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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章 起哄


緣分兩個字,不簡單,偶然之中見必然。

不是命中注定,難稱是緣;若非機緣巧合,哪得有分?
所謂男女之事,大多始于誤打誤撞,又有好事者在其中穿針引線,百般撮合,方能終成眷屬。

天時地利人和,占盡了,便是花好月圓;缺一樣,難免命中過客。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人生海海,相遇相知已是不易,再求白頭偕老,又談何容易?
…………

李正的馬隊走后,江連橫又支開了兵痞,只留自家響子和劉快腿幾人作伴,暫且住在沈家店。

當然,還有那個攆不走的二麻,也腆著臉賴在趙國硯身邊,忙前忙后,愣充跟班兒小弟。

兵匪既去,聯莊會的村民也終于漸漸恢復了平常。

佃戶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于照看地里的莊稼,周而復始,稍顯單調乏味。

相處日久,武裝隊員便不再那么忌憚江連橫等人了,有時在田間地頭碰見,也會互相點點頭,道一聲“忙著吶”,雖不至于打成一片,卻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生疏了。

只是村民心里還有點畏懼,迎面撞見了,就立馬遠遠繞開,好奇張望,卻始終不敢上前。

臨近夏末,周圍村莊之間的來往也愈發頻繁,時常能看到別處的地主派人過來,找沈老爺談生意、做買賣。

其間,沈老爺多次來見江連橫,請大家重新搬進碉樓居住。

江連橫心懷芥蒂,并不理會,仍舊強行霸占著莊外的兩間土房。

沈老爺不敢怠慢,好酒好肉,定時定點,悉數安排招待,生怕不小心再惹得江家不痛快。

不過,老爺子心里也在納悶:既然待得不痛快,劫貨案又已經解決,江連橫等人怎么還不走呢?

老爺子沒鬧明白,莊里的女人卻已漸漸看出了端倪。

沈家店情報部門的楊寡婦、呂二嫂和黃三姑親自出馬,經過明察暗訪,終于得出結論:

江家賴著不走,不為其他,純粹就是為了海家的丫頭小青!
此事不難覺察,只需稍加留意,便可真相大白。

眾人為了給趙國硯創造契機,干脆無事瞎忙,今天上山掏鳥,明天下河摸魚,走哪都不帶著他,就是要讓他孤身獨處,免得姑娘難為情,不敢來找他。

大家畢竟都是老爺們兒,除此以外,便想不出其他辦法幫忙撮合了。

比起牽線搭橋,江連橫明顯更擅長欺男霸女。

江家想要個女人還不容易么?

只要趙國硯點頭,事情立刻就能辦妥,但強扭的瓜不甜,總是少了些情情愛愛,因此并未動手。

除此以外,趙國硯曖昧不清的態度,也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眾人當中,就數二麻張羅得最歡,堪稱是絞盡腦汁,想方設法讓趙國硯和小青獨處。

看那架勢,都快趕上“紅爹”了。

他的辦法倒也簡單,說白了,就是兩頭騙。

這邊說:“趙大哥,江老板讓你去村東頭找他!”

那邊說:“海小姐,你爹叫你去莊外頭幫幫忙!”

兩人到地方一碰頭,孤男寡女,哪有江連橫和海潮山的影子?

三言兩語,互相對照,便知是二麻從中作梗。

趙國硯低聲咒罵了幾句。小青也很難為情,埋頭不語,等一等,見趙國硯別無他話,抹身也就走了。

饒是如此,三番兩次過后,兩人終歸是漸漸熟絡起來。

憑著每次見面時的只言片語,曾經的那些誤會,便也逐一得到化解、澄清了。

可話又說回來,二麻的手段并不高明,趙國硯也不是那憨頭憨腦的空子,同樣的話術,被騙一次也就算了,又怎么會接二連三反復上當?
還有小青那姑娘,無論怎么看,也不像是思春忘我的傻丫頭,何以二麻叫她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思來想去,恐怕兩人未嘗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情從何起,早已不得而知。

但小青畢竟是個鄉下姑娘,見識短淺,總是慣于聽信父輩的評價。

海潮山說趙國硯的為人可以深交,小青便天然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再看趙國硯,平心而論,也的確算得上是儀表堂堂。

江家太保,面白如玉。眼角上翹,略帶酡紅,狀似小酌而恰好微醺;眉鋒如刀,云浮青山,縱使怒目卻不失倜儻。

單這般相貌,就引得沈家店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頻頻側目,竊竊私語。

不抽煙,不酗酒,黃賭不沾,平生除了殺人放火,就不再有任何不良嗜好。

這樣的爺們兒,提著燈籠滿街轉,萬里挑一。

殺生,當然不光彩,但也分怎么看。

怒而殺之,匹夫而已;謀而殺之,當為豪杰。

何況世道如此,男殺女,妻殺妾,兵殺匪,匪殺民,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沒有雷霆手段,哪來菩薩心腸。

關東綹子,多如牛毛,百姓早就習以為常了。

一座村莊里,總有幾個人跟胡匪打過交道,甚至本身就曾在山頭上混過。

百姓看待胡匪,雖不至于心生向往,但也絕不認為落草為寇是一件可恥的事。

若有地方官為禍一方,百姓茶余飯后,免不了還要關窗閉門,替胡匪叫兩聲好。

沒辦法,空子不開眼,看什么都隔著一層紗,所見皆所想。

只有身在其中,方知江湖險惡。

時時自省,處處提防,風光背后,盡是提心吊膽。

…………

這天下晌,日暮黃昏,佃戶村民陸續返回聯莊會吃飯。

趙國硯在沈家店井邊打水,剛垂下桶,直起腰,就聽身后一陣躡足細響。

乍驚,猛回過頭,右手同時按在腰際,倒把小青嚇了一跳。

“噢,是海小姐啊!”

趙國硯松了口氣,卻見小青的右手懸在半空,想來原本是要嚇嚇他,不料弄巧成拙,自己反被唬得一怔,繼而有點懊惱。

“你這人咋回事兒?”小青問,“怎么老是一驚一乍的?”

趙國硯支吾兩聲,卻道:“沒什么,習慣了。”

說著,便下意識繞井走了半圈兒,改換方向,跟小青面對著面。

可如此一來,打水的轆轤就反著轉了,看上去總是有點兒別扭。

小青皺了下眉,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便問:“你啥意思,我還能從后頭把你推井里去,害你不成?”

趙國硯驀地一愣。
他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舉止,多年的江湖經驗,早已令他形成一種本能——絕不背向他人,哪怕對方是個姑娘,也不能掉以輕心。

想了想,忽然搖搖頭,略帶自嘲地再次辯解:“沒什么,習慣了。”

小青打趣道:“我看你準是虧心事兒干多了,總覺得別人要害你!”

趙國硯沒有否認,一邊打水,一邊問道:“你知道我是干啥的么?”

“嘁,不就是惡霸土匪臭流氓么,整得好像誰沒見過似的,咱們武裝隊里還有幾個人以前在山上吃過溜達呢!”

“你還懂黑話?”

“我二哥告訴我的,咱也見過世面,別瞧不起人。”

“行行行,怪我狗眼看人低。”

趙國硯不跟她爭,見姑娘手里拎著水桶,就問:“你來打水?”

小青翻了個白眼:“不的,我來投井。”

趙國硯咂了咂嘴:“你家人脾氣都這么沖么?”

“是你那話問得有毛病!”小青嗆聲道,“這個時辰,我手里還拎著桶,不來打水,還能來干啥?來看你呀?”

說著,自己忽然一怔,像是不小心說漏了嘴,立時噎住了。

趙國硯沒反應過來,只當小青是在調侃,就問她:“你哥呢?”

小青驚醒,忙說:“哦,他們跟我爹去巡邏了,得晚上才能回來。”

聯莊會不止守衛沈家店這一座村莊,同時也兼顧著十里八鄉,只不過沈老爺名望最大,出資最多,所以聯莊會的總部才設在了沈家店,而非其他地方。

趙國硯點點頭,提起一桶水,緊接著又垂下另一桶,忽然抬手說:“桶給我,我幫你打吧!”

“用不著!”小青立馬將水桶拿到身后,“說多少遍了,我不是小姐,沒那么矜貴,拎桶水還得靠男人幫忙!”

趙國硯有點尷尬,縮回手,無話可說。

旋即,靜了一會兒。

聯莊會遠遠地傳來犬吠,近處只有井水聲“嘩嘩”作響。

小青忽然問:“眼瞅著快一個月了,你們怎么還不走啊?”

“你問錯人了。”趙國硯聳聳肩說,“我只是個聽差的,這事兒輪不著我來做主。”

小青低頭踢了下石子兒,嘟囔著問:“那你們為啥還待在這,總得有個原因吧?”

姑娘不傻,村里的風言風語早已漸漸傳進了耳朵里。

她雖然惱火,卻又同時感到好奇,想要求證,卻又不肯直說。

明知故問,就已經自覺不太矜持,再要把話挑明,實在是難為姑娘了。

“不知道!”趙國硯的語氣突然生硬,“干我這行的,有個規矩:聽差辦事,莫問緣由。東家不說,不能多問。”

“嘁,不說就不說,整得好像誰愛打聽似的!”小青嘴上不饒人,想了想,又問,“你們要是走了,是回奉天么?”

“東家在奉天,我當然也得回奉天。”

“你能不能別老端著說話,也不嫌累得慌!”

“沒有,我只是就事論事。”

“奉天好玩兒么?”

“嗯?”趙國硯沒料到姑娘會問這個,沉吟片刻,卻說:“那得分是什么人了。”

“好玩兒就是好玩兒,分人算什么意思?”小青沒聽明白。

趙國硯說:“你要是有錢有勢,在哪都好玩兒;你要是沒錢沒勢,其實去哪都一樣,差不太多。”

小青愈發好奇:“聽你這話,你好像還去過挺多地方?”

“營口、旅大、滄州、十里洋場……”趙國硯兀自數了數,“確實不少,但也不算太多。”

小青有點羨慕,嘟囔著說:“我只去過寧安縣,而且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去一趟。”

“人離鄉賤,物離鄉貴。”趙國硯忽然感慨,“沈家店也挺好的,外頭亂著呢,到處都是白眼。”

說著,抬起頭又問一遍:“你真不用我幫忙?”

小青看著漸漸盛滿的水桶,默默搖頭。

“那我先走了。”趙國硯讓開地方,雙手各提一只水桶,板直了腰。

正要走時,小青卻又突然叫住他,扭捏了片刻,竟然問道:“噯——那個,董二娘是誰呀?”

“咣當!”

兩桶水立時灑去一半,趙國硯差點兒沒閃了腰,當即回身驚問:“你聽誰說的?”

小青既得意又心憂,粲然一笑,目光卻明而不亮,只問他:“別管誰說的,你就說她是誰吧,是不是你的老相好,讓我猜著了吧?”

“你別聽他們胡說八道,董二娘都夠當我大姨了,什么老相好,都是謠言!”

小青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解:“你稀罕歲數大的?”

趙國硯突然嚴肅起來,放下兩只水桶,不走了,抬手一指井口,說:“來,你坐這,我給你好好捋一遍,這事兒我必須得澄清……”

…………

莊外土房內,江連橫等人圍坐在炕桌周圍,閑得屁股疼,只好在這殺棋解悶兒。

二麻端茶送水,里一趟外一趟,忙著伺候局。

劉快腿一邊擺弄著象棋子兒,一邊嘟囔道:“江老板,老趙那邊啥情況了?他對那丫頭到底有沒有意思,有想法就趕緊說,說完就先帶走唄,成天在這破地方待著,沒勁吶!”

“誰說不是呢!”楊剌子也點點頭,“硯哥到底咋想的?說他有想法,他又不承認;說他沒想法,可咱一提海家那丫頭,他看起來還挺在意,咋就還矯情上了呢!”

江連橫看得通透,沉吟一聲,卻說:“我了解國硯,意思肯定有,但顧慮肯定也有,看他自己吧!”

這時,二麻湊過來說:“江老板,我算看出來了,趙大哥那人,典型的兄弟面前敢光腚,姑娘面前不抬頭,要等他自己拿主意,我估計咱是走不了了。我看,您還得幫他做個主才行。”

江連橫一斜眼:“人倆人的事兒,我做個屁的主呀!”

“您是東家呀!”二麻說,“東家給下邊的人安排親事,這有什么稀奇的?要我說,光靠他倆那么談,沒戲,還得是您出面去找海潮山,直接提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敢不從?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我就不信趙大哥還能把那丫頭扔下不管?”

話雖如此,要是胡小妍在,或許還能幫忙張羅張羅,但江連橫向來不愿摻和這些破爛事。

兒女情長,不是大丈夫所為。

換成別人,江連橫早就拍拍屁股走了,但趙國硯不同,兩人是過命的交情,因此倒也可以破例一次。

恰好江連橫也在沈家店待煩了,思來想去,便拍板釘釘道:
“那行,這兩天找個機會,我去跟海潮山談談,不就是錢的事兒么,大不了我把他閨女買下來,送給國硯,咱也好早點兒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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