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王正南閃轉騰挪
聞言,胡小妍皺了皺眉,放下手頭上的報紙,問:“東西讓他們運回去了?”
“那倒沒有。”王正南在書桌對面坐下來說,“咱們的手續齊全,一直派人在那看著,倉庫那邊還有唐把頭兒照應,東洋人要想直接把貨扣下,總得在名義上有個說法。”
“鬼子搶東西還用說法么?”胡小妍冷哼一聲,“無非是他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王正南重重地點了點頭:“那肯定,這批貨本來就見不得光,真要鬧大了,最后肯定是軍營那邊截胡,宗社黨那邊也不會同意。”
話雖如此,但要一直這么僵持下去,肯定對江家不利。
于是,王正南提議干脆放棄這批偷來的軍火,改用其他方式補償李正那幫胡匪。
胡小妍聽后,立馬否決道:“南風,他們是胡子,不是商人,跟他們打交道,沒有討價還價這一說。而且,你哥在外頭已經把話放出去了,說話不算數,丟的是家里的臉面。”
王正南有些為難:“嫂子,道理我也知道,問題是我總不能憑空變出來那么多條槍吧?”
“能不能像上次土臺村那樣,在報紙上弄點動靜?”胡小妍沉吟半晌,忽然問,“你不是認識不少洋記者么!”
“認識歸認識,但那些洋記者,人家只關心軍政之類的大新聞,對咱們這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沒興趣。”
“宗社黨還不算新聞么?去找他們試試。”胡小妍忽然抬起眼皮,看了看南風,“總比你在我這原地抱怨強!”
王正南被數落得有點兒臊得慌,覺得自己面上無光,于是便匆匆點了點頭:“那我去試試。”
說罷,他轉身離開書房,正好碰見道哥和東風正在樓梯口低聲商量著什么。
“道哥!”
王正南簡單知會了一句,便走下樓梯,在客廳附近,又迎面碰見了西風。
“二哥!忙去?”李正西問。
“哦,我去城西找那幫洋記者去說點事兒。”王正南問,“你也忙去?”
“道哥叫我上去!”李正西指向二樓,壓低了聲音說,“估計是要對那珉那幫老辮子動手了。”
王正南撓了撓頭,有些慚愧地說:“也是,這種差事,還是你最適合去辦,我不行。”
李正西笑著拍了拍南風的肩膀:“二哥,你能辦的事兒,我也不行,回見吧!”
兩人就此別過,王正南離開宅院,在街面兒上叫了一輛洋車,思來想去,覺得在省城里的眾多洋記者當中,還是那個禿頭法國佬柏格森最和善,也最容易打交道,于是便讓拉車的“拖”他去城西商埠地的洋人公寓。
伴著一陣陣鈴聲,洋車沿著小西關大街快速奔馳起來。
鬧市依舊,整座省城看上去與往日相比并沒有什么不同。說到底,所謂江家的浮沉起落,無非是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沒有江家,也會有海家、何家或是其他什么家,對他們而言,并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當洋車行至“和勝坊”和“會芳里”的時候,看著門板上的封條,王正南心里忽然生出些許危機感。
他做不到東風那般心硬如鐵,也沒有西風那樣呼朋引伴的號召力,更不可能拖著一身肥肉像北風那樣在軍營里效力。
當然,他最不可能像花姐那樣,給道哥生個大胖小子。
王正南能明顯感覺到,道哥這次從旅大回來以后,并不打算再像過去那樣,凡事都親力親為了。
方才,大嫂的話,對他而言是一次警醒——日后,想要在江家立足,不能光靠過去的人情。
他必須盡快找到自己在家中的位置和作用。
……
……
房間里有股濃重的煙草氣味兒,整個客廳都顯得煙霧蒙蒙。
王正南進屋時,法國佬柏格森正坐在床邊的書桌前,“噼里啪啦”地敲著打字機,但總是沒寫幾行就把打字紙抽出來,揉成一團,垂頭喪氣地扔在書桌上,長吁短嘆,抓耳撓腮——看來,他就是這么經年累月地把自己薅禿了。
桌面上擺著半瓶白蘭地,皺皺巴巴的煙盒,還有四處散落的廢稿。
白紙,沒有硝煙的戰場;鉛字,看不見的子彈。
柏格森看上去很煩躁,他把妻女轟了出去,留自己在家跟打字機較勁。
“柏格森先生,忙著吶!”王正南帶了一瓶洋酒過來,笑道,“瞅這樣,我來得不是時候啊!”
“王,你來了,快請坐!”法國佬盡管言辭熱情,舉手投足間卻還是十分焦慮,甚至有點兒惱火。
“喲!柏格森先生,你這是咋了?伱可不能犯下‘憤怒之罪’啊,上帝他老人家還在天上看著咱們呢!”
“讓上帝到凡爾登見鬼去吧!”法國佬搖頭苦笑道,“工作上的事,沒什么,只不過是遠東的新聞不值錢了。”
“遠東在哪?”
“這里就是遠東。”
柏格森邊說邊從茶幾上拿出幾份報紙,無論哪種語言的報紙,都在密切關注歐洲的戰況。作為一名法國佬,他當然也很關注局勢的相關進展,但作為一名記者,他只覺得自己眼下的工作無足輕重。
“幾年前,遠東的消息,是最搶手的國際新聞,但現在情況變了,沒有人關注遠東,也沒有精力關注。”柏格森感慨道。
“你說的是不是倒清那年吶?”王正南問。
“沒錯,但那已經過去了。”
“你們那邊打得很兇?就是……死了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柏格森毫不諱言道,“事實上,我的國家有很多政客希望貴國能夠參戰,而且貴國的政客中也有很多人有這個意思。”
“可別!”王正南渾身一顫,“好不容易不在咱們這打了,自己家都沒利索呢,還跟著瞎湊乎。”
“不,就算你們參戰,戰火也不會蔓延到遠東這邊來,你們也很難直接派兵參戰。總而言之,德國佬一定會輸,你知道的,法蘭西戰……哦,對……法蘭西向來戰無不勝!”
“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王正南尷尬地笑了笑,轉而又問,“那既然你們一定會贏,那干啥還非得拉著咱們參戰吶?”
柏格森敲了敲茶幾上的報紙,卻說:“沒有人希望在戰爭結束后,自己的國家只剩下一群老人,對吧?”
王正南不置可否,心中暗道:別說老人了,一個人都不剩下才好呢!
“那既然你情我愿的,我咋沒聽說過咱們要參戰呢?”
“因為東洋人不同意。”
“關他們什么事兒?”
柏格森有點失望,眼前的年輕人對世界局勢知之甚少,他只好耐著性子,簡單說明了一下當下的情況。
簡言之,西方大戰,列強無暇東顧,小東洋打算借此機會獨霸遠東。歐洲的戰況雖然緊張,但隨著僵持局面的逐漸形成,明眼人早已看出苗頭:德國佬以寡敵眾,敗局只是時間問題。
遠東若是參戰,便有望以最小的代價,獲得勝者的“待遇”,收回德國佬在各地的租界。問題在于,膠東已經落在了小東洋的手上,東洋人無論如何也不愿看到遠東站在勝者的一方。
列強盡管明知道小東洋心里打的算盤,卻還是不愿意在戰爭最重要的階段去得罪這位“盟友”。
說到此處,柏格森有點煩了,便擺了擺手說:“這些事情對你沒什么用處,你也不用知道太多。”
“別介!”王正南連忙按住法國佬的胳膊,討好道,“柏格森先生,我懂得少,你多給我講講不就明白了。這么著,我拿小道消息跟你交換,成不成?”
柏格森頓時來了興致:“你手上有大新聞?”
“呃……宗社黨,你聽沒聽過?”
“聽過!可是,他們四年前不就已經失敗了么!我當時還寫過相關的報道呢!”
“現在他們又回來了!”
柏格森皺起眉頭,思忖了片刻,卻問:“靠著東洋人?”
王正南立馬豎起大拇指:“你是懂行的人,不靠東洋人,還能靠誰?”
“那你的意思是,東洋人還是想繼續在遠東挑起內戰?”
王正南想了想,說:“內戰應該不至于,他們勢力太小了,但肯定會打仗!”
柏格森面露喜色,連聲問道:“這消息很有價值,準確么?王,你要知道,自從東洋人出兵膠東,提出廿一條,西方已經有很多人對他們感到不滿了,尤其是美國佬。如果他們知道,東洋人不僅搶占膠東,還要在關外動手腳,別說是美國佬,就連毛子也不會同意。”
美國佬?
王正南在心里默默標記,接著又說:“消息肯定準確,但具體什么時候會打,那就不一定了,估計就在個把月之內吧!”
“那太好了!我現在很需要這樣的新聞,你沒跟其他人說過吧?”
王正南準備將道哥得來的情報拆分,用以換取更多的消息,于是便問:“我可以告訴你一些關于他們招募土匪的事兒,但你得幫我寫篇文章,我家有批貨,被南鐵扣下了,手續齊全,能不能幫我造造勢?”
“什么貨?”
“硬貨!”
柏格森沉吟片刻,無奈道:“王,我很愿意幫你個忙,但現在的報社根本不會關心這些商業糾紛,貴國已經亂成了這樣,歐洲戰場又是焦點,我就算寫出來,外文的報紙也不會有興趣刊登。”
“嘖!”王正南嘆聲道,“就不能有點兒別的辦法?”
“如果你能認識各國領事館的人,就可以讓這件事得到更多的關注。”
“開玩笑!我什么身份吶!”王正南左右看看,有些羞于啟齒地壓低了聲音,“我就是個街溜子,我上哪認識領事館的人吶!”
“王,你并不一定要直接找到領事館的人!”柏格森提醒道,“任何一個在奉天的西方人,都可以向領事館求助,這是領事館的職責!醫生、學者、記者、教師、傳教士……尤其是傳教士,他們很有……呃,能量……你懂我的意思吧?”
王正南如夢初醒——洋人的事,沒有小事;國人的事,屁都不是。
“哎——呀!柏格森先生,還得是上帝他老人家說話橫呀!”他一把握住法國佬的手,拼命搖晃道,“多謝指點,多謝指點!”
柏格森一頭霧水,被南風搖晃了半天,才問:“所以……你想到什么辦法了?”
“想到了,想到了!”王正南連忙舉起一只手,“這么著,柏格森先生,你呢,在奉天的縱橫貨運保險公司,訂購五箱‘農具用品’,費用不用你出,只是從你手里轉一下,我回去給你擬合同,你看咋樣?”
“我、我為什么要訂購‘農具用品’?”
“你管他是干什么的呢!你就當是做生意唄!東洋人敢盤問我,他們還敢盤問你們不成?”王正南喜笑顏開道,“作為報答,我可以給你提供宗社黨招募土匪的情況,一旦張老疙瘩開戰,我還可以給你提供其他消息。當然,我也可以給你點辛苦費,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好使不?”
“呃……這倒是沒什么問題,可你能確保那些東西不是禁運貨物么?”
“放心!那批貨見不得光!”
王正南跟洋記者打交道的時間長了,漸漸發現,這幫洋鬼子也是魚龍混雜,有人的確在興辦醫院、學校,但也有不少在本國混不上飯吃的窩囊廢跑這來冒充大爺,記者也好、商人也罷,甚至就連不少傳教士,貪財好色之人照樣不勝枚舉。
只要投其所好,加以利誘,將倉庫里的“農具用品”分銷給洋行或個人,再打著洋人的名義、甚至由洋人直接出面跟南鐵交涉,利用當下“西方不滿東洋”的時局,或許就能占據一定的主動。
畢竟,如果宮田龍二膽敢公開這批軍火,不僅會惹惱東洋的文官集團,而且還會加劇歐洲對東洋的戒備。
百十來箱軍火,對東洋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當然不會因小失大,妨礙其狼子野心。
談完了計劃,王正南并未直接離開,轉而又詢問起歐洲的戰況。
“柏格森先生,你們那邊打得那么慘,豬鬃的價格,是不是都飛上天去了?”
“那當然,優質的豬鬃,甚至比槍還貴重。”柏格森好奇地問,“我好像記得,你做過這樁生意啊?”
“不不不!”王正南憨笑道,“其實我不咋會做生意,連字兒都認不全,我也就是談生意、鉆空子而已。”
“這叫能發現商機!”
“哦,這就叫商機啊!”王正南又問,“我剛才聽你說,我們這邊如果參戰,可能不是派兵,不派兵怎么參戰?”
“可能是物資方面的支持,也有可能是人力,實話實說,貴國將士的戰斗力實在太差了,也許毛子會需要你們。”
“人力?”王正南回想起營口時的經歷,“那就是把人騙到你們那邊去干活兒,是這意思吧?”
“怎么能叫騙呢?”柏格森連忙搖了搖頭,“如果貴國參戰的話,那我們就是同一戰壕里的盟友了。”
王正南將信將疑,喃喃道:“打過那么多次仗,最后還能當盟友么?”
“C'est la vie!”
“什么?”
“王,這就是生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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