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落了第一場雪，為黛瓦著了素衣，此時的杜汝坐在池邊，打了個噴嚏。

        雪落在他周身，足足積了有一層，融化的雪水略微的打濕了身上的披風。

        聽著動靜，玉淵從池底探出半個頭來，靈動的眼睛盯著他一眨不眨。杜汝臉上，書上也沾了點雪，他抖了抖話本，抬頭和小鮫人相對視上。

        玉淵見他發覺了自己，便浮出半個身子來，游到他附近，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手心觸碰到一片涼意。

        他小聲說，“天涼了，小心感了風寒，你該回去了。”

        杜汝笑道：“可算是出來了，天涼了待在水中莫非是暖和些嗎？我過去養了幾條魚，每每都熬不過冬日里。”說罷又覺得聽著不對勁，似乎有些晦氣詛咒人的感覺，皺了皺眉頭，玉淵好笑的伸手給他撫平了。

        “池里引用了活水，何況地里自有暖石，的確是暖和些。你莫要調笑我了。”玉淵正色的和他解釋這些，卻見少年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說：“莫想些不靠譜的事，我覺得暖和，阿汝待久了，必然會覺得冷的，快早些回去吧。”

        “等會兒回也不遲，你快看，話本上說你們鮫人在水里極為耐寒，可若是到了陸上，比尋常人更為怕冷一些，特別是冬日里，稍不謹慎便容易凍傷，可是真的？”少年把話本擺在他面前，興奮地讀給他聽話本上的內容，向他求證著其中內容的真假，話本上的東西，多半是些真假摻半，又或是故弄玄虛的東西。玉淵側耳聽著，時不時出聲回應著他，心里覺得杜汝這般，多少是有些是為了他的吧？他又覺得自個兒有些自作多情，心思莫名不由地想起那日之后……

        自發覺池底有著疑似鮫人的生物起，杜汝便回去翻閱了一切自己能搜羅到的書籍。

        “鮫人，人身魚尾，多居于南海之中，雌雄一體，淚可成鮫珠，可產鮫絲織布……”杜汝思索著，大體特征對的上，至于什么雌雄一體，他不是很明白，但約莫是鮫人不錯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開口說話。”杜汝喃喃自語著，他在這王府待了幾日，沒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做的，癱在床上睡了幾個大覺后，反倒是有些無聊起來。

        這莫非就是被剝削了休閑日子成習慣的作工人嗎。杜汝胡亂抹了把臉，想著再去一探個究竟，若是這小鮫人能陪他聊天解悶該有多好。

        于是之后他就日日跑到池邊去看話本，最開始池里風平浪靜，他一連待了幾天也沒有動靜。而池底的玉淵還在緊張地想著是不是他發現了什么，直到過了半月的某天，鉆出水面時被杜汝正好逮住。

        “哎哎，你別走啊。“只漏出半個頭頂，正要回到池底的玉淵聽見叫喚，僵了僵，又浮了上去，露出一雙眼睛來。

        僅僅是一雙眼睛，卻也是能夠從中可窺一二這副面孔的姿色。

        真漂亮，杜汝心想。

        “你，是鮫人？”玉淵看著他的心上人笑嘻嘻的放下手里一個時辰未翻一頁的話本，靠近了對他輕聲說到。

        誰又能抵擋心上人溫聲細語又主動的發起交流呢！

        被人發現自己偷窺行徑的玉淵紅了耳朵，乖巧的慢慢露出一個腦袋來，烏發撲展在水面上，帶著水珠掛在面旁，面前的人因這張驚艷的面孔明顯的愣了愣，玉淵輕輕點了點頭。

        這是個渾身帶著出塵氣息的少年，哪怕只是愣愣的看著他，表情都是鮮活靈動不已，一頭烏發似上好的綢緞，襯的肌膚白透，身上穿著件紺色的透紗，卻未被水給打濕，或想是自己變幻出來的，手腕處生長著一小片細小的鱗片。

        杜汝莫名的聽到胸膛內心臟悸動不已，冬日分明開不了梨花，他卻是覺著了梨香拂面，縈繞心頭。

        內里未曾有著過般異樣的觸動，杜汝慢慢的靠近著他，一舉一動都帶著謹慎，一是怕把這小鮫人嚇跑了，二是怕自己一個腳滑再度落在這水中。他看著面前的人乖順的樣子，聲音都放輕問道：“你可有名諱？”說罷有些期待的想著這小鮫人能不能回復自己。

        “我……我名泠之。”玉淵小聲地說道，自己不能說出名諱，那就說自己的字也是一樣的吧，這可不算是欺騙心上人。

        不想杜汝一臉驚訝的表情，道：“你們鮫人還真的會說話啊？”心上更是添了幾分喜意。

        才發現是被人詐了的玉淵眨了眨眼，又沉入了池底，徒留下一個個冒起的水泡給他。

        “泠之？泠之！”杜汝看著一張美人臉呆滯著，果然是神游到了天際去，杏眸望著虛空若有所思，喚了半天也沒回來，干脆是將自己的外袍解了下來，縱身跳入池子里。

        “你！”被水花濺了一臉的玉淵回過神來，伸出手來趕緊撈起快要墜下去的身影。

        杜汝樂的抱住了他，兩具年輕的身體貼在一起，互相傳遞著體溫。他嘴上掛著笑，手里也不閑著，把玩起小鮫人耳后的一小撮烏發。

        “別鬧。”玉淵推了推用頭發搔著他手臂上鱗片的手。

        “泠之，想什么呢這么出神。”這邊被攔住了，他又反手去撓小美人的玉頸，脖頸上細微還有一道紅痕，他用手小心摁了摁，說“你脖子上的傷快好了，我再給你涂些傷藥吧。”

        玉淵乖乖的點了點頭，一邊將杜汝環抱起來，讓杜汝借著他的力爬上池子，一邊說：“下雪后天就越發涼了，阿汝日后該多在屋子里待些，少出來看話本了。若是著涼了，該病個大半個月了。”

        此話不是夸張的，他曾見杜汝在閣里不慎得了風寒，一連十五日都是咳嗽不止，偏生還要去各桌送些酒水，強壓著咳意勞碌一個晚上，他本想暗地里讓他休息幾天，可是杜汝那狠心的東家卻說：“你的小意中人知道了，可是要和你拼命的，我不給他安排工作，他可就拿不到工錢了，還是說小王爺您想接替我這東家的位置，給他發工錢啊？我倒是不介意，就是不知道攝政王愿不愿意手底下多個青樓產業。”

        玉淵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人眼里，也是不好行事，只能暗中給他換些藥湯去。

        杜汝掏出衣袋里傷藥，坐在池邊將腿伸入池子中，好讓玉淵的頭擱置在自己的腿上，低頭細細沿著紅痕涂抹著傷藥，只當做自己沒有聽見他的話，說：“傷快要好了，泠之以后可要小心點，莫要貪玩傷著自己了”天知曉后來他與泠之相熟后，看見這小鮫人脖子上那刮出肉來的傷口有多擔心，傷口似是被什么鋒利的絲線所勒了一圈，看著觸目驚心不已，這小鮫人卻只說是自己貪玩傷著的。

        玉淵有些心虛地垂眸不去看他，聽杜汝又道：“今兒落的可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泠之等會兒陪我去用膳可好？”

        玉淵抬頭看著杜汝的眉眼彎彎，這個人，說話總是嬉笑著，好似從未有什么困苦能難倒他一般，說：“我出去了……被其他人發現，怕是不好……”他猶豫著想要拒絕，自從杜汝知曉自己可以變換出雙腿來，時不時總要自己陪著他用膳，自己一次一次想要拒絕，也總被他軟磨硬泡給哄了回去。

        “今個兒是立冬，這個時辰仆人們都一起熱熱鬧鬧的過節去了，這樣一來我屋里可就沒人了，這么冷的天呀，泠之要留我一個人凄凄慘慘的嗎？”杜汝一副可憐樣的望著他，散下的烏發垂在玉淵耳畔，有些癢意。

        “那，好吧……”玉淵見不得他這幅樣子，心軟著答應了，順手為他撩了撩有著遮住眼睛的鬢發。

        “多謝泠之美人。”杜汝面上立刻是轉悲為喜，調笑著他，手上卻是動作小心著，用指腹輕揉著傷處，好讓傷藥更好的吸收進去。

        “阿汝又調笑我了。”玉淵聽著嘴上是惱的，眉眼卻依舊是一副笑面。

        泠之喜歡別人褒獎他。杜汝心想道，自己在府里能有個談心的人，還真是幸運，更有幸的還是個美人，容貌俊美的人本就討人喜歡，再加上泠之這天性純良的性情，杜若喉結微動，心懷著想要更加靠近的情意。

        杜汝望著閉上雙眼小息的美人，又不由想到：王府的后院里藏了條鮫人，總不會是留著欣賞的吧？再加上這小鮫人容貌出眾，單純的又著實有些好騙，很難不引人想歪。在袖春閣內待著的時日，他曉得的齷齪也是不少。杜汝近幾日在下人口中打聽，他們只說后院無人居住，這處池水荒廢許久，一般都沒人會來。看來除了他以外這王府里沒幾個人知曉泠之的存在。

        那這王府的主人，攝政王呢？

        他小聲嘆了口氣，看泠之這幅模樣估計也不會知道為什么自己會被困在這，等日后自己離開了，也不知道他該怎么辦。

        杜汝有些不是滋味了，逼良為娼這可不行啊。

        是了，在杜汝眼里九成九就是這還未見過面的攝政王想要壓迫欺辱小美人不成，就將他囚禁于此，怕是個十足的惡人，一想著這攝政王背后的權勢，他越想越覺得心里復雜，面容也不得多幾分愁意，撩起泠之的一抹秀發在手中把玩。

        玉淵的睫毛顫了顫，半睜開眼睛來，想必是睡得迷糊了，在他身前蹭了蹭，對杜汝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又趴在他膝前暈乎乎的睡去。

        被這一笑狠狠擊中的杜汝心尖顫了顫，一切謀算都被拋之腦后去了，心里的小人握緊了拳頭，說，他一定要讓小美人早日脫離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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