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張正東執掌家法【加更】
斧刃舉過頭頂,迎著月光,在空中劃出一抹冷笑,重重地劈砍下去。
慘叫聲驚起一群飛鳥,劈砍的勢頭卻并未因此而停歇,接著又一下、再一下,直到斧刃發出一聲悶響,嵌在泥土里才終于不再舉起。
幾滴鮮血迸濺在張正東的臉上,他沒擦,只是將鐘遇山的斷腿踢到一旁,旋即轉過身,在樹影下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眾弟兄靜靜地圍觀,心里發毛,面露駭然,但規矩就是規矩,沒人覺得此舉有什么不妥。
鐘遇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盡管他的身上被勒緊了麻繩,傷口還是不停地“咕嚕嚕”滲出黑血。
“東風……”他的聲音嘶啞,歪著腦袋,有氣無力地問,“拿槍……給兄弟個痛快……行不行?”
張正東隱匿在樹影下,撓了撓頭,艮啾啾的沒有說話。
“行不行?”鐘遇山卯足了勁兒,拔高嗓門兒又問一遍,“看在……咱哥倆還喝過酒的份兒上……別折磨兄弟了,行不行?”
張正東搓了搓厚實的手掌,尋思片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老鐘,我得讓你知道知道沒腿是啥滋味兒!
“我……我已經知道了……”鐘遇山哀聲乞憐道,“東風……送兄弟一程吧……難受!”
他的傷勢和胡小妍不同,胡小妍斷的是小腿,他斷的是大腿,哪怕眼下旁邊就有大夫,他也未必挺得過去。
然而,張正東早已打定了主意,根本沒有理會鐘遇山的請求。
韓心遠站在旁邊,見此情形,心里多少有點看不下去,無奈身上沒槍,便只好上前一步,勸道:“東風,殺人不過頭點地,大家好歹也是兄弟一場,該罰的都罰了,他就想要個痛快而已,而且他也沒犯什么大錯,看在過去有交情的份兒上——”
“沒犯什么大錯?”
張正東頻頻搖頭,目光卻仍舊盯著垂死的鐘遇山,反問道:“你以前敢頂撞姑奶奶么?他以前敢頂撞韓策么?姑奶奶和海爺當年,敢當面說周云甫是大煙鬼么?”
韓心遠愕然,無法反駁東風的質問。
張正東接著下出定論:“說白了,你倆打心眼兒里根本就沒把大嫂當回事兒!”
換言之,如果江連橫真在旅大遭遇不測,鐘、韓二人一定會跟江家反水。
“老趙在營口的時候,每招一個人,每談成一筆生意,都主動給家里發來電報,你倆呢?”張正東歪過頭,語速緩慢卻又擲地有聲地問,“你倆收了那珉的藥材,都沒跟家里說過,‘和勝坊’和‘會芳里’被查封,最根本的不還是因為那些藥材么?你倆不冤!”
韓心遠無言以對,無論說什么,都只是借口。
張正東也懶得再說什么,于是又自顧自地看向奄奄一息的鐘遇山。
此時的鐘遇山,早已說不出話來,整個人躺在城北郊區的荒地上,胸膛不住地上下起伏,氣喘如牛,像是沉重的鼾聲。
突然,他猛地瞪大了雙眼,喉嚨里發出一連串兒的悶哼,撅著脖子似乎是想要坐起來,力道很大,心有不甘地盯住張正東,掙扎了片刻過后,身子忽地一軟,倒在地上,平靜了下來。
張正東見狀,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走上前蹲下身子,探了探鐘遇山的鼻息,又摸了摸鐘遇山的脖頸,最后轉過身,朝隨同而來的弟兄們吩咐道:“埋了吧!”
聞言,四個弟兄彼此相視一眼,“沙沙”地邁開腳步,從馬車上取出鏟子、鎬子等物件兒,尋了個空地,開始翻土刨坑兒。
清冷的月色下,“嚓嚓”的翻土聲聽得讓人毛骨悚然。
隨后,張正東便朝著馬車這邊緩步走來。
韓心遠下意識地想調頭逃跑,可后退了兩步后,理智又強行讓他停在了原地。
“老韓,大嫂說你有兩個選擇!睆堈龞|有條不紊地轉述道,“一個是像鐘遇山這樣,一個是——”
“我選第二個。”
張正東靠在馬車上,點了點頭:“姑奶奶說,你老家那邊好像還有幾個親戚?是姐姐還是妹妹來著?”
“那我還是選第一個吧!”
“伱別急!聽我慢慢說!”張正東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心里組織語言,想了好半天才繼續開口道,“老韓,你在線上溜達得時間比我長,應該明白什么叫‘蔓兒’,看在姑奶奶的情面上,大嫂同意給你個體面!
韓心遠聽得心焦,徑直問道:“你有話直接說!
“你得幫江家殺個人,但不能用江家的名義,江家也不會保你!
“誰?”
“宮田——龍二!”
“南鐵調查部那個小鬼子?”
韓心遠心頭一凜,他知道這是個有去無還的差事。
宮田龍二雖說談不上是什么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但好歹也是南鐵株式會社設在奉天的調查部理事,殺他容易,善后處理卻難如登天。
張正東應聲點了點頭:“‘重情重義,忠心耿耿,勇殺東洋,為國為民’,聽起來多好,你可別辜負了大嫂的心意!”
說著,他緩步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兩下韓心遠,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些許不屑。
“其實,你早就應該主動把這件差事接下來了!睆堈龞|如實轉述胡小妍的話,“我都不知道你在等什么,你在等道哥跟宮田龍二‘兌子’么?你還想去見太姑奶,你怎么能好意思去見太姑奶”
這似乎是提前演練好的一番說辭,恰如預期那般,喚醒了韓心遠心中對“串兒紅”的愧疚。
張正東繼續道:“大嫂說了,事成以后,你老家的姊妹親戚,會拿到一筆安家費,只要他們不賭不抽,足夠他們過好后半輩子了。”
盡管從開始到現在,當家大嫂從未露面,但隨著江連橫回歸奉天,胡小妍的手中似乎握有一把無形的韁繩,牢牢駕馭著江家弟兄。
所有利害關系,盡數擺在韓心遠面前。
讓他親眼見證鐘遇山慘死,只是為了給他提個醒兒,任誰看了那血腥、殘忍的場面,都會選擇接受第二個選擇。
但是,這又不僅僅局限于威脅和恐嚇。
接手江家的差事,從江湖規矩上說,是將功抵過,是為舊主報仇,三親六故的后半輩子,都由東家照顧;從民族大義上說,殺了小東洋,雖說談不上英雄,卻也勉強算是一條好漢,九泉之下,無愧面見列祖列宗。
若是不肯接受這份差事,人死燈滅,禍及親眷,富貴名聲,一概全無。
韓心遠沒得選,思來想去,也只是問:“但奉天線上的合字,都知道我是江家的人,就算我不用江家的名義,鬼子查出來以后,也還是會牽扯到江家。”
張正東搖了搖頭,說:“大嫂沒打算讓你在奉天動手,更沒打算讓你現在動手!
“那是什么時候,在哪?”
“南鐵株式會社的總部是在旅大,宮田龍二不可能永遠待在奉天。而且,道哥說,張老疙瘩那邊肯定會打宗社黨,一旦打起仗來,總會有機會的,不過大致的計劃不會變,你去殺宮田龍二的時候,也不會有其他幫手,只有你自己。但有一點——”
張正東神情嚴肅地強調:“別出爾反爾,不能牽扯到江家,給大伙兒留點好念想!
韓心遠重重地點點頭,卻問:“那我現在怎么辦?”
“我會給你安排個地方,從今兒晚上開始,你不能在奉天露面,江家也沒有你這號人了。”
張正東的話剛說完,身后便傳來了鐵鍬墊土的聲音。
“嚓嚓”拍了兩下后,四個負責埋人的弟兄轉頭吆喝道:“東哥,完事兒了!”
張正東回過身,沒有墳包,地面上只留下不到一丈方圓的新土,黑漆漆,潮乎乎,明天朗日當空,烘干了地面,過幾輛車、走幾個人,踏平了,鐘遇山這個人便也將隨之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
翌日清晨,明朗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江家大宅的客廳里。
江連橫昨天乏得夠嗆,正在臥房里睡著還沒起床,胡小妍便已經吃完了早飯,正坐在二樓的書房里,照例翻看著西風買來的晨報。
油墨的香氣撲鼻而來,窗外的家雀啾啾不止,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安寧祥和。
胡小妍翻閱字典的次數越來越少,已經可以通覽報紙上的內容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有很多東西看不大懂,這是個名詞爆炸的時代,看得懂字,未必就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但胡小妍明白一個最質樸的道理,看了,就比不看強,哪怕只是看個熱鬧,也遠勝于漠不關心。
比如,今天的報紙上反復提及的一個詞兒——凡爾登!
相關消息占據了整個版面,根本無法忽視。
她根本不知道凡爾登在什么地方,只知道那里正在打仗,而且打得很兇、很慘,似乎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那里喪命,又有成千上萬的人填補上去,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毒氣、噴火器、轟炸機、火炮……
戰爭,殺人的藝術,與之相比,江湖紛爭簡直如同兒戲。
正在此時,“噔噔噔”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扭頭一看,卻是王正南垂頭喪氣地走了進來。
“嫂子,道哥答應幫李正卸下的那批軍火,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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