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草木繁盛，草藥自然也多。姬予時不時就要停一下，把自己覺得長得不錯的藥株采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也不讓秦簡音幫著拿。

        兩人純趕路也無聊，隨意說些閑話，姬予提起草藥就興奮起來，一路上說個沒完沒了。

        秦簡音聽他講起以往治病救人的事例，心生好奇，便問他為什么在外游歷，時常風里來雨里去，披星戴月，十分辛苦，而不是進宮做御醫，還有俸祿可拿。

        姬予擺手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在京城打轉有什么意思，老夫沒興趣做御醫。”

        話語間很是感慨，大約從前有過不好的經歷。

        臨近傍晚，兩人終于從山里走了出來。山腳下還有個客棧，對花了大力氣下山的游人來說，貼心得足以讓人熱淚盈眶。

        既然有人同行，秦簡音的膽子也大了，主動說在客棧歇息一晚。

        姬予欣然同意，他身無分文，于是秦簡音和他說好了，包他一路的食宿費。

        客棧的布置很簡陋，客房很少，連桌椅都是陳舊的，卻已經足夠讓一老一少心滿意足。

        店家問兩人要什么菜，姬予點好了之后，秦簡音說：“加一盤紅燒魚吧。”

        大概是釣魚留下的怨念，他饞魚饞一路了，明明從前送到嘴邊都不愿意吃的。

        姬予神情古怪地盯著他看，總疑心他點什么魚是在故意消遣自己。

        秦簡音忍著笑，大概猜測到他的想法，心道，別看了，再看晚輩也真不是故意的。

        他和店家敘了幾句，得知剛走出來的那片山叫做“迷山”。

        迷迷山原本也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獼山，只因山上多獼猴。

        不過后來獼猴沒了，便漸漸被叫做迷山。再后來，因為總有人在山上迷路，迷山又被當地人戲稱為迷迷山。

        本地官差隔三差五就會上山搜羅迷路的外鄉人，將他們送下來，所以客棧開在這兒，生意還是不錯的。

        昨兒個還送下來倆外地漢子，也是在客棧吃完飯才走。

        店家說完，姬予自覺是挽回顏面的好機會，于是同秦簡音解釋：“你看，會認路并不是老夫信口胡說，只是這里山的問題。”

        秦簡音此時覺出姬前輩倒有幾分可愛，忍俊不禁，附和道：“晚輩信的，您說的沒錯。”

        姬予仔細盯了他半晌，沒從他面上看出破綻，這才放心地吃自己的飯。

        …………

        過了迷山，前往江南的路肉眼可見地開闊起來，途中還有幾座城市，不過姬予聲稱自己年紀大騎不了馬，秦簡音便也沒重新購置馬匹。

        他們抄近路走了大約二十來天，眼見著就離開迅州轄區，進入迎州的地界了。

        與多山的迅州不同，迎州地勢相對平緩，入州關口一覽無余，秦簡音在城外的茶棚歇息時，看見入城的隊伍排了長長一條。

        經黑店一事后，他以防萬一，把身份文牒和官憑路引都一并揣在懷里，這會兒將新辦的官憑路引掏出來，姬予一看便說：“哎呀，官憑路引，老夫沒有。”

        任誰也想不到，一個在外游歷許多年的人，竟連身份文牒和官憑路引都沒有，而且還沒被官府抓住發回原籍，也是稀奇。

        不過好歹相處了這么多天，秦簡音對老先生的各種行為也見怪不怪了，好脾氣地問：“那我們怎么進城呢？晚輩還想給您置辦一身冬衣。”

        這都八月底了，再過一兩個月就要入冬，是該準備過冬的厚衣服了。

        知道還能撈到一身新衣服，姬予眼神一亮，二話不說拉著他繞開迎州的關卡，繞城墻走了大約一里多地，來到一處草木茂盛的河邊，扒開草叢，從狗洞爬進了城內。

        由此可見姬予真的沒說謊，雖然在迷山折戟，但對迎州的熟悉程度無可挑剔。

        可是跟著鉆完狗洞，秦簡音才反應過來，明明自己證件齊全，為什么不知不覺就被姬前輩帶偏了？可惡。

        但為時已晚，而且兩人也都進來了。

        秦簡音說到做到，先帶姬予去了成衣鋪，準備給姬前輩和自己都挑一身看得過去、結實耐造的衣服。

        雖然這些天又是鉆樹林子又是蹚水鉆狗洞的，但秦簡音衣單體弱，他心里明白，要是沒有姬前輩看顧著，自己興許還不能全須全尾地到這呢。

        姬予也沒和他客氣，拿了成衣鋪里最貴的兩件，還和掌柜的討價還價，饒了塊新上的素緞，說是要拿來做包袱皮，專門放隨身帶著的一包針。

        秦簡音好奇，多看了兩眼，姬予自豪地解釋說：“我這包針是祖傳的，貴著呢！”

        “……”秦簡音一時語塞，行吧，他恍惚記得上回釣魚的魚鉤還是姬前輩用那包祖傳的針做的。

        出了成衣鋪后，姬予又要秦簡音去街上的攤子買個竹簍子，好將一直占著手的幾根寶貝草藥放進去，鍋碗瓢勺也都買齊了，一并放在簍子里。

        當然，這回竹簍子和包裹就都由秦簡音負責拿了。

        進城一趟，添置了不少東西，兩人又在食肆吃完飯才出城。

        進城十分嚴格，出城卻沒那么多講究。大家從城門魚貫而出，差不多都是風塵仆仆面黃肌瘦的樣，因此也不會有誰特別在意看著像是祖孫倆的兩個人。

        興許姬前輩真的只是在迷山栽了跟頭，說自己擅長認路也沒騙人，對迅州、迎州等地都一副熟稔的態度，帶著秦簡音抄各種近道那是輕車熟路。

        只可惜迎州地廣人稀，唯獨城市中會熱鬧一些，更不用提幾近荒無人煙的城郊地區，因此兩人十日有九日處于風餐露宿的狀態，剛買的新衣服也迅速陳舊，不知情的人看他們，就跟倆叫花子似的。

        這下秦簡音可算深刻體會到與姬前輩剛見面時，對方為什么是那副慘兮兮的模樣了。

        迎州環境適宜，野地藥草不少，姬予一路走來不免心癢，想要多采集一些留著以后炮制。

        再者，姬予還想給秦簡音調養身體，自己采藥的話，可以省點錢。

        秦簡音在銀甲軍時因為時常生病，即便本身十分怕苦，也早鍛煉出來了，如今數月之間，又亂七八糟喝了許多奇怪味道的湯藥，還是自己熬的，竟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往事不堪回首，想當初，大將軍一時興起給他煎藥，結果害得他病情加重，吐了兩天，從此以后他長了記性，好長一段時間只敢喝衛二親手熬的藥。

        隨著姬前輩根據病案一次次調整藥方，秦簡音逐漸察覺出自己的身體狀況似乎有很大改善，面頰也泛起紅潤顏色。

        姬予道，也多虧了先前那大夫打的底子，所以現在自己可以下猛藥，讓他氣血更旺一點。

        雖無法根治，總能讓他好受些。

        但是對苦病弱久矣的秦簡音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時間轉瞬即逝，幾場雨后，天冷起來，兩人也快走出迎州了。

        考慮到出了迎州就再難遇見品質那么好的藥草，因此姬予愈發磨蹭，真真是瞧著野生的草藥就走不動路，看見座山就要進去轉一圈。

        好在迎州的山基本沒有多高，攀爬起來也要不了多少時間。姬予就讓秦簡音在山腳生火做飯，說自己進山挖點兒柴胡，去去就回。

        沒錯，做飯也是秦簡音在這漫長的兩三個月里被逼無奈學會的，否則遇不到客棧，荒郊野嶺的，連頓熱乎飯都吃不上。

        嘗試做飯的第一次，秦簡音煮了一鍋泛著幽幽綠光的野菜湯，姬予嘗了一口，給自己扎了三針，連聲夸他是制毒的天才，語氣之嘲諷足以令秦簡音畢生難忘。

        之后秦簡音汲取經驗不斷進步，現下不用姬前輩在一旁指導，也能成功地做出一頓飯了。

        今天他做的仍舊是野菜湯，湯里泡餅，大冬天吃這個暖和。

        他往鍋里加了一撮鹽，仰頭看看陰沉的天空，百無聊賴地默背起書來。

        沒多久便開始下雪。

        火堆旁很暖和，秦簡音就沒挪動，出神地看漫天飛舞的雪花。

        雪一大團一大團往下落，逆著光，顯得有些灰暗。他伸出手去接，但是因為靠近火源，雪花剛落進手掌就化了，僅僅在手心剩一點兒冰涼的水珠。

        不知姬前輩多久才能回來，雪天路滑，他有些擔心，想著，早知道應該跟去的。

        就這么一個人安靜地坐著，他莫名其妙想起了周誠。

        去年這個時候，銀甲軍還在西征伐辰，他記得應該是到了殷城，在附近安營扎寨。

        那時候大將軍總嫌他穿得單薄，天天喊他多加幾件衣裳，他被煩的沒辦法，裹得跟個粽子似的，現下倒是沒有人在他耳邊絮叨了。

        此時的周誠回到駐地沒多久，只因前段時間閑的發慌，親自領兵繞西疆巡視了一段日子。

        羅宏庭已經正式接管了舊辰五州，周誠便將先前守衛在殷城附近的銀甲軍也撤回了駐地，全體駐扎在海州以西的西疆城樓，依照旨意時不時派軍隊外出巡查。

        那壺底城知縣早已破案，并將詳情遞知西疆，因此周誠一回來，駐守大本營的孫點和他稟報了此案。

        周誠一開始聽到秦簡音差點出事那段，直接就急了，差點要派衛一去把秦簡音找回來。

        孫點連忙和周誠簡要說完事情的全部經過，著重描述了小公子一人撂倒仨歹徒的情形，周誠才稍微冷靜下來。

        只是周誠還是忍不住嘀咕，萬一簡音沒錢怎么辦，又或者再遇到壞人，可不一定有這次那么幸運。

        孫點安慰道：“遇上難事，相信小公子一定有法子的。再不濟，您不是給他留了令牌？小公子定會多加警醒，但是既沒說要回來，必然心中有數，您也不用太過憂心。”

        雖然道理如此，但沒有親眼見到，周誠始終有些放心不下。他一邊抱怨秦簡音不給自己寫信，一邊期望秦簡音盡早回來，且有些后悔放人出去游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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