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茶館
兩人都不擅飲酒,因此只要了幾個家常菜,等菜的工夫,秦簡音陳述前情,提及青石縣的初遇,兩人不覺更加惺惺相惜。
一杯清茶飲下,楚陽仿佛打開了話匣子。
這次他進州城是辦事的,因為災情的事,想去州衙找官員探聽賑災錢糧何時批準。
春日雨量大,一下就是幾天,偏偏青石縣地形復雜,雖然河流密布,排水卻不好,易生水患,年年都有澇災。
前些日子陰雨連綿,雖未生水災,可雨水沖刷導致山石崩塌,依山而居的百姓大部分受了災。
好在疏散及時,倒沒多少人出事,然而縣中貧困,一時周轉不開,只得上報州衙,看能不能多調一筆賑災糧。
可是詢問過后才知仍需數日才能撥調,楚陽心下煩擾,恰好聽見秦簡音感嘆,一時間想到青石縣,不覺思緒萬千,不由自主跟著他走了,想攀談一番。
二人論起年歲,楚陽方知秦簡音不過十八,十分詫異。楚陽聽其言辭便知學識不淺,因此一開始還以為他只是長得顯小。
畢竟跟同齡男子的個頭相比,秦簡音算比較矮的,打眼一瞧,估摸著只有七尺二三。
這一點秦簡音已經習慣了,他一直安慰自己,一定會長高的,沒見兩三年前還只是不到七尺么!
楚陽咳嗽一聲,問:“秦兄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不知可曾科考?”
秦簡音道:“學生已過縣試,預備明年參加州試。”
他隱去了自己的身份,只說是書生,且久居海州,到鐘口城是想要投靠親友,然而來了之后才得知親友已不在人世。如今想要暫留此地,但是還不知將來要作何打算。
楚陽有點自責,以為觸及他的傷心事,便想轉移話題,遂問起他向東一路的所見所聞。
剛剛秦簡音說自己從海州來,楚陽聽他口音也相信了,不免好奇他途中經歷,以及其他地方的風土人情。
既然投緣,秦簡音也樂于分享,和楚陽說了不少趣事,壺底城的乞會、某城的擺攤費,諸如此類。
楚陽聽到乞會的反應與他當時一樣,甚至連飯也忘了吃,興致勃勃地考慮那種方式對治理城縣有沒有幫助。
交流得越多,楚陽就對秦簡音越發欣賞,開口問道:“實不相瞞,我縣中正好缺一名師爺,此前我也曾多方尋找,但是都不合心意,今日見了秦兄,有些意動,不知秦兄意下如何?”
昌國里,各地官員不一定是當地人,因此基本都會自掏腰包,聘請了解當地人情世故的人擔任師爺,協助溝通事務,就跟軍隊里的軍師一樣,不是必需,但可以兼任什么官職。
一般長官會要求擔任師爺的人至少通過院試,通詩書典籍,秦簡音倒是符合條件,不過像他這么年輕的人當師爺,恐怕整個大昌都少見,更別說還不是本地人。
楚陽倒沒有考慮其他問題,只要有才干,不管是垂髫孩童還是古稀老人,他都愿意以禮相待,縣衙里其他幾個搭伙的官吏也是這樣找的。
聽了楚陽的話后,秦簡音有些動心。
一來,他與楚陽也算聊的投機,頗為親近,二來,他剛到鐘口城,人生地不熟,楚陽答應給他提供住處。
楚陽也不藏著掖著,將青石縣的真實情況一五一十說了,誠懇道:“青石縣窮困,且環境復雜,秦兄若不愿意,盡管推拒就好,楚某不會為難。”
秦簡音只思考了片刻就答應了,并說:“既然學生喚您一聲楚兄,那么楚兄也不要見外,以后叫我簡音便好。”
楚陽大喜過望,當即端起茶,改口道:“來,簡音,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秦簡音微微一笑,舉杯相應。
反正如今無事可做,到青石縣當師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便細問楚陽青石縣的其他情況,免得到時手忙腳亂,滿腦袋糊涂官司。
楚陽說,青石縣中有一個蔭封的四品提命侯,名為周念,聽其姓周便知,此人大抵與皇室有些關系。
周念的確有皇室血脈,然而卻是跟宗室早隔了三代開外的旁支,追溯根源,其先祖和太/祖皇帝是堂兄弟,且跟隨起事,因此才得了個蔭封的爵位。
周念的人脈頗廣,八面玲瓏,青石縣前任知縣司權對其極盡阿諛奉承之事,知州薛應也和他私交甚篤。
兩年前司權調去外地,知縣一職便由楚陽接替。
或許從明面上來看,周念并不是飛揚跋扈之人,但實際他根深勢大,青石縣多少受其影響。
楚陽道,薛知州也算是個勤勉的州官,大概是身在官場,多少要如此行事仕途才能通順。周念善弄權,又沒留下什么把柄,自己對其無可奈何,上報無門不說,還顯得軟弱無能。
前任知縣司權對周念過于關照,以至于周念掌握了不少權力。司權離任之后,基本可以說是留了個爛攤子,在管理一縣事務時,楚陽難免感覺力不從心。
比如周念會向附近受災的鄉民借貸錢糧,約定來年償還。看似好意,實則不是什么好事。
青石縣年年遭災,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極少有人能還清欠款,許多鄉民債上加債,最后只好用土地相抵。
周念接管了地,卻從不雇傭佃農,還把地圈起來不許人去,長年累月的,青石縣民眾愈發困頓,只能依靠縣衙救濟。
無地可種的鄉民只好在山上開墾田地,然而水土流失,更加重洪災。
可是即便如此,這地也不得不種,不然沒有糧食,交不上賦稅,等不到救濟,餓死也是常事。
這樣的問題持續了好些年,更不用說還有其他情況。
青石縣太苦了,甚至有童謠流傳:缺針還少線,米缸賽銅鑒。鍋中無油鹽,糧稅年年欠。
秦簡音聽著只覺心酸。
吃完飯,楚陽要回青石縣,問他現在要不要同去。
眼下時辰尚早,秦簡音還想去發生滅門慘案的地方看看,遂稱自己還有事,先與楚陽告辭,約定今日晚些時候再去。
姬予曾經說起十幾年前兩起滅門慘案的苦主身份,致仕的官員那家姓陳,原本的知州姓白。他向路人問了白府和陳府的舊址,順路摸過去。
時隔已久,且有了新的生活計劃,他也沒存太多想法,心說看看便罷。
懷著這種想法,他牽著驢先到了城北的陳府去。
陳府破敗多年,透過腐朽大門的門縫,前庭半人高的荒草隱約可見。門上還殘留些深色的污漬,經歷十數年風雨沖刷也未完全退卻。
秦簡音下意識猜測是血跡。
他隨便找了個借口,向附近巷子久居的人家打聽消息。
眾人都說,那日半夜來了一伙蒙頭蒙臉的賊人,搜搶完東西后殺人放火,速度快得很,幾乎沒有聲響。
等四鄰八舍發現不對時,賊人已經離開了。
此事極其惡劣,附近民眾還憂心為何知州一直不曾派官兵來,結果后來等官兵趕過來才知道,白知州也在同一時間出了事,而且因為住得偏遠,潛火軍去的慢,等火被撲滅以后,府里那么多人都燒得認不出形狀了。
傳言紛紛,有說是謀財害命的,又有說是仇殺,上頭來人查了一圈,最后也沒個說法。
在自家門口擇菜的大娘嘆道:“說來可憐,白知州自己只有個七八歲大的閨女,還收留了好些孤兒,那么心善,老天不保佑好人啊。”
“是啊。”另一個嬸子也在感慨,“誰想到竟出了那等事,那些孤兒也沒逃掉。”
她們就這個問題你一言我一語地扯遠了,秦簡音悄悄離開,趁著還有時間,干脆又去了白府那邊。
白府坐落于一個小巷子的深處,荒草叢生,只剩下殘桓斷壁。
放眼望去,整個巷子空空蕩蕩,只一家店開著,從掛著的布旗看,應該是個茶館,在幽深的巷子里顯得格外冷清。
茶館門外掛著兩個紅色燈籠,并無其他裝飾。
秦簡音今日說了不少話,正覺得有點口渴,于是拾階而上,抬手敲門。
“請進。”
一道淡漠的聲音順著風傳出來。
他推開吱呀作響的門,瞧見柜臺后面坐著個膚色蒼白面容俊美的男子。
男子正在看書,披散頭發,穿著一身玄色長袍,看起來約莫二十五六。
見有人進來,男子這才抬頭,瞇起一雙深邃的鳳眸,打量了一下秦簡音,而后收回目光,微微啟唇:“坐。”
并無起身招待客人的意思。
雖然這人態度冷淡,秦簡音卻沒有在意,自顧自坐下,要了壺茶。
秦簡音問:“此處冷僻,掌柜的為何會把店開在這里?”
男子隨意一笑,“那客人不也來了這偏僻之處么。”
秦簡音赫然抬眼看過去,目光中滿是審視,男子坦然回望,眉眼竟與周誠有幾分相似。
片刻后,兩人相視而笑。
“叫我江掌柜便可。”男子說。
江掌柜說這間茶館都開了許多年了,因為房價低廉,又安靜,自己很喜歡,也沒想著搬走。
言語間,竟不像是開茶館,反是像隱居。秦簡音不免暗暗懷疑對方逗留此地的目的。
似是看出秦簡音在想什么,江掌柜斜睨了他一眼。
“知道為什么安靜么?”江掌柜淡淡地說,“白府,鬧鬼。”
滅門慘案后,大家都說這里風水不好,陰森森的嚇人,因而周圍的人家也紛紛搬去別處,只有茶館還開著。
有時茶館晚上會有敲門聲,他并不開,誰知外面是不是人。
秦簡音聽他描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覺得這個江掌柜更像個鬼。
怪不得剛和人打聽白府怎么走時,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會是這個原因吧。
茶是喝不下去了,反正掌柜的一直坐著,也沒給他上。
他看似從容不迫,實則坐立不安地起身離開,牽上拴在外面的毛驢,逃也似地出了小巷子,曬到太陽才覺得自己安心許多。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江塵望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輕笑著搖了搖頭。
是位有趣的客人,只可惜膽子太小了。
不過,既然這位客人對陳年往事感興趣,回頭可以和小紅說一聲,瞧瞧能不能幫得上她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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