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剛過，袞州府衙門口的桂花仍然開著，秦簡音便叫上防風和川芎一起去摘桂花。

        白府那條巷子里，江掌柜的茶館自那年過年后，是再也沒有開過，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秦簡音頗為遺憾。

        他特別想吃江掌柜的茶點，既關門了，便想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趁桂花開得正好，多摘點回去，拿給食堂做點桂花糕、桂花糖。

        府衙對面是條河，桂花樹就栽在河岸邊，大約有十數棵，都是幾十年的老樹了。

        桂花的香氣很濃郁，來來往往的人身上多少都沾了點花香，更不用提桂樹對門的知州府。

        知州府像是泡在桂花香凝成的河流里，風一攪動，花香便如同波浪一樣，一層層撲過來。

        幾棵樹上開著的花顏色還不大一樣，有些偏黃，有些偏金紅色，還有的泛著點青，遠遠望去，細碎的桂花半隱半現地藏在樹葉里，比陽光還亮眼一些。

        秦簡音一棵棵湊過去聞，還捻下幾朵嘗味道，發現顏色越深甜味兒越重，想來做出的糕點也最香，便豪邁地一揮手：“把這幾棵樹上的花全摘嘍！”

        接下來他只用兩手一抄，仰著頭看川芎干活就好。

        川芎蹭蹭蹭爬上樹，一把一把地薅桂花，塞進腰上的口袋里；防風就文雅得多，站在樹下慢慢捋桂花，據他自己說，是不想和川芎一起丟人。

        李墨也在，他從考察隊回州衙沒多久，因為跟著考察隊上山下鄉地奔波，看著又黑又瘦，卻精神奕奕的。

        他也和秦簡音一樣，抄著手，伸長腦袋看人家摘桂花。

        秦簡音看得高興，回過頭跟他講：“來，就以桂花為題，作篇千字左右的文章給我瞧瞧。”

        李墨：“……”

        又來了又來了，被秦知州隨興出題作文支配的恐懼。

        秦簡音道：“你不要那么勉強的樣子，我還想日后叫你去學堂那邊給學生講課呢，沒點本事怎么行，霍老夫子都忙不過來了。”

        經過此處的人見怪不怪地忙自己的事。

        城里的百姓們都習慣了，若是清晨和傍晚路經知州府衙附近，說不定還能遇上出來溜達的秦知州，跟他打招呼，他還會笑瞇瞇地回應。

        不知過了多久，大街上傳來咯噔咯噔的馬蹄聲，大致一聽，大約有十來個人。

        川芎和防風都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

        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附近慢下來，秦簡音扭頭一看，這些人瞧著裝，應該是宮里來的衛隊，大約找他有事，也不知做什么。

        衛隊在知州府前停下，與衙役說了幾句話，便一股腦朝這邊走來，上下打量了一眼秦簡音，再看看手里的圣旨，面露猶豫之色。

        秦簡音低頭一看，好吧，打擾了。

        因為他要摘桂花，即便桂樹和府衙只隔了一條路，也得換下官服才能出來。他此時身著土灰色的短打和舊麻鞋，確實有點兒失禮。

        還得回去換官服接待客人，摘桂花的事只能先放下，一會兒再說。

        他回府換衣服，衛隊便在后邊緊緊跟著，等他穿上官服再出來，還沒走到正堂，為首的衛士唰地打開圣旨：“袞州知州秦簡音接旨。”

        秦簡音低頭，在當門跪下接旨。

        “體茲明命，詔曰：袞州知州秦簡音，在任一歲，政通人和，治下清明，約己愛民……擢升為正二品參知政事，即刻赴京，不得延誤。”

        一口氣讀完圣旨，衛士首領將圣旨遞到秦簡音手上，抱歉地沖他笑笑，“事出有因，陛下急詔，還望參政大人盡快赴京，最好今明兩日內啟程。”

        秦簡音疑惑地打開圣旨細讀，上面也沒寫誰來接他的任。

        似是讀懂了他的不解，衛士首領解釋說，待會兒自己還要去宣讀另一道圣旨，他若是有意，可以跟著一起去。

        衛士首領道：“接替您的人選在青石縣。”

        秦簡音立刻知道是誰了，于是點點頭，“好，若閣下不嫌煩的話，那就一起去。”

        防風和川芎不摘桂花了，被他留下來收拾東西。

        李墨知道這件事，忽然高興起來：秦知州一走，自己之后應該是不用隨時隨地寫文章了！

        …………

        接到升任袞州知州的圣旨后，楚陽先是愣愣地向秦簡音看去，見對方沖自己頷首微笑，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到欣喜。

        擢升他為袞州知州不是沒有考量的。

        一來，在為白、陳兩家結案時，楚陽也出過力；二來，青石縣在他的治理下，情況著實改善良多；再者，他與秦簡音的某些政見不謀而合，由他接任，想必對袞州的影響不會很大。

        連帶著崔玨、齊書和陸生一并被調去了州里，自有新任官員來接管青石縣。

        秦簡音和他們也沒能多聊，稍稍坐了會兒，交代了一些重要事宜，就得跟著衛士首領回去，準備赴京上任了。

        說起來，接任的知縣也是今年的考生，正是那三甲第八十名，許莫山。

        這人本在雍州丹通縣任職，因和知縣有些糾紛，被對方使了手段排擠。還是雍州知州沈充一力保舉，才使他不至于被黜落，而是調來青石縣。

        這是題外話了。

        臨走前，秦簡音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

        青石縣縣衙的大門是開著的，院子里，老母雞正帶著一窩小雞崽覓食，驢長官在吃草料，胖了些，還有了伙伴。

        他又看向楚陽，笑道：“看來只有驢長官在青石縣能待長久了。”

        楚陽一怔，會心一笑，“放心，老范一定會好好照顧它。”

        畢竟青石縣的繁榮，也是一縣官員騎在它背上努力創造出來的。

        因為衛隊催得急，秦簡音不能多耽擱，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實際上他的東西也不多，衣服幾乎沒帶幾樣，都留在州衙里，還能捐給州里新辦的學堂。

        路上衛士首領告知了他陛下急詔進京的原委。

        原來皇帝準了李大相公的休假之后，李繪文又偷偷留書辭官掛相印，一氣呵成，然后跑去城外無相寺出了家，帶發修行。

        李繪文一把年紀，兒女都已成家，原本他還說要告老歸家頤養天年，誰知道不聲不響，一頭鉆進了寺廟。

        秦簡音忍不住問道：“李閣老一心向佛？”

        “哈。”那衛士首領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倒是不清楚，但是李大相公一心辭官是人人皆知的。”

        李繪文去了無相寺的第二天，他的辭呈和相印就遞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無可奈何，派人請他回來，他死活不答應。

        皇帝知道這人是故意躲著不肯回來，可又能怎么辦呢？總不能把他抓回來吧？

        都一把年紀了，為了辭官竟做到這個地步，皇帝不能不體恤臣子，只好一紙詔書，把李繪文舉薦的人弄回來補上。

        或許是考慮到直接撂挑子不干是不對的行為，在其他大臣軟磨硬泡之下，李繪文勉強答應皇帝，允許秦簡音去無相寺找他商議事務。

        不過得由他來安排時間，說是免得迎來送往，擾他清修。

        皇帝心知肚明，什么清修啊，過不了兩年，李繪文絕對會找借口還俗回家，卻拿對方沒辦法。

        秦簡音也想明白了這一點，嘴角一抽，真心誠意道：“不愧是李閣老，能為人所不能為之事。”

        誰知衛士首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緊張道：“秦大人您不信佛吧？”

        “……”秦簡音著實無奈，慢慢地把自己的袖子從衛士首領的手中慢慢抽出來，面不改色地說：“你放心，我不跑。”

        他瞬間明白為什么宣個圣旨要派一堆衛士來了，敢情是怕他半路逃跑？

        這官當的，跟做賊一樣。

        …………

        昌國八十二年，八月十一，秦簡音在地方為官，因政績卓越，又有前丞相李繪文舉薦，擢升為二品參知政事，暫代丞相之職，是為代丞相，統領百官。

        消息一出，轟動京城。

        知道他家中淵源的，或許還沒那么驚奇，但是半點不知的，只能感嘆年少有為，覺得不可思議。

        最先知道風聲的還是朝中官員。

        說來也有意思，皇帝任命參政的事情，并未與百官商議，但是李繪文掛印辭官的事又瞞不了人，因此官員們心下各有打算，表面上仍是一派平靜，毫無波瀾。

        秦簡音回京的頭一個月，大部分時間，諸項事宜仍由周謹暫代，他則閉門謝客，只見了幾個熟識的人，其余時間都往來于無相寺與皇城，盡快學習各類要務，忙得腳不沾地。

        而后他才漸漸從周謹手中接過擔子，開始獨立處理各項事務。

        好在周謹相當負責，不僅手把手地教他解決問題，還叮囑他如何與朝中百官打交道。

        皇帝就簡單粗暴得多，召他進宮時便說明白了，他現在任參政一職，之后還要升為丞相，但都是為新政準備的。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不能亂紀違法被人抓住把柄，妨礙新政，只要記牢這點，皇帝之下他最大，凡事可以與人協商，但是不必妥協。

        秦簡音暗暗咂舌，心道，陛下的態度少有的強硬，現在開始給他樹立威信，為以后做準備，可見推行新政的決心，真想不到朝中官員知道以后會作何反應。

        不過眼下變法時機未到，新政一事還沒提到明面上去，沒有妨礙到其他人的利益，秦簡音在朝廷上站穩腳跟就輕松許多。

        可是即便如此，他遇到的刁難詰責也不少，雖然和以后相比，估計都只能算作毛毛雨。

        外界發生什么都不算事，和丞相分內職責相比，其他的簡直不值一提。

        累是秦簡音唯一的感受。

        他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加理解李繪文辭官的緣由。

        在望不到頭的日子和折子里，他意識到，或許回京那日，周謹聽說他要來交接事務，眼里是真的閃過了一道光。

        身為參政，享代理丞相之權，自然有統領百官、協調各方的作用，因此從下面遞上來的折子，也有很大一部分得由他來整理并呈遞給皇上。

        除此之外，他還得熟悉了解各部門職權，掌握各機關事宜，從而更好地盡到職責，為皇帝分擔政務，其中勞累辛酸，旁人難以體會。

        每天各部門遞上來的折子都特別多，看都看不完。

        秦簡音在明光堂看折子，處理政務，回家后還得整理一天處理過的事宜，就連安原趁休沐去看他時，他還在明光堂待著，埋頭在折子堆里奮筆疾書。

        明光堂是丞相退朝后處理政務的地方，雖然現在沒有丞相，只有代丞相，但代丞相也要在明光堂待著，跟坐牢一樣。

        這地方位于皇城內城，離皇宮最近，往來官員尤其多，安原來得少，因為生怕遇上諫官。

        安原跟御史臺的那些人生來八字不合，相看兩厭，能避多遠避多遠。

        有一回安原上朝前打了幾個哈欠，就這事還被御史臺的記著參了一本，為此他耿耿于懷了好久。


　　(https://www.dzxsw.cc/book/36280641/3252526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