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往前有條不紊的推進，張蕓的店鋪生意開始穩定下來，不像一開業時候的那么忙碌，但因為工廠的交貨時間被其他人搶了檔，張蕓這邊的一批家具沒有辦法按時交貨，客人急著搬新家又著急要，張蕓又開車去工廠日日夜夜的盯著師傅了。

        這次休息，正好趕上老爺子的藥要拿，唐哲給她送了過來，她收拾了一下，晚上下班就直接開車去鎮上的老爺子家。

        老爺子的家距離他們住的城市四十公里的樣子，周圍有一些矮山和被人承包栽種的樹苗，公路旁邊還有養殖園，鎮上的人群稀稀疏疏，街道兩邊的兩三層的住家門口都放著幾張凳子，去的時候還是吃完飯的時間，從下面的路上走過看的上面的人家把小桌子搬出來，手上拿個蒲扇一邊吃一邊扇，很是悠閑散漫。

        趙庭柯已經給老爺子打過電話了，老爺子說在家等她。

        果然到家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了幾個菜。

        趙楠康的廚藝就很好，這點上就是遺傳了老爺子，老爺子早年在部隊的手吃不上好的，回來之后日子過得太平，又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要養活，他愣被生活磨出來一手好廚藝。

        涼拌苦瓜青綠青綠的，一大盤顏色焦紅的紅燒排骨，和一個用砂鍋裝著雞湯，還小炒了一個蔬菜。

        趙庭柯三點多打的電話，老爺子那會兒還在魚塘，這么快回來就做了幾個菜了。

        老爺子吧嗒抽著煙，“今天不堵車啊？”

        “不堵，”趙庭柯熟門熟路的給他把藥放好，看到按口服療程應該不剩多少的藥瓶里面，分明還裝了不少，她出來，“你又沒按時吃藥。”

        “吃了吃了，”趙老爺子說，他的表情一向嚴肅，這會兒眼神倒是閃躲起來，偏不服氣還嘴硬，“我這兩天魚塘忙著下料，就這倆天沒吃，不信你數。”

        趙庭柯不用她說，也真的把藥盒拿出來看。

        這哪是少了兩天，這得有一個禮拜沒吃了。

        她把藥盒放在桌子上，臉色耷拉下來，“這是兩天沒吃？”

        趙老爺子把煙掐了，自知理虧擺著筷子不看她。

        “爺爺，”趙庭柯說，“我們上次說好的，你要是做不到按時吃藥吃飯照顧自己的話，你去跟我們住，我們看著你吃。”

        “我這魚塘都包了怎么走。”

        “你沒包也不愿意走。”趙庭柯反駁道。

        老爺子脾氣太倔了，前兩年這把歲數還去幫鎮上的學校搬遷出人出力的，大夏天的中暑給人送到醫院了，就這兒還不愿意找她們，還是隔壁的鄰居打了電話讓她們趕緊回來看看。

        “不是讓你做事，你得有個度，你這兒再一生病，我們怎么辦，前幾次的檢查血壓都高，還有脂肪肝，就上一次稍微好一點點，你又不吃藥。”

        老爺子不吭聲，坐在椅子上捻著粗重手指上的老繭，他已經七十多了，性格硬的很，等到趙楠康和他妹妹都成家的時候，趙楠康就張羅過給老爺子找個伴兒，老爺子死活不愿意，守著這方屋子一個人過。

        趙楠康走的那年老爺子一下老了十歲，有次去醫院常規檢查的時候，唐哲發現他眼睛不對，帶著他去了趟眼科，那次以后趙庭柯他們才知道，在趙楠康的葬禮上一滴眼淚都沒流的人，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的跑到了他的墳墓前，種樹，喝酒，哭。

        醫生說不能再這樣子了，后面如果發了青光眼那就糟糕了。

        張蕓送趙庭柯過來陪老爺子住了一陣，給她的任務就是跟著老爺子。

        趙庭柯那會兒就很懂事，亦步亦趨的老爺子去哪兒她去哪兒，老爺子手上還有兩畝地，下田干個農活，趙庭柯帶著大水杯就坐在田埂上看著他，一會兒就給他送水，老爺子在下面干活，她在上面找野果，能找一小碗框子，回去以后用井水洗的干干凈裝碗里放在桌子上，爺孫倆晚上就吃著野果當晚飯，嘴巴吃的紫紅紫紅的。

        等到趙庭柯上學，老爺子跟張蕓說讓她留在這兒上學，張蕓太累了，還帶孩子麻煩。

        老爺子有些話說不出口，他畢竟不是女人心思沒那么敏感，但他明白，張蕓才三十出頭，不能一輩子就給趙楠康守著寡，以后如果碰到合適的人家還是要結婚的，帶個孩子不方便。

        張蕓心細，她明白老爺子的想法但她也不說，就跟老爺子講舍不得孩子，又讓趙庭柯回去了。

        趙庭柯說著說著火氣也下去了，她把藥盒收拾好，回來坐在桌子旁邊，“爺爺，你再這樣子，我給你魚塘投毒去。”她一邊說著狠話一邊手上麻利的把藥裝進盒子。

        “小孩子說的什么話，”老爺子狠狠剜了她一眼，知道這事兒翻篇了很快說，“吃飯吃飯，這雞一年多了，營養的好很。”

        吃完趙庭柯把碗洗了，爺孫倆一人一個躺椅在院子打發時間。

        月色正明，槐花正香。

        門口的大槐樹結滿了一串串的白色花朵，風吹過來的時候異常香濃。

        幾年前這棵大槐樹差點給老爺子鋸了，后來趙庭柯說這樹好，老爺子又給留下了。

        “爺爺，等到老了，我就來你這兒住。”微風拂面，吃完飯整個人懶洋洋的，趙庭柯閉著眼說。

        “隨你，”老爺子搖晃著椅子，“那時候我都不在了。”

        “嗯，那時候你應該是，我算下，”趙庭柯聽說過人死后投胎轉世會到原來離家不遠的地方，從頭再來，她扒拉數學算著說，“你應該是個中年人了。”

        “中年人好啊，中年有力氣，現在一把老骨頭，打人都打不了。”

        “你還想打誰啊。”趙庭柯笑著說。

        “唐國立。”老爺子眼都不睜的說。

        趙庭柯沉默了半晌，轉開了話題，“爺爺，師舟的事兒你知道嗎。”

        老爺子對江師舟很熟，以前他像個跟屁蟲一樣，經常跟著趙庭柯過來溜達。

        “你媽說了，”老爺子半瞇著眼，“好了就行了，年輕人體力恢復的快。”他想了半晌又抬頭說，警告說，“丫頭，你媽跟唐國立的事兒我不能說什么，但是你以后找對象朋友不要再找警察了，離他們都遠點。”

        趙庭柯沒接這茬，老爺子對師舟的偏見就跟張蕓是一樣的，她不想多說，想了想她又問，“爺爺，你遺憾嗎，以后你都沒有重孫了。”

        “沒有就沒有，孩子來就是討債的，一個人過不挺好，我都一個人那么多年了。”老爺子直來直往。

        “我看見媽在找福利院的資料。”張蕓以為自己藏得很好，但趙庭柯其實早就發現張蕓一直在關注福利院領養孩子的情況，她想收養個女兒，也可以說，想給趙庭柯收養個妹妹。

        老爺子說，“收養這事兒沒問題，你媽再收兩個都行，但是不能收壞孩子，有些小孩子天生壞種。”

        “這哪能看出來。”趙庭柯說，她以為小孩子沒有心思，純粹和潔凈是本質，狡猾欺騙不會在他們稚嫩的身體上停泊，但現實總是會教導人多方面的看待問題。

        “那就別養，”老爺子哼了一聲。

        趙庭柯笑了笑，其實她挺喜歡小孩的，如果有個女兒她覺得一定能跟女兒搞好關系，就像現在的她和張蕓一樣。

        第二天上午，趙庭柯起了床就拿著魚竿跑魚塘去了，她沒什么專業的釣魚技術，老爺子也不教她，坐在魚塘邊的小屋子看著她釣，趙庭柯一上午釣起來十幾條小魚，跟手掌差不多大，老爺子說這魚還沒長大又給扔回去了。

        趙庭柯就是釣著玩，她也不愛吃魚。

        下午的時候收拾了東西跟老爺子說了再見就往回走了。

        她開的迷你車，速度不是很快，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小區的路口，老爺子的電話突然來了。

        “庭柯，你回來。”他聲音非常的嚴肅，像是火箭筒在后面十萬火急的追趕，很急，趙庭柯沒聽過這樣子聲音的老爺子，當下急打方向盤準備往回走。

        “怎么了，”她著急的問，“你哪兒不舒服啊還是怎么了？”

        “你回來，”老爺子重復說，鏗鏘有力，“我心臟疼，你趕緊回來。”

        “好，你別急啊，我給我哥打個電話，”趙庭柯眉峰一跳，感覺哪兒不對。

        “你現在就回來！”老爺子的聲音炸在耳邊。

        趙庭柯的手握緊冰冷的手機外殼，這不像是心臟難受的樣子，這么中氣十足。

        然后江曼的電話也進來了，趙庭柯心頭一陣緊縮，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從指間開始變得冰涼，她跟老爺子匆匆的說了一聲在回去的路上，就接通了江曼的電話，“庭柯你在哪兒？”江曼口吻很著急。

        趙庭柯在路邊緩緩停下車子，“在家。”她輕輕的說。

        “我現在過來，你等我，你一定等我。”江曼那邊的聲音嘈雜的很，她應該在單位排練，音響的聲音讓江曼的話變得失衡尖利。

        趙庭柯掛了電話，熟悉膨脹的心臟失律感又來了，她隱約感覺正在發生什么事，像一沖破河堤的洪流直接奔著她洶涌而來，渾濁迅速的快要把她包圍。

        江曼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老爺子的號碼也在閃爍，然后唐哲的名字擠在了手機的屏幕上。

        趙庭柯抿了抿嘴，指尖顫抖的打開了手機新聞的推送，送上首頁的圖片是前段時間剛拿下全國亞軍的鋼琴天才，這次他沒有拿著獎杯，而是被家人用頭發包裹住臉摟著他急匆匆的往車里面走。

        旁邊的紅色文字配的是：疑天才兒童少年被拐，伙同罪犯欺騙無辜路人被多人侵犯！

        旁邊配的是一張打了馬賽克躺在病床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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