堪瞧見一雙杏仁眸。

        下一刻便是天翻地覆，水都朝他拼命地擠壓著，唯有緊緊相擁著懷中人，才能夠加他活過來。

        杜汝緊閉著眼睛，面泛紅暈，同溺水瀕死，在大浪里沉沉浮浮。

        門外敲門聲響起，小廝喊著他起身，杜汝意識在一呼一吸間回籠，猛的彈起軀體來，只覺得身下一片濕黏，還要把他困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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